“老伯,他真的是九鈴兒大人嗎?”
提紮慎重地點點頭,奇怪地問道:“有什麽不對嘛?”
穆紮伊搖搖頭,非常敬佩地說道:“督軍大人這麽年輕,太出乎我的意外了。他和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你說說?”提紮非常感興趣地問道。
“督軍大人在科瑞尼亞要塞一戰成名之後,威名傳于天下,世人皆知其在庫賽特的傳奇經曆,人人都以爲他是一個嗜血好殺的野蠻之人,誰知道卻是這樣一個英雄人物。”穆紮伊一臉的崇拜,興奮地說道。
“英雄人物?”提紮故意反問道,“我怎麽看不出來?”
“那是因爲老伯一直和他在一起,有所疏忽。大人在東土連戰連捷,擊敗入侵的庫蠻大軍,斬首逾萬,擒殺多名敵方将領,其赫赫戰績已經傳遍了帝國每一個角落。如今世人皆知我卡拉德東方有個英雄人物,骁勇無敵。”
“現在九鈴兒大人又在侯森富勒格擊敗阿塞萊軍親王阿德拉姆,殲滅阿塞萊軍十八萬大軍。”穆紮伊睜大眼睛,誇張地揮舞着雙手說道:“十八萬大軍呐!這件事一旦傳遍四方,大人的威名将更甚從前,恐怕不比加利厄斯将軍差了。我們過去以爲九鈴兒大人是個中年人,有的還猜測他既然是庫賽特人的奴隸,可能還是個髡頭大漢,沒想到大人卻是一頭長發,飄逸而豪放”
“他那一頭鬼頭發有什麽好,整天披着亂哄哄,像個什麽東西,叫他紮起來他還不聽。簡直一個粗鄙莽夫!”提紮沒好氣地說道。
穆紮伊吃驚地睜大眼睛,小聲說道:“老伯,你這麽說上官,可是犯上啊。”
“什麽?”這次輪到提紮吃驚了,“犯上?”随即想起自己就是糾察,趕忙不做聲了。
“這次在加西拉,上官說要我押運糧草,起先我還不太樂意,想到跟随總督大人戰場上去打仗。後來聽說是給九鈴兒大人押運糧草,又聽說讓我暫時在九鈴兒大人帳下效力,我立即就動身了,生怕這好事給别人搶去了。現在想立軍功的人多了,尤其跟在戰無不勝的九鈴兒大人後面,想來的人肯定更多了。”
提紮笑眯眯地說道:“放心,這次你來對了。馬上就要打仗了。”
“老伯,我們馬上去打穆索姆城嗎?”穆紮伊問道。
提紮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的人都會騎馬嗎?”
穆紮伊愣了一下,随即答道:“當然都會了。”
“那就好。我們去拉齊赫。”
“不去穆索姆?”穆紮伊吃驚地問道。
提紮立即裝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小聲對穆紮伊說道:“穆索姆的敵人去拉齊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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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齊赫城高大的城牆雄偉挺拔,它就像一個飽經風霜的戰士,默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間。
九鈴兒帶着部隊在途中歇了一夜,第三天上午趕到了拉齊赫城下。
他望着拉齊赫城高聳的城牆,想起了科瑞尼亞要塞、俄德律薩城。庫賽特人并不擅長攻城拔寨,但爲了财富,他們放棄了騎兵的優勢,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攻打卡拉德的城池。騎兵作戰千裏奔襲隻是爲了戰勝對手,而不是爲了隻搶奪财物。但是今天自己帶着騎兵,也要來攻城嗎?我們打拉齊赫,是爲了什麽呢?和阿塞萊軍在這城牆上血戰嗎?
九鈴兒不由地想起科瑞尼亞要塞那血肉模糊的關隘,心裏頓時湧出一股血腥,他對眼前這道高高的城牆突然産生了莫名的恐懼。
阿塞萊軍的士兵都是窮苦百姓,沒有受過什麽軍事訓練,武器裝備和戰鬥力都要比正規軍差上很大一截。雖然他們有高昂的鬥志,有與敵共亡的決心,但僅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阿塞萊軍每每在大戰開始的時候都能占到便宜,但相持的時間一旦過長,他們的缺點就會逐漸暴露,直至因此而敗。
在侯森富勒格戰場,自己連殺帶俘,竟然奇迹般地殲滅了他們十八萬人,和這個原因就有着很大的關系。
九鈴兒當然明白,能夠戰勝阿德拉姆,固然和自己靈活多變的指揮有關。但更重要的是,阿德拉姆完全沒有充分準備好攻打東土的工作。
也正因爲如此,九鈴兒覺得自己勝得非常僥幸,阿塞萊軍敗得不明不白。如今戰場轉移到了艾及特地區,阿塞萊軍對自己的騎兵是不是有了預防,有了應對的辦法呢?
九鈴兒在侯森富勒格大勝之後,常常想起圖裏亞多斯對他說的那番話。他不明白,這些人如此英勇,前赴後繼地起來造反,難道真如圖裏亞多斯所說,就是因爲吃不飽肚子,爲了一天三餐飯?阿塞萊軍去年死了幾十萬人,今年又死了十幾萬人,但是因爲造反而慘遭連累被官軍殺害的,流離失所餓死野外的百姓就達到了上百萬人;因爲打仗,田地荒蕪,顆粒無收,無數百姓爲了生存不得不賣兒賣女,最後幹脆人吃人;因爲死的人太多,最後許多地方都爆發了瘟疫,結果死了更多的人。
這種人間慘事,難道和阿塞萊軍一點關系都沒有?都說皇帝昏庸無能,官吏貪贓枉法,貴族富豪橫行霸道,的确是事實。但他們的勢力和阿塞萊軍的勢力惡戰之後的結果,就是在兩年内導緻上百萬人死去。阿塞萊軍到底想幹什麽?推翻當今皇帝,改朝換代?還是要把這個叛亂進行到底,讓天下百姓都和他們一起死絕?
現在阿塞萊軍勢弱,随着時間的延續,他們遲早都要被卡拉德官軍剿滅。但現在他們一味的燒殺搶掠,能解決百姓的吃飯問題嗎?
九鈴兒認爲不能,反而會讓更多的百姓死去,讓更多的百姓陷入更加悲慘的困境。他認爲要解決百姓的溫飽問題,前東土督察法戎的一套辦法就比較有效。
人人都說宮廷不好,議會不好,皇帝不好,各地官吏不好,可在東土,就有許多百姓說法戎這個官好。法戎用盡所有辦法,讓治下各地的百姓盡可能的吃飽肚子,過上安穩日子。雖然法戎沒有完全做到,也沒有做好,但他讓東土百姓看到了希望。今年東土的百姓不就是沒有造反嗎?爲什麽其他地方的官吏就做不到呢?說到底,根本還在官,官逼民反嘛。
要想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那隻好殺盡天下的貪官污吏了,這就是九鈴兒心裏最簡單的辦法。雖然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可笑很幼稚的辦法,但他實在想不出來什麽更好的主意。造反根本就不是一個好辦法,事實已經證明了。現在,艾及特總督賈兀沃義安的話是對的,必須盡快剿滅眼前的阿塞萊叛軍軍,争取明年讓逃離家園躲避戰禍的百姓回來種田耕地,解決他們明年吃飯的問題,否則,死去的人将一年比一年多。将來必須要找一個辦法解決百姓的溫飽。
九鈴兒暗暗想道。穆紮伊和童仔一左一右陪在他旁邊。穆紮伊比童仔大一歲,兩人年紀相仿,脾氣性格相投,彼此也很欣賞對方,所以很快就混熟了。
“大人,我們什麽時候開始進攻?”穆紮伊輕輕問道。
九鈴兒擡頭望望天,突然笑了起來。“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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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樊伊利爾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望着拉齊赫的方向,收到倪海鐵騎已經到達拉齊赫城下的消息時,他粗壯的身軀緩緩退了兩步。
“大人,倪海鐵騎會攻城嗎?”他的部下賈烏衛随口問道。
樊伊利爾冷冷一笑,低聲說道:“他沒有攻城的機會了。誘敵的部隊都出發了嗎?”
“回大人,誘敵的五千兵馬今早就出發了了。”
“百姓呢?有多少百姓和我們一起走?”樊伊利爾接着問道。
賈烏衛遲疑了一下,小聲說道:“大約六七千人。他們許多人不願意離城,隻有那些逃難過來的願意和我們一起走。”
“立即趕他們出城。不願意走的,立即處死。”樊伊利爾厲聲叫道。
賈烏衛大吃一驚,“你不要腦袋了。這要是讓蘇克魯埃米爾知道,那還了得。”
“怕什麽?天大的事我頂着。倪海鐵騎來的太快了,我們根本沒有時間準備。五千人隻要一出城,立即就會被他的騎兵追殺一空。現在隻有和百姓們混在一起後撤了。如果九鈴兒顧忌百姓的死活,就不會趕盡殺絕,我們就有機會把他誘到巨蜥峽谷。”
“聽說他殘忍嗜殺,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不會的。他能放回來三千阿塞萊軍兄弟,說明他還有一點人性,不會肆意屠殺百姓的。”樊伊利爾很肯定地說道。
“但願這次蘇克魯埃米爾的伏擊能成功。”賈烏衛擡頭看着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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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依舊炎熱,倪海鐵騎六千多人靜靜地列陣于拉齊赫城下,等待九鈴兒的攻擊号令。幾百面顔色各異的戰旗随風飄揚,抖動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
斥候們像走馬燈一樣穿梭往來,高聲禀報着拉齊赫城四周的軍情。
一個斥候急匆匆而來,拉齊赫守将樊伊利爾突然率領五千大軍城直奔耶什姆山脈而去,大量的百姓拖家帶口大包小包的朝西南方向逃離。
九鈴兒很吃驚。阿塞萊軍竟然夾雜在百姓中間撤退,這顯然是想逃避追殺,遲滞自己的追擊速度。
“小信,薩赫爾城方向可有消息?”九鈴兒轉頭問道。
“斥候消息說,薩赫爾城從三天前就四門緊閉,禁止進出了。”索拉信回道,“這個樊伊利爾隻可能撤往薩赫爾城,恰布拉蔔方向根本無險可守,他不可能去的那個方向,那簡直就是找死。我們應該一鼓作氣,一直追下去,一直追到薩赫爾城。”
九鈴兒擡頭望天。他盼望能夠來一場巨大無比的沙塵暴,自己就有借口不再進攻了。他的用兵方法幾乎完全來源于穆勒剋所授。而穆勒剋精于騎戰,他對自己一生用兵的總結都是以騎兵爲基礎,講究的是奔襲千裏,一擊而中,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根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九鈴兒曾經幫助穆勒剋整理他的用兵心得,對穆勒剋用兵方法領悟很多。後來在科瑞尼亞要塞塞,又讀到西喀尼斯的用兵心得,受益非淺。經過一年多時間在實戰中的不斷磨砺,九鈴兒對打仗用兵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辦法。他不喜歡這種攻城奪寨的打法。這根本就不是騎兵做的事,這應該是步兵的事。但現在部隊裏沒有步兵,就不應該這麽打。他想掌握戰場的主導權,不想這樣被動的去攻城。庫賽特人在科瑞尼亞要塞和俄德律薩城失敗的教訓太深刻了。騎兵應該用騎兵的辦法戰勝敵人。
九鈴兒想停下來,等待後續部隊趕到,重新拟訂擊敗阿塞萊軍的方法。阿塞萊軍已經放棄了穆索姆,現在又有五千大軍撤離拉齊赫。出兵的目的已經達到,爲什麽還要去繼續攻打薩赫爾?艾及特總督賈兀沃義安現在并沒有發動對胡比亞的攻擊,自己貿然前進,缺少策應,特别拉齊赫還沒攻下來,始終是個威脅,一旦出現意外,就是自讨苦吃了。但掩襲阿塞萊軍,攻打薩赫爾城的機會這麽好,又有點舍不得放棄。如果攻占了薩赫爾城或者殲滅了眼前這一群敵人,就可以直接威脅胡比亞了,拉齊赫城也成了甕中之鼈,可以等後續步兵攻城部隊來慢慢打了。
九鈴兒舉起手來,用力劈下。沖鋒的牛角号聲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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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蜥峽谷。峽谷裏山勢平緩,地形開闊,椰子樹林到處都是很适合伏擊。
蘇克魯站在一個小山頭上,仰頭喝下一口冰涼的水。他和阿德拉姆回到薩赫爾城的時候,阿塞萊軍正處于分崩離析的狀态,大有一哄而散的趨勢。阿德拉姆沒有了實力,說話分量當然不如從前,但蘇克魯适時交出了軍權,把自己的十萬大軍拱手交給了阿德拉姆親王。阿塞萊軍各部首領爲之一震,随即再不敢提什麽另選統帥之事。
如今阿德拉姆在阿塞萊軍的地位依舊無人可以替代,這是一個無可争辯的事實。在阿塞萊軍遭遇困境,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阿德拉姆根本無法提出什麽讓賢之議,面對一張張充滿期待、信任和希望的目光,他隻要勇敢地挑起重擔,暫時忘卻東征失敗的恥辱,全力解決阿塞萊軍當前所面臨的危機。
阿德拉姆首先斬殺了幾個動搖軍心的小首領。他們負責向前線提供糧草辎重,在前線戰況緊急的時候,他們不但不盡心盡責,反而率先搶運糧食出逃藏匿起來,導緻阿塞萊軍在前線連吃敗仗,損失慘重。
謝赫古齊德還不算十分莽撞。他沒有攻打駱駝王的大軍,隻是把他圍住了,防止他逃走。一旦給他逃走,再抓他治罪的可能性就不大了。阿德拉姆沒有殺駱駝王,隻是解除了他的軍權,接管了他的部隊,把駱駝王請到自己的大帳,負責糧草後勤方面的工作,變相軟禁了起來。
阿德拉姆僅帶三十騎的随從去見塔拉斯。塔拉斯看到阿德拉姆不辭辛勞親自來勸他,羞愧不安,主動向阿德拉姆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立即率部重新投入戰場。阿德拉姆在短短的時間内迅速平息了阿塞萊軍的内部紛争之後,馬上着手準備對外作戰。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一場可以重振阿塞萊軍士氣的勝利。
留在拉齊赫地區的蘇克魯其實早就開始了反擊。阿德拉姆處理阿塞萊軍内部紛争,整頓集結部隊,準備攻擊行動都需要時間。但賈兀沃義安和芬裏爾的部隊虎視眈眈,随時都有可能對阿塞萊軍發動第二輪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蘇克魯隻有出兵,拖延他們進攻阿塞萊軍的時間。
按照蘇克魯的思路,如果阿塞萊軍攻占賈邁耶城,就會切斷加西拉和以亞基斯之間最近的交通線路,直接威脅賈兀沃義安的大軍。以亞基斯現在是官軍補給的供給地。如果以亞基斯的安全得不到保證,賈兀沃義安必定心存顧忌,不敢輕易發動對阿塞萊軍的攻擊行動。
賈兀沃義安本來是想趁阿塞萊軍内亂之際發動淩厲攻勢盡早殲滅阿塞萊軍,但在蘇克魯的大軍突然出現在賈邁耶城附近,他擔心阿塞萊軍趁機攻打,威脅自己的補給。于是他隻好暫時放棄進攻,全力督促東土的九鈴兒盡快南下參戰。
還有一方面,蘇克魯想擊敗九鈴兒的倪海鐵騎。九鈴兒殺了十幾萬阿塞萊軍戰士,欠下了累累血債,這個仇一定要報。隻要九鈴兒南下,他就有機會。現在這個機會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他本人親自留在薩赫爾城精心策劃了一個誘敵伏擊之局,到目前爲止,尚沒有出現任何漏洞。
阿塞萊軍的斥候飛跑而來。
“埃米爾,拉齊赫城撤出的部隊距離我們尚有五公裏,倪海鐵騎正尾随追擊而來。”
蘇克魯微微一笑,問道:“樊伊利爾和倪海鐵騎距離多少路?”
“大約四公裏。”
“哦。”
蘇克魯頓時驚訝起來,他急忙問道:“倪海鐵騎的速度如何?”
“回蘇克魯埃米爾,很慢,和走路差不多。”
“爲什麽會這樣?”蘇克魯奇怪地問道,“樊伊利爾的部隊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那個斥候趕忙回道:“謝赫樊伊利爾帶着城中的幾千百姓同時撤了出來。百姓行走遲緩,倪海鐵騎遠遠的跟在後面,好像非常顧忌,遲遲沒有加速追趕。”
蘇克魯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埃米爾,怎麽了?”站在他身後的兵事事務官衛紮伊小聲問道。
“這個樊伊利爾,怎麽這麽糊塗。他們是誘敵之兵,要不惜一切代價誘騙敵人上當。隻有讓倪海鐵騎的騎兵能夠沿途不停地擊殺我們,才會失去警惕,他們前進的速度才會越來越快,陣形才會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單薄,這樣擊殺他們就會非常容易,就有全殲他們的機會。我少交待了他幾句,他竟然爲了保存實力,做出這種遲滞敵人速度的事情。”蘇克魯懊悔不疊,情緒極度憤怒。
“埃米爾,我們有五萬人,隻要九鈴兒率軍進入巨蜥峽谷,就算他們陣形整齊,也能全殲他們。難道他們還能跑了?”衛紮伊不以爲然地說道。
蘇克魯連連搖頭,大聲命令身後的傳令兵:“命令負責阻擊的前軍部隊,立即将阻擊陣地前移一千米。”随即他望着衛紮伊苦笑一下道:“最近運氣特别差。”
“埃米爾,樊伊利爾雖然沒有做好,但敵人還是追來了。最多不過包圍之後,我們多費一點力氣殲滅他們而已。”衛紮伊安慰道,“一切都還在蘇克魯埃米爾掌握之中。”
蘇克魯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道:“一旦合圍,那些百姓就在包圍圈中。兩軍交戰之後,首當其沖的就是那些無辜百姓,幾千人就這樣被我們屠殺了。”
“這個樊伊利爾,我要殺了他。”蘇克魯狠狠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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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誓已經多次派人來請示九鈴兒,要求率部展開攻擊。九鈴兒斷然拒絕。
“大人,再往前方,就是巨蜥峽谷了,我們可以利用巨蜥峽谷的地形,前後包抄,将這股阿塞萊軍圍在巨蜥峽谷。”穆紮伊遲疑了半天,想想還是鼓足了勇氣,催馬上前向九鈴兒建議道,“如果一直這樣跟下去,阿塞萊軍會一直夾雜在百姓中間,不會給我們攻擊機會的。”
九鈴兒笑笑,贊許地說道:“這個計策不錯。你讀過很多書嗎?”
穆紮伊沒有想到九鈴兒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和他閑聊,趕忙說道:“不多。我隻把老師家裏的書讀完了。”
九鈴兒驚訝地大聲說道:“那還不多?這麽說,你家境一定不錯了。”
“我家在城裏,雖然不是很窮,但也不富裕。父母希望我有出息,從小就把我送去學堂。”穆紮伊回道。
“那你的武功也是跟老師學的?”
“那是另外一個師父,他已經過世了。”穆紮伊說道,“我師父和童仔的師父還是朋友呢?”
“哦。”九鈴兒笑道:“那你們很有緣分嘛。童仔的家境和你差不多,你們兩人才識武學相差無幾,将來一定能出人頭地。”
“和大人比起來,我們差遠了。”穆紮伊臉紅紅的,謙虛地說道。
九鈴兒笑起來,“我?我除了比你們大幾歲,殺人比你們多,運氣比你們好一點,其他的都不如你們。”
“大人太謙虛了。大人曾經在庫賽特的阿克卡拉克城以一人之力殺出幾千人的包圍,其武功之高天下聞名。若論用兵,大人才智之高,我等也是望塵莫及。”
“好了,好了……”九鈴兒連連搖手,大聲說道:“我就一莽夫,過去還是庫賽特人的奴隸,你不要吹捧我了。武功嘛還可以,自保有餘。學問嘛,沒有,純粹就和白丁差不多。最近的一些文書我都是叫童仔代筆的。你來了更好,以後像這種事就你們兩人包了。”
穆紮伊回頭望望童仔,兩人相視而笑。
羽誓親自趕來了。
“大人,再走一段路,就是巨蜥峽谷了。敵人一進山區,我們就失去了地形優勢,很難展開攻擊。如果現在不攻,我們今天就沒有機會了。”
九鈴兒擡頭看看天,笑着說道:“天要黑了。”
“大人……”羽誓催促道,“我們沖過去,分割圍殲,不會傷害到多少百姓的。”
“怎麽不會?”九鈴兒立即反駁道:“我們的騎兵沖過去,百姓們立即就會四散而逃,不但擋住我們的攻擊線路,還會遲滞我們的攻擊速度。你手下的士兵如果不殺百姓,我把腦袋割給你。”
羽誓啞口無言。
穆紮伊手指前方,大叫道:“大人,敵人先頭部隊已經進入巨蜥峽谷了”
九鈴兒大叫起來:“停止前進,立即停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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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克魯心裏一沉,頓時覺得有點不妙。斥候禀報,九鈴兒的騎兵突然停止了前進。倪海鐵騎的前軍部隊靜靜的,遠遠的目送着前面負責的誘敵的部隊消失在山野裏。
天快黑了。
“埃米爾……”樊伊利爾急匆匆地飛馬趕來,頭上冒着熱氣。衛紮伊急忙迎上去,暗暗給他打了個眼色。
“蘇克魯埃米爾……”樊伊利爾看到蘇克魯一臉怒氣,知道事情有點不妙,趕忙單腿跪下,大聲說道,“倪海鐵騎已經上當,一路尾随而來。”
蘇克魯冷冷一笑,死死的盯着樊伊利爾。
“倪海鐵騎已經停止前進了。”衛紮伊對他說道,“埃米爾隻讓你帶領部隊誘敵,并沒有讓你帶着百姓一同撤退。現在你的部隊雖然沒有損失,但因爲你帶着百姓同行,嚴重影響了速度,也耽誤了時間。天要黑了。”
樊伊利爾立即明白了蘇克魯埃米爾不高興的原因,他趕忙說道:“倪海鐵騎已經追了一整天,總不會半途而廢撤回去吧?隻要他們決心趕到薩赫爾城,我們就能伏擊他。”
蘇克魯也這麽想,所以他暫時還忍得住心中的怒火。他花盡心思,費盡心血打這一戰,卻在最關鍵的誘敵上出現了失誤,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他望着滿頭大汗的樊伊利爾,真恨不得沖上去狠狠地踹他一腳。自己用錯了人,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隻要倪海鐵騎繼續前進,走進巨蜥峽谷,一切都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天完全黑了下來。
蘇克魯望着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來越近,心髒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急切的盼望着斥候能夠告訴他敵人前進了。
“埃米爾,九鈴兒騎軍撤走了。”
蘇克魯頓時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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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九鈴兒實在找不到攻擊拉齊赫城的辦法,隻好帶着大軍趕到多卡城,他隻是單純的想看看穆紮伊幾百人就奪下的港口城池怎麽樣,另外也要在這裏休整幾天,九鈴兒将大營紮在多卡城外,嚴禁部隊進城。夜裏,來了許多百姓攜家帶口返回城中。九鈴兒命令提紮,屁懶帶着五百卡拉德人士兵進城,安置無家可歸的流民,發放食物和衣物。
九鈴兒一直在大營内巡視,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戰馬都得到妥當安置,他才回到中軍大帳,這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第五天,又一批糧草運到了。
九鈴兒看到童仔大步走進來,随手丢下手上的書簡,笑着說道:“今天,你又把誰打下馬了?”
童仔臉一紅,趕忙說道:“今天就和穆紮伊練了一陣。”
九鈴兒微微笑道:“宜嬰,列吒,納延泰,他們幾個人都打不過你,臉面丢大了。過一段時間獅子頭來了,列吒他們一告狀,你的日子就難過了。”
童仔腼腆地笑笑,“獅子頭大哥太厲害,我恐怕打不過他。”
“有什麽事嗎?”九鈴兒問道。這幾天,他們這些人天天聚在一起,比武練習,很少到大帳來。
“撒納拉的糧草運到了。”童仔說道,“此次押糧的是艾及特總督府的文書官凱文隆大人。”
九鈴兒聞言立即站了起來。“他一定帶來了總督大人的消息,我們趕快去接一接吧。”
九鈴兒走了兩步随即發現童仔站着沒動,奇怪地問道:“怎麽不走?”
“大人,希奧宜嬰大人已經迎上去了。”
“那我們也要去啊。這裏到處都是高人,得罪不起的。”九鈴兒笑道。
“這位凱文隆大人是艾及特名人,是大貴族子弟,做過帝國大學的教授,不但學問高深,知識淵博,而且爲人慷慨大度,忠烈正直。”童仔答道,“很多學士和貴族子弟都喜歡和他結交。我的老師就一直很仰慕此人的學識和人品。”
九鈴兒很驚訝地問道:“既然這麽有學問,又是貴族子弟,怎麽到現在還是個文書官?”
童仔遲疑了一下,說道:“聽我老師說,他爲人太過剛直,不喜歡巴結權貴,喜歡得罪人。”
“喜歡得罪人?”九鈴兒奇怪地反問道,“還有人喜歡去做得罪人的事?”
“是的。我老師就是這種人。他看不順眼的,就直言頂撞,如果還不過瘾,就指桑罵槐,直到把人得罪了爲止。”童仔迷惑不解地說道:“好像做學問的人,這種毛病的多。”
九鈴兒大笑起來,“好了,好了,走吧。你這麽一說,我倒更想看看他了。”
童仔指指他的頭發道:“可你的頭發……這要是讓他看到,估計要罵個狗血噴頭。”
九鈴兒立即醒悟過來,趕忙說道:“對,對。這樣子不禮貌,快幫我紮起來。不認識的人他也罵?”
童仔微微一笑道:“都一樣。在這些人的眼裏,他們看不慣的東西,張口就會來幾句,保證能把你氣得發瘋。”
九鈴兒心裏頓時對這人大感興趣。
凱文隆三十多歲,身長中等,腰懸長劍,衣着華麗。他的面容清秀,留三绺長須,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神态看上去平和穩重。大概因爲連續趕路的原因,凱文隆顯得非常疲倦,眉宇間愁雲密布。他對九鈴兒的熱情接待并沒有表示出什麽喜色,隻是淡淡地躬躬手,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客氣話,然後就跟着九鈴兒進了大帳。希奧宜嬰和羽誓随在九鈴兒左右相陪。
看到大帳裏的案幾上,地上鋪滿了關于艾及特的地圖,記錄文字的文書也丢得到處都是,凱文隆的臉上顯出一絲驚訝。
九鈴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亂了一點,讓大人見笑了。”
随即示意站在大帳門口的童仔、穆紮伊過來收拾。
凱文隆立即搖手道:“不用,不用,馬上我們就要用到,不用收拾了。督軍大人對艾及特局勢如此關注,實在令下官感激。”随即又說了幾句廢話,凱文隆立即轉到了正題上。“總督大人這次讓我來,主要是想聽聽督軍大人對艾及特戰局的看法。”
九鈴兒笑道:“大人遠道而來,一定十分勞累,還是先歇歇吧。”
“叛賊猖獗難定,前方軍情緊急,哪有時間歇息。總督大人心懸戰局,迫切想知道我們這位東土悍将可有什麽破敵妙計。”凱文隆一邊坐到客席上,一邊問道。
九鈴兒怕自己做錯什麽,失了禮節,惹出笑話,一直都很小心。現在看到凱文隆爲人随和,有點不拘小節,覺得童仔說的也不盡對,此人肯定有其他的許多優點。他随即拿起身邊的地圖,一邊走到凱文隆跟前,一邊說道:“既然凱文隆大人心急,那我就說說自己的想法,請凱文隆大人指點。”
凱文隆看到他拿着地圖徑直走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這人是不懂禮節還是禮賢下士,哪有官大的跑到官小的面前商讨事情的。
坐在陪席上的希奧宜嬰和羽誓對着九鈴兒連打眼色,可惜九鈴兒沒有看到。
凱文隆慌忙站起來指着大帳中心的辦公大桌子,緊走兩步迎上去道:“督軍大人,我們還是去前面坐讨論吧。”
希奧宜嬰和羽誓也先後站起來,随聲附和。總不能當衆讓九鈴兒出醜吧。
九鈴兒猶不自覺,連聲招呼童仔和穆紮伊拿幾張牛皮缛子來,直接就鋪在地上,就開始了自己的分析。
凱文隆臉上的表情随着九鈴兒滔滔不絕的分析,推斷和闡述,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敬佩。雖然一年來,九鈴兒在東土戰場上連戰連捷,聲名顯赫,但凱文隆一直不以爲然,一個奴隸出身的人,而且腦子還不正常,能用兵如神?恐怕其中另有文章吧?
但現在他親耳聽到九鈴兒對整個艾及特戰局的準确分析,心裏頓時對九鈴兒的才能欽佩不已,印像大爲改觀。
“再過些日子,阿塞萊軍整頓好内部糾紛,極有可能主動發起攻擊。所以我還是建議總督大人再等一等,準備得再充分些。隻要阿塞萊軍開始行動,就說明他們的主力已經集結完畢,等待我們的将是一場大戰。”九鈴兒慎重地說道,“總督大人面對的是阿塞萊軍的主力,恐怕要承受相當大的壓力。”
凱文隆良久不語,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們和總督大人在一起商議時,也預料到這個情況可能出現。但現在督軍大人卻說,到那時拉齊赫的牽制作用已經不大,難道說叛賊會主動放棄拉齊赫?”
“阿塞萊軍當然不會主動放棄,但他們在拉齊赫不會投入大量防守兵力。如今但阿塞萊軍在薩赫爾城還駐紮有重兵防備我們,而在胡比亞放方向,阿塞萊軍的意圖非常明顯,一戰定勝負,隻要擊垮了艾及特官軍的主力,明年他們的日子就好過了。”九鈴兒很堅決地說道,“所以拉齊赫我很快就可以拿下。”
“督軍大人對奪回拉齊赫這麽有信心?”凱文隆狐疑地問道。
九鈴兒摸着下巴上黑黑的胡渣子,輕輕笑道:“請凱文隆大人回禀總督大人,隻要阿塞萊軍開始攻擊行動,我們随時可以拿下拉齊赫。”
“好。”凱文隆語調平和地說道,“既然督軍大人這麽有把握,那就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回禀總督大人。”
九鈴兒和希奧宜嬰,羽誓三人愣了。
“大人,你連晚飯都不吃嗎?”希奧宜嬰急忙問道。
“是呀,難得見到大人,我還有許多問題準備求教……”羽誓也連忙湊過來。
凱文隆立即搖手打斷了幾人的話,“阿德拉姆已回到胡比亞很久了,以他的才智和威望,很快就會平息阿塞萊軍中的混亂局勢,他随時可能進攻我們,軍情緊急,身不由己啊。請諸位多多諒解。”
九鈴兒脫口贊道:“大人爲國爲民,不辭幸苦,往返奔波,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口,實在令人敬佩。”
凱文隆無奈地搖搖頭,低聲說道:“叛賊亂我卡拉德,塗炭生靈,一日不定,寝食難安啦。”
随即他望着九鈴兒說道,“我們日盼夜盼,終于盼到督軍大人你率部西進,總算有希望了。”
九鈴兒趕忙擺擺手,謙虛了幾句,然後說道:“大人既然一定要走,我就不留了。隻是有件事麻煩凱大人一定要替我轉告總督大人。”
“督軍大人請說,下官一定轉達。”
“艾及特方面已經送來兩批糧草,但戰馬的飼料明顯偏少。東土騎兵的後續部隊馬上就要趕到,飼料的需求量将劇增。”九鈴兒說道,“我們爲了加快部隊的行進速度,糧草辎重一般都是用戰馬馱載,如果部隊全部集結到位,大約有兩萬多匹戰馬。所以……”
凱文隆吃驚地睜大眼睛,想說什麽,但随即又咽了回去。
“馬上解決飼料的事。還有什麽需要嗎?”凱文隆想了一下,點頭問道。
九鈴兒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大人,你知道去年和今年,東土都遭受戰禍,各地稅賦極度匮乏。以往宮廷每年都是從艾及特賦稅中調撥兩億錢補充東土财政,但這兩年因爲打仗也就沒有調撥了。我們的士兵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拿到軍饷了,不知道這次總督大人能不能臨時幫我們解決一點?”
希奧宜嬰和羽誓立即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眼神。督軍大人的腦子根本沒有壞,而且還好使得很。這個時候向艾及特要錢,真是絕妙好時機,哈哈!高!
九鈴兒也是沒辦法。提紮已經向他提過好幾次缺錢了。部隊人數雖然沒有增加多少,但陣亡的将士都要發放撫恤,部隊的開支越來越大,已經入不敷出了。
繳獲的阿塞萊軍戰利品一部分給了侯森富勒格,尤其是最值錢的糧食,都給希奧逸夫送走了。剩下的雖然也不少,但都是武器和貴重财物,一時間也賣不掉,變不出錢來。
上次向督察雅爾遲汶要軍饷,還給雅爾遲汶回書斥責了一頓。雅爾遲汶說你繳獲了那麽多戰利品,怎麽會沒有錢?我還沒找你上繳呢?你是不是太貪心一人獨吞了,擔心我上書彈劾你。
九鈴兒苦笑不得,他冤啦。
凱文隆剛剛對九鈴兒的幾絲好感頓時煙消雲散。他嚴肅地望着九鈴兒,面色不善。
“督軍大人,我看你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是庫蠻,他們是不需要發軍饷的。你剛剛打了幾個勝戰,全殲了叛賊十八萬人,怎麽連幾千個士兵的軍饷都發不出來?莫非……”凱文隆輕輕撫摩着自己的胡須,眼睛裏露出幾絲嘲諷之色,意思是東西莫非都給你獨吞了。
九鈴兒眉頭皺了起來,他望着凱文隆,疑惑地問道:“外族士兵不需要發軍饷?誰說的?”
凱文隆冷冷一笑,不屑地說道:“他們本是蠻夷,頑冥不化,都是一幫野人,下賤之種。他們屢屢犯我卡拉德邊境,殺我卡拉德子民,個個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我大卡拉德帝國以仁義治天下,向來不趕盡殺絕,一直對他們善加安撫,甚至允許他們内遷我卡拉德帝國境内,繁衍生存。他們受我卡拉德帝國征調,從軍殺敵,那是天經地義的事。發軍饷?誰說能給他們發軍饷了?他們是賤民,你知道嗎?要他們死他們就得死,要他們趴着他們就不能站着,他們就是家裏的一條狗,就是畜牲。”
九鈴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感慨直言的凱文隆。
希奧宜嬰和羽誓大驚失色,想出言制止可又怕說得不好被凱文隆一起罵上。他們擔心地望着九鈴兒。這麽說外族士兵,和罵九鈴兒本人有什麽區别。
凱文隆意猶未盡,還想說下去,羽誓立即插嘴道:“凱文隆大人,軍饷的事也就是我們大人的一個提議。如果艾及特府有困難,可以……”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在我和你家主子說話的時候亂插嘴,一點規矩都沒有。這都是你家大人教的?”凱文隆絲毫沒有客氣,立即張嘴斥罵道。
羽誓頓時氣血上湧,一張臉憋得通紅,眼睛瞪得多大,不知說什麽好。希奧宜嬰趕忙伸手拍拍他,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了。
大帳内的氣氛突然變得尴尬起來。
凱文隆面無表情,繼續說道:“蠻子士兵不發軍饷,這是規矩,這是我大卡拉德給他們的恩賜。能夠讓他們從軍,就已經是他們莫大的榮耀了。如果你說他們也拿軍饷,那就是督軍大人虛報人數,冒領軍饷,我可以向艾及特總督大人如實禀告此事。”
“這次在侯森富勒格全殲阿塞萊軍十八萬人,我的士兵個個都立了大功。按你這麽說,這戰不但白打了,我的部下還全部白死了。”九鈴兒忍住怒氣,極力壓低語調問道。
“這些蠻子賤種還不如那些阿塞萊叛賊,死絕了更好,我卡拉德東土就不會受到入侵了。”凱文隆毫不在意,冷冰冰地說道。
“但是沒有他們,這個戰怎麽打下去?”九鈴兒問道。
凱文隆嗤之以鼻,連連冷笑。
“喲!督軍大人,沒有他們,這個戰就打不下去了?我卡拉德帝國就消滅不了一群叛賊?那去年呢?去年我們的情況比現在更糟糕,但我們不是照樣消滅了上百萬的叛賊。你難道離開了庫賽特蠻子就不會打仗了嗎?”
這次連希奧宜嬰也忍不住了。“凱文隆大人,你有權利決定這件事嗎?總督大人授權給你了嗎?我們家大人就是讓你問一下,你爲何這麽尖酸刻薄,說了這麽多廢話?你懂不懂規矩,你這叫犯上,你知道嗎?”
凱文隆頓時感到自己圖一時痛快,失言了,神色有些尴尬。随即想起來什麽,大聲說道:“九鈴兒現在不過是代理督軍,官階和我這艾及特總督府的文書官相差無幾,談不上什麽犯上吧。犯上的我看倒是你這個尚未開化的假蠻子。”
希奧一姓本是遊牧民族,内遷東土已經兩百多年,早已同化。凱文隆這麽直白的罵他是個假蠻子,自然是侮辱他了。希奧宜嬰白臉頓時變紅,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一躍而起,腰中戰刀呼嘯而出,摟頭剁下。
九鈴兒本想發火了,可沒想到平時文質彬彬的希奧宜嬰脾氣最大,率先跳了起來。他驚訝地看着希奧宜嬰一刀剁下,一時間感覺非常解氣。
凱文隆身手敏捷,翻身躲過,長劍出鞘,飛速刺了過去。希奧宜嬰的功夫自然高出他太多,再劈一刀,淩厲的刀風沖着凱文隆的腦袋就去了。
羽誓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凱文隆大人,你的劍術比你的嘴上功夫差多了。”
凱文隆到了此時依舊嘴硬,大罵不止:“一群東方蠻子,下賤刁民。囧蛋!快來援手。”
站在大帳門口的童仔和穆紮伊目瞪口呆,傻了。幾個大人剛才還說得好好的,一轉眼,裏面就打起來了。
随着凱文隆喊聲剛落,童仔和穆紮伊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大吼,兩人一愣神的功夫,一個白衣大漢飛步而入,手上戰刀帶起一股強悍的風雷之聲,沖着希奧宜嬰的後背就剁了下去。
九鈴兒大吃一驚,就着坐勢一腳踢起面前的火盆,身形跟着飛躍而起。
那個大漢的戰刀眼見就要剁到希奧宜嬰的背後,突然看到一蓬火光飛速射來,躲無可躲,不由地再吼一聲,硬生生刹住身形,就勢剁在呼号而來的火盆上。
随着一身巨響,霎時間火光四射。接着他就看到一隻腳,一隻穿着牛皮戰靴的腳,狠狠地踹在他的胸口上。
大漢慘嚎一聲,身形倒飛而起,飛出了大帳。希奧宜嬰一刀劈斷凱文隆的長劍,感覺心中稍稍解氣,随即連退幾步,舉刀而立,怒視對面踉跄而退的凱文隆。
羽誓坐在地上,還在大笑。
九鈴兒一腳踢飛了趕來救援凱文隆的那個大漢,怒氣得到發洩,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凱文隆毫無懼色,兩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帳外傳來一陣打鬥聲,轉瞬即止,接着童仔和穆紮伊就拖着剛才那個白衣大漢走了進來。
“凱文隆大人,你如此侮辱東土戰士和我的手下,是不是太過分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貴族精英”九鈴兒冷冷地望着凱文隆,譏諷道。
凱文隆大聲回道:“所謂貴族精英,不畏權勢利誘,不甘堕落流俗,榮耀大于性命,信仰終身相随。豈能與爾等野蠻之人相提并論。”
九鈴兒總算見識了這什麽鬼精英。他慢慢走到案幾之後,突然明白了凱文隆的話,也明白了凱文隆的心思。自己和部下們都是東土蠻子,沒有什麽高貴出身,也沒有讀過什麽書受過什麽教育,自然給這些有錢有勢有地位有學問的人瞧不起。不論自己和部下們立了多大軍功,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裏,都是應該去殺,去死。
就像圖裏亞多斯說的,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這天下本來就是他們的。農夫們辛苦一年,所有的收獲都是主人的,最後連飯都吃不飽,隻能餓死,死了主人連看都不看一眼。戰士們戰死沙場,他們還認爲死少了,死絕了才好。天下的道理就是這樣,天下的律法就是這樣。自己的這些蠻族兄弟沖鋒陷陣,血染沙場,最後不但沒有功勞,反而連個最起碼的尊重,最起碼的平等待遇都沒有。不給軍饷,死了都不給,這是卡拉德帝國的規矩還是卡拉德帝國的律法?賤種?最後就是個該死的賤種。這些人的眼睛難道都瞎了嗎?這些人的心難道都被他們讀過的書蒙住了嗎?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到遍布天下的富豪貴族都是這樣嗎?阿塞萊軍抓到這種人就殺,有什麽錯?推翻這種天下有什麽錯?
九鈴兒苦笑了一下。他突然從心裏湧起一股沖動,一股要推翻卡拉德,重建天下的沖動。
“你們這些蠻種想造反不成?”凱文隆怒視希奧宜嬰,大聲質問道。
九鈴兒理都沒有理他,對童仔、穆紮伊道:“給我打出去,打出轅門。”
童仔和穆紮伊畏懼地看了一眼九鈴兒,趕忙上前架起凱文隆,連拖帶拉把他弄出了大帳。他們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在他們心目中,九鈴兒和他的倪海鐵騎軍都是英雄,凱文隆更是學識淵博的貴族大學士。但今天,凱文隆把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罵了個狗血噴頭。難道說,隻有加利厄斯這種世代爲官出身的貴族子弟才是英雄嗎?英雄還論出身嗎?
希奧宜嬰冷笑一聲,收刀回鞘。“感謝大人救命之恩。今日,帶累大人了。”
九鈴兒揮揮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都是兄弟,不要說什麽見外的話。打得好。兄弟們在戰場上流血流汗,憑什麽給這種偏狂的瘋子辱罵。打得好。”
九鈴兒随即指着躺在地上的白衣大漢,問羽誓道:“他是誰,竟敢傷我兄弟?”
羽誓趕忙把他扶起來,笑着對九鈴兒說道:“他是無辜的,他哪裏知道這其中的變故。不過他那一刀迅若奔雷,要不是大人救得及時,宜嬰今天就慘了。”
希奧宜嬰心有餘悸地望了他一眼,大聲問道:“你叫什麽?竟敢擅闖中軍大帳。”
白衣大漢被九鈴兒一腳踢得不輕,面色煞白,勉強跪下說道:“下官囧蛋,是艾及特總督府的兵衛隊長。這次奉總督大人之命,一路負責保護凱文隆大人的安全。不知道内中隐情,貿然出手,多有得罪。”
九鈴兒擡頭望向那個大漢,頓時驚叫道:“你說你叫什麽?”
“囧蛋。”
“囧蛋?你叫囧蛋?”九鈴兒奇怪地反問道。
囧蛋也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彪悍的大漢爲什麽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囧蛋年紀不大,最多十七八歲,身材高大,體态矯健,白面無須,濃眉大眼,非常英俊,看上去英氣勃勃而又不失書生意氣。
九鈴兒吃驚,是因爲他和童仔一樣,都年輕英俊而武功非常不錯。想起穆紮伊、宜安魉,九鈴兒覺得這地方真是人才濟濟,好像随處都可以碰到。好地方。
羽誓和希奧宜嬰也仔細看了囧蛋幾眼,暗暗驚訝。這個人的名字取得非常有意思,和相貌反差太大,容易讓人記住。
“你是哪裏人?”九鈴兒随口問道。
“我是艾及特胡比亞人。”囧蛋恭敬地答道。他武功好,但随便一腳就能把自己踢飛的人,還是頭一次遇見。不過想想他就是聞名天下的野人九鈴兒,覺得也很正常。
“好地方。”九鈴兒不禁大聲贊道。“宜安魉,童仔,蘇克魯,還有眼前的囧蛋,都是年輕俊傑英雄。阿塞萊!好地方,真是人傑地靈啊”
“你們凱文隆大人性情剛烈,和我們合不來,發生了一點小矛盾。你回去告訴總督大人,軍饷必須按一萬五千人撥給我,立即就撥。”九鈴兒口氣不容置疑,堅決地說道。
囧蛋答應一聲,問道:“督軍大人,還有吩咐嗎?”
九鈴兒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告訴總督大人,倪海鐵騎以總督大人馬首是瞻,絕對不做延誤軍機的事。”
七天後,希奧逸夫和霍刹允帶着部隊趕到拉齊赫。九鈴兒立即召集部下,商議攻打拉齊赫的事。
當天夜裏,索拉信,食指,列吒帶着童仔,穆紮伊以及一百多名士兵離開了大營。
十天後,阿德拉姆率領阿塞萊軍開始發力攻打賈兀沃義安的部隊。官軍抵擋不住,連連後退。
十五天後,白鹭部落和庫吉特部落的一千援兵趕到。九鈴兒立即把庫吉特部落的士兵全部安排到可薩近衛隊。白鹭部落的士兵補充到希奧宜嬰的部隊,填補上次大戰之後的損失。
倪海鐵騎軍的四部人馬,一萬三千人全部集結完畢。
賈兀沃義安這次另外派了一個總督府軍需部的屬官押運戰馬飼料和軍饷趕到了拉齊赫。賈兀沃義安寫了一封書信,特意說明艾及特财政困難,這批軍饷還是艾及特地區各地的貴族富豪們捐助的。希望九鈴兒接到補給後,立即開始攻擊行動。關于凱文隆的事,隻字未提。
九鈴兒立即當着那個總督府軍需部屬官的面,把軍饷全部發了下去。那個屬官是個老官吏了,他一直認爲九鈴兒要這筆軍饷事要挾艾及特,中飽私囊。他萬萬沒有想到九鈴兒一次性把它發了個幹幹淨淨,一子都沒留下。整個大營的戰士收到軍饷立時歡聲雷動。
“督軍大人爲什麽自己不留一點?”他很奇怪,九鈴兒怎麽自己不拿一份。
“部隊明天開始攻打拉齊赫城,再過段時間還會攻打薩赫爾城,也許我會死在兩軍陣前。”九鈴兒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要這玩意幹什麽?打仗靠士兵,沒有士兵們奮勇殺敵,什麽戰都打不赢,所以我一直記着一件事,就是隻要有錢,馬上就把它們發給士兵。這就是士氣。”
那人立即問道:“明天就進攻?”
九鈴兒用力地點點頭,“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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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空,驕嫩的太陽,潔白的浮雲,滿眼的黃色沙丘,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甯靜安逸荒涼。
衛紮伊站在拉齊赫城樓上,面無表情。
伏擊倪海鐵騎失敗之後,蘇克魯一言不發,帶着主力部隊趕到胡比亞去了。現在整個拉齊赫城隻有自己率領的這五千人馬,薩赫爾城還有樊伊利爾率領兩千人馬。雖然部隊不多,但守城不同于攻城,這些人馬已經足夠了。
倪海鐵騎在拉齊赫城外耀武揚威了兩天便偃旗息鼓了,沒有任何準備攻擊的迹像。據城外的流民回來說,敵人主力都跑穆索姆城去了,天天在穆索姆演練什麽步騎聯合攻擊的戰術,好像沒有攻城的打算,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看到他們從後方運來一具攻城的器械。難道倪海鐵騎放棄了?
從胡比亞傳來的消息非常不好。阿塞萊軍首領塔拉斯因爲補給問題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他的部隊至今還遲遲沒有開撥到戰場。加西拉市政官芬裏爾聞知賈兀沃義安的部隊步步敗退,趕忙前往賈邁耶城援救。賈兀沃義安得到援軍之後,立即發動反攻,又把阿塞萊軍打得步步後退。阿德拉姆的部隊現在已經退到胡比亞了。由于阿德拉姆的威信和蘇克魯的實力,阿塞萊軍各部首領雖然暫時俯首聽命于阿德拉姆,但他們内部之間的矛盾根本沒有得到解決,各支部隊之間缺乏真誠的信任和默契的配合。如今阿塞萊軍的形勢越來越嚴峻,長此下去,恐怕要出變故。
由于阿塞萊軍和官軍再度開戰,大量的流民無處安身,隻好一路向東北流竄趕到暫無戰火的拉齊赫方向。流民已經達到了幾萬人。餓死、病死的流民屍體随處可見。
衛紮伊命令手下在拉齊赫城裏和城外各設了十個救濟點,上午和下午各煮一次稀粥救濟災民,盡量減少百姓的死亡。這也是阿塞萊軍唯一可以幫助他們的。
“大人,早上的稀粥已經沒有了,但至少還有一半人沒有吃到,難民們在城裏城外吵嚷不止,怎麽辦?”負責救災的放糧官急步跑上城牆,跪在衛紮伊面前說道。
衛紮伊收回遠眺的目光,苦笑一下道:“你說怎麽辦?我能有什麽辦法?”
“大人,再放一點糧出來吧。最近這幾天流民蜂擁而至,越來越多,那點糧食根本不夠吃啊。”放糧官低聲哀求道。
衛紮伊慢慢蹲下來,望着放糧官痛苦的面孔,無奈地說道:“一旦官軍攻城,就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而是幾十天,幾個月的問題。到了那個時候士兵們吃什麽?吃土度日嗎?”
“大人,這樣下去,城裏城外要死上幾萬人的。大人,你忍心嗎?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窮人,都是一樣的。”放糧官大聲叫道。
“不行。”
衛紮伊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話,頭也不會地走下了城牆。城門洞下,街道上,到處都是逃難的流民,一個個衣裳褴摟,饑腸漉漉,老人的哀叫和孩子的哭聲令人慘不忍睹。
衛紮伊心裏一陣陣抽搐,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開倉放糧。但他的确沒有這個權利,也沒有那麽多糧食。
“把他們都趕出城,都趕走。”衛紮伊突然回過頭來,對身後的侍從們叫道。
侍從們驚呆了。
“大人,把他們趕出去,會有更多的人被餓死。大人……”一個大膽的侍從大聲叫道。
“命令士兵們立即散到城中各處,把流民全部趕走。”衛紮伊冷冷地看了那名侍衛一眼,不帶任何感情的又說了一遍。
“大人,你這是要他們死啊。”一個年紀較大的侍從跟着叫道。
“如果現在官軍來攻城,這麽多人擠在城裏,連搬運武器的路都找不到,怎麽守城?”
衛紮伊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也許,我們活不了幾天了。”
侍從們默然無語。
薩赫爾城突然之間陷入了瘋狂之中。城中的士兵無奈地驅趕難民,城中的難民自然不想出城。在城外,沒有衣物,沒有食物,不死才是怪事。城裏頓時沸沸揚揚地鬧了起來。城外的難民一聽說阿塞萊軍士兵要驅趕他們,擔心阿塞萊軍士兵随時關閉城門,大家急急忙忙往城裏擠去。白天到城外,主要還是想弄碗稀粥喝喝,都擠在城裏,更喝不上嘴了。一時間,城裏城外,城門下,街道上,無處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吵鬧聲,嘶叫聲,震耳欲聾。
守在城門處的士兵害怕被憤怒的流民打死,都退到了城牆的樓道上。時間不長,城門就被完全堵死了。城外的人要進來,城裏的人被驅趕着要出去。随之通往城門的幾條街道都被人群堵了個水洩不通。難民被擠的無處容身,開始順着樓道往城牆上爬。
守城的阿塞萊軍士兵開始還拿着刀槍準備阻擋,但随即就被洶湧的人群推的連連倒退無法立足。人流突然找到渲瀉口,立即從城門的兩邊迅速往城牆上爬去。再不離開城門,估計要被擠死了。城樓上漸漸地站滿了難民,而且還在不停地往兩邊城牆上延伸。
阿塞萊軍士兵面對手無寸鐵的難民,徒呼奈何。吃不飽已經沒有辦法了,現在連晚上待在城裏睡覺都不允許,還怎麽活啊。
突然,城外的難民像發了瘋了一樣,從幾百步之外的山崗上,平地上,沒命地呼号着,奔跑着,四散而逃。他們看到城門的入口處被死死堵住,掉頭又沿着城牆根狂奔而去。城門附近的難民有的因爲恐懼,雖然莫名其妙,但也緊随其後狂奔而去;有的茫然失措,癡呆呆地望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地面開始在顫栗,地上的黃沙開始在抖動,遠處,隐隐約約傳來越來越大的轟鳴聲。一杆火紅色的野人大旗伴随着突然飛起的滿天黃沙沖入人們的眼睛。
衛紮伊坐在書房裏,看着樊伊利爾派人送來的文書。樊伊利爾帶着兩千人馬守在薩赫爾城。由于樊伊利爾錯誤的誘敵方法,直接造成了巨蜥峽谷伏擊行動的失敗。蘇克魯沒有怪罪他,甚至連一句責罵都沒有。蘇克魯仰天長歎一句話不說,便離開薩赫爾城。樊伊利爾守薩赫爾城,衛紮伊守拉齊赫城,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他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神情沮喪。樊伊利爾很痛苦,一直自責不已。
衛紮伊被一陣由遠而近,飛奔而來的腳步聲驚醒了。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心髒頓時跳了幾下,接着又跳了幾下。衛紮伊自嘲地笑了。仗打得越多,膽子也就越小了。
“大人,倪海鐵騎打進來了……”衛兵的吼聲穿過院子,透過窗戶,沖進衛紮伊的耳中。
衛紮伊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呆住了。他的耳中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聲音,隻有自己心髒的跳動聲清晰可聞,一下一下,就像戰鼓聲一樣,沉重而渾厚,聲聲重擊在心裏。
他的侍衛像受驚的野馬一樣,“轟”的一聲撞開房門,帶進一陣風沙沖了進來。
“大人……”
衛紮伊面色蒼白,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手中依然拿着那卷書卷。
“大人……”
“大人,九鈴兒帶着騎兵大軍突然出現在西城門。當時我們正在驅趕流民,城裏城外一片混亂,根本沒有防備。現在他們已經殺進西城了。”
衛紮伊好像沒有聽到一樣,低頭看着手上的東西。
“大人,快走吧,我們現在還來得及撤出去。”
衛紮伊再次擡頭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你們逃吧。我太累了,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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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鈴兒站在拉齊赫城樓上,望着城裏城外的流民,聽着凄慘無助的叫喊,心都在滴血。打仗,這就是打仗的後果,這就是阿塞萊軍揭竿而起的後果。這種場面難道就是阿塞萊軍願意看到的,是阿德拉姆喜歡看到的嗎?九鈴兒真的覺得無法回答。圖裏亞多斯的憤怒,凱文隆的蔑視,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翻滾。參加阿塞萊軍的人是因爲窮,因爲不公正,因爲自己是賤種,所以要反抗,要戰鬥。而剿殺阿塞萊軍的卡拉德官軍是對的嗎?是公正的嗎?那麽爲什麽有的人生下來就高貴,就富有,就可以爲所欲爲;而有的人生下來就下賤,就貧窮,就遭受淩辱。天下的人爲什麽不一樣?爲什麽富有的人可以盤剝貧窮的人?爲什麽有權有勢的人可以任意蹂躏宰殺下賤的人?難道人還沒有生下來就已經有了貴賤之分嗎?
九鈴兒不明白。他自己就是奴隸,他知道貧窮是什麽,下意識裏他認爲阿塞萊軍沒有做錯什麽。
但現實是殘酷的,阿塞萊軍并沒有用什麽有效的手段來改善這一切,相反,他們就像蝗蟲一樣,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用極其血腥殘忍的手段毀去這一切。結果窮的人更窮,欺壓他們的人更加兇狠地拎起屠刀,肆意的宰殺。
阿塞萊軍因爲仇恨而暴力毀滅,既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敵人,更毀滅了這個不公正的天下。而最後承擔這個毀滅後果的,卻是無辜的百姓,千千萬萬的賤民。
阿塞萊軍的做法對嗎?它的确是對的。它報仇了,它洩恨了,它報複了不公正的老天。錯嗎?它的确也是錯的。它所有的收獲,都是建立在千千萬萬百姓的痛苦之上,建立在無辜百姓的生命和血淚上,它和敵人一起把無數的百姓推向了災難更加深重的黑暗,沒有盡頭的黑暗。
阿塞萊軍準備了十幾年時間,預謀已久,爲什麽沒有一個通過暴力而改善百姓生活的辦法,卻隻有通過暴力而毀滅一切的手段呢?溫吉德,阿德拉姆都不是一般人,才智武力都很超群,爲什麽就沒有想到這一步?還是想到了卻沒有時間做?大概是敵人太狠了,根本就沒有給他們時間和機會。想想加利厄斯殺了他們二十多萬人,自己,也殺了他們十幾萬人。想想凱文隆那張剛毅倔犟的面孔,那種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思想,想想天下又有多少像凱文隆一樣的權貴官僚,富豪貴族。任阿塞萊軍有三頭六臂,也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九鈴兒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改變眼前的這一切。阿塞萊軍上百萬人都無力撼動這個不公正的蒼天,自己又能幹什麽?自己就是人世間的一粒塵土,一粒随風而逝的塵土,一粒渺小而又沒有任何作用的塵土。百姓也罷,阿塞萊軍也罷,貴族官僚也罷,卡拉德帝國也罷,和自己又有多大關系。九鈴兒突然之間心灰意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