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德1084年7月。
額速爾跪在地上,眼淚流個不停。他的年紀大約十六七歲,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一雙非常突出的濃眉,眉毛下有一對明亮的眼睛,看上去虎頭虎腦的。
九鈴兒把他拽起來,笑着道:“别哭了。上次和你母親見面時,我就答應過他她。隻要庫吉特部落有困難,我一定會幫忙。”
“傳令。部隊立即集結,連夜渡過仇水河,趕到邊境牛岩山。”九鈴兒轉頭,大聲對食指說道。
“集結親衛隊,立即随我出發。”
古爾丁和乞兒察趕忙跑出去集合隊伍。
“老伯,你帶後衛隊暫時駐守寶駒城如何?鎮長一到,你立即率部出發。”
提紮老伯一邊點頭一邊問道:“我直接回厄毗諾薩嗎?”
“是的,我們在厄毗諾薩會合。還有将近四百名傷兵,他們都願意加入卡拉德軍,你把他們一起帶上。我們掩護庫吉特部落安全撤進邊境後,馬上就會趕過去。”
“大人……”提紮看到九鈴兒講完之後,急匆匆地就要走出帳篷,趕忙喊了一嗓子。九鈴兒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提紮壓低嗓門,小聲說道:“萌貨,那批東西有二十幾馬車,我們後衛隊人少,恐怕不安全。”
九鈴兒知道他指的是拓土部落給的财物,看到提紮神神秘秘的樣子,九鈴兒失聲笑了。
“沒人知道?沒事,沒事。”
“不行。一旦出事,督察大人怪罪下來,我們都要掉腦袋的。”提紮瞪大眼睛,一把抓住九鈴兒的胳膊,好象怕他馬上要跑掉似的。
“好,好。你說怎麽辦?”
“叫屁懶帶一個中隊人馬和我一起走。”
部隊趕到牛岩山已經是下午。牛岩山,一點都不大,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那裏是庫賽特人的地方。沒有命令,卡拉德的軍隊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九鈴兒命令全軍休息。
索立信的斥候隊立即深入庫賽特國境,探察庫吉特部落的位置。額速爾也要跟去,被九鈴兒攔住了。
“你不要着急。你母親應該有辦法脫身的。”九鈴兒把額速爾拽到自己身邊,笑着安慰道。
“我出來五天了,按照他們的速度應該已經趕到鹹水口。我走的時候,母親一再對我說,隻要部落人馬趕到鹹水口,她就派人在牛岩山等我們。現在這裏沒有人,部落一定出事了。”額速爾心急如焚,淚水不由自主地淌了出來。
九鈴兒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他心裏也非常焦急。雖然他和墨速宜隻有一面之緣,和庫吉特部落更沒有什麽交情,但這件事關系到卡拉德的信義,關系到庫吉特部落幾萬男女老少的性命。卡拉德做爲一個威震四海的大國,如果連一個投靠自己的小部落都保護不了,不但會失信于這個部落,更會讓所有前來依附的弱小民族或部落感到寒心。
九鈴兒考慮了許長時間。他現在懷疑庫吉特部落已經遭到了追擊和圍攻。他準備率部深入庫賽特國境展開救援行動。
九鈴兒命令手下請來羽誓,烏爾罩,法提斯等幾個大隊長級的軍官。他把自己的猜測和想法說了一下,然後征求大家的意見。
羽誓的臉立即拉了下來,“大人,我們和庫賽特人之間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如果爲了這麽一個小部落而出兵庫賽特草原,一旦雙方交戰,可能會引發庫賽特人的報複。他們若再次揮兵入侵,這個禍可就闖大了。”
“庫吉特部落受馬凱布看護,如果墨速宜率部脫離庫賽特加入卡拉德,從庫賽特人的角度來說就是背叛,庫賽特人很快就會派大軍剿滅。我們冒昧入境,助其脫離,是不是有點多管閑事,沒事找事。”烏爾罩立即接上羽誓的話,補充說道。
“我們這麽做的确不合适。一來沒有哪位上官的指令,二來沒有可以依據的公文。無故越境作戰,不但違反軍紀,而且違反國法。一旦追究下來,就是株連九族之禍。大人切莫拿大家的性命開玩笑。”法提斯一本正經,十分嚴肅地說道。
九鈴兒和幾個躍躍欲試的人頓時傻了樣,一個個渾身冰涼,啞口無言。
羽誓哈哈一笑,指着紅胡子,阿特佐幾個人說道:“叫你們跟我學學國法軍紀,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哼,不是法提斯大人現在說出來,恐怕你們的腦袋不是丢在戰場上,而是掉到刑場上了。”
大拇指撇撇嘴,一臉的不屑,大聲反駁道:“無非怕死而已,何須找許多借口。”
食指臉上那個招牌式的壞笑突然一現,聲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沒有人告密,誰知道?”
羽誓猛地站起來,指着食指叫道:“你什麽意思?”
食指絲毫不懼,大聲叫道:“沒有人說出去,誰會知道我們越境作戰?就是現在,整個邊境,又有幾個人知道拓土部落的人已經從寶駒城撤走了?誰知道我們已經處于停戰狀态?”
紅胡子一把拉住羽誓,笑着勸道:“他們剛剛從軍,有些事不清楚,你不要生氣嗎?大家都是兄弟,以後還要在一個戰場上拼命,何必爲了這件事動氣。不過,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你說是不是?”
“你……”羽誓給他氣得一翻眼,一屁股坐到地上懶得說話了。
“大人,你拿個主意,我們都聽你的。”高大威猛胖乎乎的鐵錘推了一下坐在旁邊的九鈴兒,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們原來秘密之手的黑幫兄弟誓死跟随大人,請大人拿主意。”大拇指大聲喊道,那語氣明顯就是慫恿的意思。
烏爾罩忍不住了,他指着大拇指叫道:“大拇指,現在大家都是隸屬科雷尼亞的邊軍,沒有什麽馬匪黑幫。軍隊裏實行的是連坐制,你一個人犯了法,我們都要受到牽連。你被砍了頭,我們也要掉腦袋。你不要在這裏搗亂行不行?”
大拇指吓了一跳,不做聲了。法提斯望着九鈴兒臉上猶豫不覺的神色,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
“大人,你還是想入境?”法提斯問道。
九鈴兒點點頭。“前面有好幾萬無辜牧民,他們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他們想到卡拉德來,無非就是想過上安定溫飽的日子,這有什麽罪過?他們和我們也沒有仇恨,我們爲什麽見死不救?如果他們是卡拉德的百姓,我們救不救?卡拉德的百姓是人,他們難道就不是人?我要帶部隊過去。不管你們答不答應,也不管你們去不去,我都要帶人過去。”
“大人,你理智一點好不好?大家一起從科瑞尼亞要塞出來,風雨同舟,你怎麽可以這樣說。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大家陪着一起去好了。可我們不明白,一兩萬庫賽特人,和我們四千多兄弟,到底哪一個更重要一些?”羽誓氣呼呼地說道。
其實不論雙方是否處于交戰狀态,部隊隻要走進庫賽特人的國境,都是違反軍紀。他們從來沒有接到可以越境作戰的命令。也許入境後,可以幫助庫吉特部落順利地脫離大草原,大家都平安無事。但是假如和庫賽特圍剿的軍隊相遇,引發雙方大戰,其後果就難以逆料,不可控制了。将來追究罪責,死了的人反正已經死了,無所謂,活着的人可就要受罪了。羽誓他們從軍已久,知道其中的厲害,所以極力反對。但是大家戰友情深,叫他們看着九鈴兒獨自去冒險,誰都做不到。
九鈴兒很感激地望着羽誓和一幹部下,大聲說道:“兄弟們當然更重要。但是我們從軍幹什麽?不就是爲了保護弱者嗎?無論是什麽人,隻要他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就應該義無反顧。這難道有錯誤嗎?”
大家都沉默不語,望着眼前神色堅定的九鈴兒,有無奈的,有欽佩的,有崇拜的,有感激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九鈴兒看到大家不再提出反對意見,心裏大喜,笑着道:“半夜出發,明天淩晨可以趕到鹹水口。”
胖乎乎的旭牟刃爾怪叫一聲,痛苦地喊道:“又是半夜,要不要人活了。”
大家先是詫異,接着哄堂大笑起來。烏爾罩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笑罵道:“你去死好了。”
九鈴兒目送自己的部下一個個躍馬離去,心裏一陣激動。有這些生死想依的兄弟,也不枉自己來到這人世走一趟。
遠處的地平線上突然沖出來一匹飛馳的戰馬,接着十幾匹戰馬接二連三地沖了出來。九鈴兒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庫吉特部落的遷徙大軍在鹹水口被枞首的部隊追上了。墨速宜用好幾百部大馬車、牛車圍成了一個防禦陣勢。部落數萬人全部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内。沒有人恐懼,也沒有人哭泣。草原上的人對這種打打殺殺已經麻木了。除了小孩,老人,部落内所有能動的人,包括女人,全都拿起了長矛,舉起了弓箭。生命不是靠誰賞賜的,而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此處距離卡拉德邊境三十多公裏。墨速宜差一點就成功了。庫吉特部落一直找機會靠近邊境生活,他們的上次栖息地距離邊境有兩百多公裏。這次行動雖然他們的動作很快,但部落人口太多,行動緩慢,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可汗蒙楚格北巡之後,柴坎就由他侄子枞首留守。枞首得到庫吉特部落準備西遷去卡拉德的消息,大吃一驚。這個先例可開不得。他連夜率一千鐵騎追趕,一路召集周圍的部落集結了共六千大軍,分兩路,鋪天蓋地一般向邊境包抄了過去。在鹹水口,枞首指揮部隊将庫吉特部落團團圍住。
枞首獨自一騎跑到庫吉特部落的車陣附近,大聲叫喊墨速宜出來答話。
枞首很年輕,二十多歲,無論身材相貌都沒有什麽出衆的地方。唯獨那雙眼睛,大概因爲長年累月掙紮在柴坎的權利漩渦中,顯得晦澀難明,無從揣摩到他的喜怒哀樂。他驅馬走近墨速宜,那個他非常敬重的默速伊。
兩人相識多年,彼此十分熟悉。墨速宜還教了他幾年的箭術。此時,說什麽都遲了,都沒有用了。背叛已經是事實,束手就擒是死,頑抗到底也是死。無論是誰,也救不了庫吉特部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了。
“謝謝。”墨速宜笑了笑,平靜地說道。
枞首默默地望着她,歎了一口氣,想說什麽,卻又無從說起。他突然大吼一聲,狠狠的一鞭抽在馬臀上。鞭聲清脆,戰馬吃痛,狂嘶一聲,絕塵而去。
枞首當天沒有進攻。雖然三個部落的大首領叫嚷着要求發動進攻,但枞首堅決不同意。他命人快馬告知蒙楚格,希望得到蒙楚格的指示。
此時蒙楚格正在百獸原,和四大伯克争吵的不可開交。
枞首的考慮有他的道理。此時庫吉特部落人人懷着一顆必死之心,一旦交戰,必定以命搏命,至死方止。部隊和這種瘋子作戰,傷亡必定慘重。以六千人攻之,最後能活下來多少士兵,不問也知。所以枞首準備圍上他們幾天。枞首想磨磨他們的銳氣,折磨折磨他們繃緊的神經,讓那些貪生怕死的人感到有求生的可能,然後動搖他們必死的決心。時間長了,庫吉特部落的人在強大的死亡壓力面前,肯定有人要背叛,要崩潰,最後可能還會導緻内讧,不戰而潰。
枞首一拖就是三天。在馬凱布腳下,在庫賽特境内,在自己的草場上象春季狩獵一樣圍殺手中的獵物,這個感覺實在太好了,輕松愉快。庫吉特部落的戰士和牧民們現在就象是一隻隻待宰的獵物,毫無生存的希望。
但庫吉特部落的人在死亡面前,沒有象枞首想象的那樣脆弱。他們頑強的堅持了下來,并且保持着高昂的鬥志。墨速宜的話給了他們最後一個希望:“卡拉德的九鈴兒答應要來救我們。”
說這話的時候,墨速宜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謊言。但她和所有人一樣,甯願相信這個謊言,相信這個奇迹能夠發生。這是那天晚上九鈴兒答應她的。
今夜的天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草原上也沒有風,蟲兒在草叢中懶洋洋的吟唱着。
枞首的大營一片寂靜,隻有圍繞大營的幾處篝火在夜色裏閃爍着妖豔的光芒。
墨速宜跪在草場中間,把頭埋在草裏。枞首隻圍不攻的辦法,讓她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她感到自己已經逐漸支撐不住快要崩潰了。此刻,她内心裏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他感覺自己心裏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正在被這無邊的黑暗肆意吞噬。她喃喃自語,祈禱傑拉德爾克的在天之靈保佑庫吉特部落。
她忽然感覺到地面上有輕微的震動。墨速宜駭然坐直身軀,擡頭望向天空。地面的震動感越來越強烈,車陣中的戰馬開始不安地嘶叫起來。
墨速宜眼含熱淚突然狂叫起來:“阿爸……”
九鈴兒在接到斥候們的禀報之後,立即召集大隊長們布置夜襲枞首大軍的計劃。
聽說庫賽特大王蒙楚格的侄子枞首在鹹水口,大家就象野狼看見了獵物一樣,一個個眼睛發光,渾身充滿了殺氣。羽誓幾個人好象全然忘記了下午的争執,連大拇指對他們的調侃都置之不理。
枞首的誘惑力遠遠大于違反軍紀。枞首是蒙楚格的大哥加枞的寶貝兒子,蒙楚格奪得汗位迫于各方壓力留了枞首一命。枞首也知道怎麽活下去,所以一直隐忍不發,頗有卧薪嘗膽那味。
現在枞首的部隊隻有六千人,雖然人數上稍占上風,但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五千騎兵可以把六千個毫無防備的庫賽特人殺的片甲不留。尤其現在枞首的部隊在馬凱布腳下,庫賽特境内,他們認爲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們的疏忽,特别是對防備敵人偷襲的疏忽恐怕也是必然的。他們絕對不會想到,有一支膽大包天的卡拉德軍,膽敢進入大草原偷襲他們。
在卡拉德的曆史上,深入敵境實施突襲行動的戰例屈指可數。一旦成功,這将是一場名揚天下,載入史冊的戰鬥。
九鈴兒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的指揮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大部隊進行作戰,這讓他興奮不已。五千騎兵。這是他夢寐以求,渴望騎兵部隊達到的人數。有了這支部隊,他可以實現自己在腦海裏想了千萬遍的各種各樣的騎兵戰術,騎兵陣勢。對于他來說,五千人的騎兵部隊是他實現自己夢想的最佳作戰單元。這個理念完全來源于穆勒剋當年所授。
九鈴兒命令紅胡子和阿特佐兩人的部隊一千四百人爲突前部隊,大軍的左翼是赫居和鹭飛水的一千白鹭部落騎兵,法提斯的騎兵加上索立信的斥候隊共一千騎兵爲大軍右翼。後軍是羽誓和烏爾罩的部隊一千兩百騎。九鈴兒親自率領親衛隊居中指揮。部隊到達鹹水口之後,以密集的三角鐵椎陣形展開沖鋒。
九鈴兒說得很明白,夜黑風高,部隊人多,一旦被敵人沖散,就難以再次集結。如果不能快速展開對敵人的第二次沖鋒,部隊恐怕要遭到敵人匆忙集結後的反撲。所以各部要緊緊地抱成一團,互相支援補充,務必保持沖擊隊列的完整性,保持沖擊的極限速度,不能給敵人以任何喘息的機會,要連續給敵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争取在最短的時間内徹底擊垮敵人。
今晚枞首心情很不好,晚上一個人喝着悶酒,想着心事,很晚才昏沉沉地睡下。穆勒剋和烏勒曼都拍着胸脯承諾,這次一定讓他坐上庫賽特可汗的寶座。結果這次依舊空口講白話。蒙楚格在那麽險惡的情況下,倚仗色布刺的幫助,有驚無險地脫困而出,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迹。他怨恨自己,雖然有烏勒曼,甚至有穆勒剋的幫助,但他卻錯失機會,不能問鼎可汗的寶座。那個位置本能就是他的,現在卻被一個殺害自己父親的惡人牢牢地霸占着。追根究源,都是因爲自己沒有實力,事事都要仰仗别人的鼻息他人的恩賜,結果事事被動,至今一事無成。
枞首曾經非常希望得到墨速宜的幫助,萬萬沒有想到,她不但背叛自己,竟然還要背叛庫賽特汗國。難道自己在庫賽特國,就這樣沒有人緣,沒有威信,得不到部落首領們的擁戴?他沒有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的将來是什麽?他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耳邊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叫喊聲,牛角号聲,仿佛天都要蹋下來似的。随即他感到腳下的地面在劇烈地抖動,他有些心慌意亂。
枞首下意識地認爲這是庫吉特部落的人在進行突圍大戰。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還有一點漲痛,口幹舌噪的。他無力地揮揮手,艱難地睜開眼睛。他看到了一張恐怖的臉,一雙瞪圓的眼睛。他吓了一跳,立即清醒了許多。
“發生了什麽事?”他問道,“庫吉特部落的人開始突圍了?”
“大人,卡拉德人的騎兵打進來了,我們快逃吧。”他的侍衛長大聲吼道。
枞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卡拉德人?卡拉德人怎麽會在這裏?
本來也是,卡拉德人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主動進攻過了。他們除了被動挨打就是派人送貴重财物,送公主和親。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卡拉德人也會主動打他們這件事。這些年來,庫賽特從來不在邊境上設置警戒哨,在他們的意識裏,隻有自己可以随意入侵,肆意擄掠,卡拉德人隻有忍痛挨打,四處流竄的份。
“卡拉德人騎兵?”枞首突然反應過來,他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卡拉德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的幾個侍衛趁機一把架起他,也不說話,一窩蜂的急忙往帳外跑去。枞首和侍衛們沖出了大帳。枞首驚呆了。
在遠處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枞首看到整個大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混亂不堪。庫賽特士兵們狼奔豕突,哭爹叫娘,四處逃竄。他們有的赤着身子,有的裹着一件毛皮,有的拎着弓卻沒有箭,有的抱着空空的箭壺,基本上看不到有人拿着武器。他們恐怖地叫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在漆黑的夜裏,驚惶失措,恐懼萬分,象潮水一般叫嚣着向後營沖去。
黑夜裏,一支騎兵隊伍像個巨大鐵錐狹帶着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氣勢,一路瘋狂地咆哮着,摧枯拉朽一般殺了進來。在這支卡拉德軍隊伍裏看不到火把,看不到旗幟,更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顔色。有的就是恐怖的黑暗,猶若嗜血猛獸的黑暗。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口,肆意摧殘着生命,摧毀他們遇上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戰馬,無論是帳篷還是大車,隻要他們沖過的地方,立即就被夷爲平地,再也沒有任何痕迹。
五千騎組成的大鐵椎,其雷霆萬鈞般地重重一擊,立即将庫賽特大營砸了個粉碎,化爲一堆齑粉。九鈴兒頭一次居中指揮,他被洶湧的鐵騎裹在隊伍中間,完全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意志,甚至失去了聽力。他立即就後悔了。他手上的長槍除了高高舉着之外,什麽都碰不到,還生怕一不小心傷了自己人。早知到在隊伍中間這樣狼狽,除了跟着跑以外,無所事事,還不如換别人在這裏指揮,自己到前軍一馬當先,酣呼殺敵,豈不是痛快多了。
紅胡子,阿特佐,大拇指,列吒過去都是被别人追着殺,難得今天酣暢淋漓,一路狂呼着追着庫賽特人殺。四個人渾身血迹,殺得手都快軟了。
“痛快,痛快啊。”大拇指一邊舞動手中雙刀,一邊狂呼亂叫。
紅胡子一刀劈下,一刀兩命,嘴中大聲喊道:“大拇指,你殺了多少?”
羅鉑斯哪裏記得,根本就不管它,随口胡扯:“一百,一百……”
枞首吓得肝膽俱裂,面如土色,兩條腿不由自主的軟了。他根本不知道不知如何是好,剛才的睡意早就無影無蹤了。在毫無防備之下,面對殺來如此血腥的鐵騎,庫賽特人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要說不恐懼,那真是笑話。幾個侍衛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他一路狂奔,碰上礙事的,劈頭就是一刀,毫無憐惜之意。
一個侍衛看到附近有一名百夫長騎着一匹馬慌裏慌張地跑了過來,擡手就是一箭。馬上人應弦而倒。幾個侍衛大吼着沖了上去,一連劈殺了幾個準備搶馬的士兵。兩個架着枞首的侍衛随後趕過來,連舉帶推将他弄上馬。
“大人,你保重了。一定要活下去!”一個侍衛随手把自己的戰刀丢給枞首。
還沒等枞首反應過來,又有兩個侍衛同時舉刀砍在馬臀上。戰馬受到巨痛,慘嘶一聲,奮力一躍而起,一路橫沖直撞,狂奔而去。
枞首心中大爲感動,騎在戰馬上扭頭向後望去。黑夜裏,卡拉德軍的沖擊陣勢已經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飓風,由于毫無阻力,已經越來越快,越來越瘋狂,越來越血腥。枞首的侍衛們就象風裏的樹葉,掙紮了幾下之後,瞬間就被狂風席卷而去,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迹。
枞首不知道是被吓壞了,還是太恐懼,他神經質地大喊大叫起來,手中的戰刀瘋狂地揮舞着,把擋在自己馬前的士兵殺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他要逃,他要逃離這個血腥的地方,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在巨大的轟鳴聲即将接近的一霎那,逃進了黑暗。
卡拉德軍騎兵的速度太快了。九鈴兒大聲叫喊着,一遍又一遍,但戰場上的聲音太大了,根本就沒有人聽見。所有的士兵,包括号角手都在瘋狂地叫喊着,根本就沒有人注意九鈴兒在幹什麽。九鈴兒急得差一點要拿槍捅了号角手。他突然看到一直跟在身邊的乞兒察身上有一個黑色的牛角号,心中大喜,伸手就拽了下來。
乞兒察一驚,轉頭看去。九鈴兒高舉号角,用盡全身力氣吹了起來。聚集在周圍的号角兵終于從殺聲中驚醒過來。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吹響了變陣的号角。
紅胡子,大拇指和所有前軍的士兵突然發現前面沒有了敵人。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左轉,前軍左轉……”紅胡子縱聲大叫起來。
牛角号聲随即沖天而起。卡拉德軍的前軍鐵騎已經完全沖出了敵營,他們聽到号角聲立即控制馬速,斜轉馬頭,開始了轉彎,部隊在此起彼伏的号角指揮下,有條不紊,迅速而又整齊的開始了變陣。左右兩翼和中軍繼續高速奔馳,後軍尚在敵營展開血腥屠殺。大軍由鐵椎變成了彎彎的牛角,由牛角又快速變成鐵椎。
“加速,加速……”九鈴兒大聲叫喊着,心裏得意萬分。他督促部隊在寶駒城強化訓練的結果終于完美體現了出來。部隊在很短的時間内完成了鐵椎陣形的調轉,并且保持了速度。速度,速度才是騎兵緻勝的唯一法寶。
天太黑,戰場太亂,卡拉德軍的攻擊速度太快,這一切造成了庫賽特大軍不可挽回的慘敗。他們已經失去了重整部隊的任何機會,甚至連任何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庫賽特士兵們在卡拉德軍鐵騎的來回攻擊下,死傷慘重。僥幸逃進黑暗裏的士兵不辨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遠離戰場,其實也就是遠離死亡。
墨速宜喜極而泣,數萬庫吉特部落的人全部集中在一起,他們在車陣内歡呼雷動,喊叫聲頓時撕破了黑夜的甯靜。
兩千多名戰士立即上馬,在墨速宜的親自帶領下,沖出車陣,殺向了血肉橫飛的戰場。他們的迅速加入,直接導緻了柴坎六千庫賽特大軍的徹底崩潰。
“右轉,右轉……”九鈴兒高高地站在馬背上,一手拉着馬缰,一手握着長槍,一邊大聲吼着。他看到庫吉特部落的人搬開車陣,大隊騎兵殺進了敵營的右翼,心中頓時大定。自己的部隊已經踏平庫賽特人的中軍大營,現在該是沖擊敵人左右兩翼的時候了。但是部隊隻能攻其一翼,假如敵人的另外一翼部隊在混亂中展開反撲,自己的側翼必将受到打擊。所以九鈴兒一直在觀察攻擊的最佳方向和時機。隻有敵人任何一翼部隊有迅速潰散的迹象,部隊即可展開對另外一翼敵人的攻擊。
墨速宜适時率部殺出,對準敵人混亂的右翼狠狠地砍了下去。右翼的庫賽特人是在經曆了最初的慌亂之後,剛剛開始在牛角号聲的指揮下,在黑夜裏慢慢集結。
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庫吉特部落士兵,好象下山猛虎一般,呼喊着,劈殺着,盡情地發洩着心中的憤怒和仇恨。面對黑夜裏瘋狂飛馳的戰馬,寒光閃閃的戰刀,敵人恐懼了,他們右翼一觸即潰。士兵們根本不做抵抗,一哄而逃。
卡拉德軍的騎兵随即平行轉向,氣勢洶洶地殺進了敵人的左翼。
指揮庫賽特左翼部隊繁埚,在卡拉德騎兵剛開始殺入大營的時候,尚能從容面對。他召集士兵快速集結,心裏想即使打不過還可以跑。但士兵們突逢襲營,心慌意亂,象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根本就沒有心思整隊迎敵。好不容易把大家集中到一起,隊列還沒有站好,卡拉德軍就已經殺過來了。他的部落本部人馬隻有一千五百多人,排成密集陣形也沒有一路呼嘯而來的卡拉德軍陣勢粗大強壯,迎上去也是自取死路。他看到部隊已經沒有撤離的希望,随即命令手下吹響任意殺敵,死命阻擊的号角,自己帶着親随,一溜煙地逃進了黑暗。他的士兵們看到由五千多人組成的巨型鐵錐陣勢,象驚濤駭浪一般轟然沖來,早就吓得面無人色,發一聲喊,四散而逃,再不回頭。
卡拉德軍騎兵緊緊地抱成一團,鐵椎陣形發揮了巨大的威力,他們在鹹水口戰場上縱橫馳騁,所向披靡,肆意殺戮。在内外呼應之下,庫賽特騎兵基本上除了逃亡的,就是立即投降。成群成群的庫賽特人跪在地上,高舉着雙手,大喊投降。
那支從黑夜裏突然沖出來的龐大的騎兵隊伍兇狠殘忍,嗜血好殺,已經殺破了他們的膽。他們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隻想戰鬥早一點結束,黎明早一點到來。才一個多小時不到,庫賽特大營已經蕩然無存。戰場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在黎明即将拉開黑幕的時候,牛角号聲在戰場上四處響起。卡拉德軍的鐵椎陣形突然就象被什麽東西砸開了一樣,霎時四分五裂。各隊的隊長帶着自己的部隊迅速消失在了漫無邊際的大草原。
墨速宜望着眼前的戰場,感覺就象是做了一場夢。她看到自己的兒子完好無損地飛奔而來,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九鈴兒坐在草地上,望着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朝陽,心裏一片甯靜。他什麽都不想。他隻想看看日出,聞聞小草的清香。他已經開始厭惡看到戰後的血腥了。連番大戰,連番襲擊伏擊,他看到的都是這一切,他逐漸開始感到厭煩。
朝陽下,草原上白色的小花象雪片一樣灑在碧綠色的草地上,美麗至極。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冰露。
法提斯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旋風一般飛馳而來。
“小萌貨……”法提斯大聲喊着,飛身下馬。
随即他看到九鈴兒郁郁不樂的樣子,趕忙走到他旁邊坐下,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了?打了勝戰也不高興嗎?我沒看到你,還以爲你受傷了呢?吓了我一跳。”
九鈴兒無所謂地笑笑,“小法,部隊損失大嗎?”
“真是奇了,這兩次運氣特别好。上次在鬼喊森林,我們連皮都沒有蹭破一塊。這次,我們消滅了庫賽特人的六千大軍,才損失了三百多人,簡直就是奇迹。”
“應該沒有六千人吧?庫賽特人最後跑掉了多少?”九鈴兒問道。
“估計有一千多人。夜裏天太黑了,實在沒有辦法全殲他們。”
“你知足吧。若不是天太黑,敵人互相間不能照顧,估計我們的損失也不會象現在這樣小。”九鈴兒笑道。
“庫賽特人死了三千多,被我們俘虜了一千五百多人。現在俘虜正在幫助掩埋屍體。可惜枞首和幾個部落首領全部逃跑了,一個都沒有抓到,否則可以狠賺一筆。”法提斯很遺憾地說道。
“小法,你現在胃口越來越大了。我們繳獲了那麽多武器,戰馬,發大财了,你不要貪心了。”九鈴兒失聲大笑起來。
“哦。說到這事我要提醒你,你可要爲我們大家留一點底子。現在連戰告捷,除了叙拉托斯那一塊,已經沒有什麽戰鬥了。一旦邊疆沒有戰事,督察大人,市政官大人爲了節省開支,可能馬上就要裁減部隊。你現在到處招兵,再過幾天又要給裁掉,我看你怎麽對大家交待。還有,那些庫賽特人,當初你讓他們跟着你背叛庫賽特,過一段時間友把他們趕回去,行嗎?所以我們一定要留一點,将來散夥的時候,也可以分給大家,改善改善他們将來的生活。”
“你可千萬不要上那些當官的當。這些東西到了他們的手上,将來你連一個子兒都要不回來。我們在戰場上拼命,流血流汗,士兵們死了一批又一批,我們得到了什麽?連軍饷都不發。戰打赢了,功勞都是他們的,升官也是他們的,賞賜也是他們的,我們死去士兵拿的一點撫恤還不夠他們吃一餐飯的。這些你都知道嗎?從科瑞尼亞要塞一起出來的兩千多人,現在還剩下多少?加上受傷的,也隻有八百多人了。回去後,我們要從這些戰利品中拿一部分錢财出來給他們的親屬。”
九鈴兒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臉上顯出吃驚的神色。
“我們幾個大隊長私下裏都在議論這事。你可要慎重對待。那些當官的,需要我們上戰場的時候,都來低聲下氣地哄我們。一旦我們的利用價值沒有了,他們立即就會翻臉不認人。你在聽我說嗎?”法提斯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趕忙問道。
九鈴兒點點頭,說道:“上次在鬼喊森林繳獲的戰利品,還剩下一些武器戰馬,這次也都是武器戰馬,這些東西一時很難處理,你說怎麽辦?”
“老伯已經帶回去的就交給白鹭部落的鹭騰飛暫時代管着,這裏的就交給墨速宜,她肯定高興地嘴都笑歪了。”
“合适嗎?”九鈴兒擔心地問道。
“他們本來正在愁着不知道怎麽報答你的恩情。現在行了,互利互惠,皆大歡喜。”
“我是說,瞞着督察大人,市政官大人,留下所有的戰利品,合适嗎?”
“如今這個世道,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你不要被督察大人的外表所蒙蔽。他在俄尼拉住的是全城最大的房子,家裏的妻妾孩子穿的都是上等料子做的衣服,有錢的很。如果他是一個清廉之官,以他那點薪資,養活一家人已經不錯了,那裏還有錢置大房子,買上等布料。他的錢從那裏來的?無非就是有錢的人送的。那些權貴,大貴族,有錢的商人,爲什麽要送給他錢?”
九鈴兒聽呆了。“你怎麽知道?”
“他來上任時,督軍德瑞卡斯大人去給他送禮。我是督軍大人的随從,我當然知道。”
九鈴兒一時間心亂如麻,再也沒有心情聽下去。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歡聽,不說了。當初要不是督察大人爲了照顧伽遜劄德,毫無道理的把我們調到安普雷拉戰場,我們還沒有這麽多好處可撈呢?說起來,還要謝謝他。”
“對了。”法提斯想起什麽,趕忙調轉話題道:“剛才小信說,他們的斥候活捉了一個庫賽特遊騎,據說是個細作,是提提脫兒派來找枞首的,好象要傳遞一個什麽口信,叫你回去審一審。”
九鈴兒就象沒有聽到一樣,躺倒在草地上。
“随他怎麽辦。我要睡一會。”但九鈴兒沒有絲毫睡意,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法提斯的幾句話。他知道法提斯不會騙他。他和法提斯之間的友情一般人很難理解,别人哪裏知道法提斯的命還是自己救的。他一直在想着督察大人法戎。
在法提斯沒有說那幾句話之前,法戎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一個幾乎完美的人。法戎幹瘦的臉,打着布丁的衣服,一雙最普通不過的布鞋,象刀刻一般印記在他的腦海裏。法戎公正廉潔,憂國憂民,德财兼備,他的口碑之好,天下皆知。他爲了百姓,殚精竭慮,嘔心瀝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實實在在,利國利民。他能夠赢得百姓的交口稱贊,萬民稱頌,都是他辛勤努力的結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也還有未被人知的秘密?法戎也收重禮,也收受賄賂?九鈴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連法戎都是這樣,那卡拉德還有什麽清官,還有什麽人敢自稱廉潔?他自己本來想做一個廉潔自律的人,但現在看來,迫于形勢和事實,他也不得不做一個貪官中飽私囊了。雖然他覺得自己可以視金錢如糞土,可以連薪資都貢獻出去,但他的手下怎麽辦?跟着他吃飯的人怎麽辦?
塔洛斯已經死了,他死的時候,拿的還是一個中隊長的薪資,誰會感激他?吉米斯死了,撫恤金還沒有自己一個月的薪資多,歐米娜怎麽生存?無數個象歐米娜這樣的人,他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生活來源,他們怎麽生存?
士兵死了,可以再招,軍官死了,可以再提拔,但從來沒有人爲他們的現在,爲他們的将來考慮。現在士兵們沒有軍饷拿,那些當官的說什麽國家有難,國庫空虛,那爲什麽他們的秩俸從來不見少?他們家的飯桌上從來沒有斷過酒肉?
士兵們死了,沒有撫恤,說得還是同樣的話,他們連一絲慚愧,一絲内疚都沒有。難道,我們這些人天生就比他們下賤,就該死嗎?
他一直認爲法戎不是這樣的人,現在看來自己錯了。他是做樣子給大家看的。他說國庫匮乏,要大家自力更生,要大家爲了國家而無私奉獻。他自己卻住大房子裏,家裏人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講一套,做一套。雖然說人都有私心,他爲了百姓也勞心勞力,百般操勞,但他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卻首先沒有做到,那麽,他算不算的上是一個好官呢?可法戎現在就是東土最好的官。
九鈴兒把頭死死地埋在草地裏,心裏一陣陣地痛。他極力不去想這些煩惱的事,他讓自己去想冰露,想歐米娜,想阿達庫·魯姆老伯,想黑山熊……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人,大人……”
九鈴兒緩緩睜開眼,發現太陽已經高懸在半空,快到中午了。
乞兒察看到他醒來,馬上說道:“庫吉特部落已經啓程了。大部隊尚在鹹水口待命,幾位隊長問你什麽時候出發?”
九鈴兒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着急地問道:“陣亡士兵的遺骸要運回卡拉德,他們知道嗎?”
乞兒察疑惑地搖搖頭。
“走,快走。你應該早一點喊我起來。食指呢?”
“索立信隊長喊侍衛隊長去審細作了。”古爾丁把小黑牽過來,交給九鈴兒。
九鈴兒想起早上法提斯跟他說過這件事,他當時沒有放在心上。九鈴兒一邊上馬,一邊問他,“審細作,喊食指去幹什麽?”
古爾丁笑起來,“聽索立信隊長說,他有讓敵人開口說真話的絕招。”
羽誓和一班軍官們非常感動。雖然九鈴兒的年紀比他們小一些,但他有些事做出來,就是讓人服。三百多名陣亡士兵的遺骸已經埋好了,但九鈴兒二話不說,伸手就開始刨墳。
“我們都是兄弟。活着,要把人帶回卡拉德;死了,要把屍體帶回卡拉德。決不能把他們抛棄在異鄉他國,決不。”九鈴兒大聲吼道。
當年在科瑞尼亞要塞,德瑞卡斯曾經對他說過,他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打回巴爾塔罕德東部的高地,把散落其上的卡拉德将士殘骸運回國。這句話對九鈴兒的印象特别深,以至于根深蒂固,成爲他的一個信條。
當太陽西下,黃昏降臨時,九鈴兒的大軍趕回到牛岩山。大家随即在九鈴兒的帶領下,把陣亡士兵的遺骸埋葬到山上。
晚上,庫吉特部落的首領墨速宜在大帳設宴,感謝九鈴兒的援手之情,表示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隻要九鈴兒用得着庫吉特部落的地方,盡管開口,庫吉特部落即使賠上整個部落,也在所不辭。
九鈴兒相信墨速宜的話。過去阿達庫·魯姆老伯對她的評價非常高,九鈴兒從心裏就相信這個與衆不同的部落首領。
現在的問題是庫吉特部落雖然進入了卡拉德境内,得到了卡拉德軍隊的保護,但他現在卻屬于非法入境。至今,墨速宜手上沒有卡拉德帝國允許他們入境居住的文書,他得到的僅僅是兩個大人的口頭承諾。安普雷拉地區督察廖福斯安,俄尼拉地區督察大人法戎,一個都沒有派人和他聯系,好象根本就把他忘記了。
其實庫吉特部落的這次整體遷移,在時間上和兩位大人的承諾有很大的出入。兩位大人希望看到庫賽特國這次内讧後的結果,如果一切如願,自然答應墨速宜的要求。但是現在庫賽特汗國的消息估計還沒有送到兩位大人的手上,但墨速宜卻已經得到蒙楚格,色布刺,穆勒剋要圍剿她的消息。她在這次事件中所起的的作用是穿針引線,各方的秘密她都知道。庫吉特部落已經處在非常危險的境地,她不得不帶着部落趕快逃離。
九鈴兒和部下在席間都建議墨速宜暫時将部落遷到塔農山脈一帶,那裏牧場大,現在還有許多無主之地,它距離寶駒城,安普雷拉城和叙拉托斯城都不是很遠,是在卡拉德軍隊的有效保護範圍内。還可以和白鹭部落建立良好的關系,彼此間可以互相照應。九鈴兒建議墨速宜,要立即派人到安普雷拉城,俄尼拉城拜見督察大人,趕快把定居的事商議好。
墨速宜面有難色,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伯姬,有什麽事你就說,看我們能不能幫你。”九鈴兒馬上說道,“大家都是朋友,生死的交情,你不要爲難,直接說吧。”
坐在他旁邊的法提斯猛地一轉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九鈴兒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他又不知道什麽地方說錯了。他迷惑地望着法提斯。法提斯此時已經換上一副笑臉樂呵呵地看着墨速宜。
墨速宜猶豫了半天,緩緩說道:“我爲了能将部落遷入卡拉德境内,曾經秘密拜會過邊境的好幾任市政官,爲此幾乎化光了部落内所有的财産。”
九鈴兒吃驚地擡起頭,他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他的部下們卻象沒聽到一樣,神态自若理都不理。
“我們部落本來就不富裕,幾次禮一送,就很窮了。你知道,給這些大人送禮,送輕了還不如不送。”
九鈴兒搖搖頭。他不知道說什麽。但他總算曉得這人世間肮髒龌龊的事。
卡拉德在很久以前就開始鼓勵和允許蠻族内遷,讓蠻族和卡拉德人在一起居住,改善和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以達到消除和減少邊境沖突的目的。但是蠻族内遷,牽涉到許多複雜的問題,土地,人口,賦稅,文化,民族關系,邊境安全,方方面面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部落遷移不是大家趕着牛羊,唱着歌,找個地方豎起帳篷就完成的事,那是牧民在草原上逐草放牧,根本不是部落大遷移。部落的遷入和安居是一項大工程,是非常複雜的事,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完成。一般來說,邊疆大吏都不願意做這種出力不讨好的事。做好了,沒有功勞,相反怨言四起,因爲利益損失的人多。沒做好,蠻族鬧事或者跑回去了,不但要撤職查辦,嚴重一點又沒關系的還要坐牢殺頭。所以這内遷蠻族的事,除非皇帝親自主持過問,否則誰都不會去做?
比如要把庫吉特部落遷入卡拉德,牽扯的事情太多,僅人口一項就不僅牽涉到他們自己部落内的幾萬人,而且還牽涉到周邊地區的十幾萬人。辦好這件事所需要的花費将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邊疆各地的财政從來都是入不敷出,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錢做這種事。蠻族想遷到卡拉德,首先必須要征得邊疆官員的同意。這要送巨額的禮物。不送禮給邊疆大吏,他首先就不會同意你遷入。他同意了,還要他給你出力,給你上下打招呼,做工作,給你到皇帝那裏講好話。送禮送少了不行,人家給你賣力,給你跑腿,辛苦費要,上下打點的費用也要。所以這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填不滿。卡拉德的官吏都說蠻族頑馴不化,不願意歸順,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想内遷的蠻族部落雖然不多,但還是有的。然而他們即使想遷,也要他們遷得起呀。那可是一筆巨資啊。有了這筆錢,還遷到卡拉德幹什麽?在大草原上已經是富得冒油了。
雖然這次兩位大人爲了卡拉德的國家利益,迫于形勢答應了庫吉特部落的要求,但那也隻能表示兩位大人同意了他們遷入的請求,其後的具體工作還需要他們去主動安排,願意出力去上下奔波操勞,至于辦成這件事的錢還是一定要庫吉特部落出的,他們不會私人掏錢幫忙做的。
“所以我們需要大量的财物,需要你們的幫助。”墨速宜幾乎是哀求道。
現在放在大營裏的戰利品,戰馬,武器,辎重,都能賣到好價錢,都能換會貴重的珍寶。隻不過那都是卡拉德軍的戰利品,如果九鈴兒不給,她也沒有辦法。
九鈴兒和部下們面面相觑,相對苦笑無言。這都是什麽世道,一個比一個窮,那到底誰有錢呢?
法提斯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有些惱怒地瞪着九鈴兒,恨他沒事找事,好好的對墨速宜說什麽生死之交,還要幫她,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九鈴兒看着墨速宜那張英雄氣短,十分沮喪的臉,心裏不忍,趕忙說道:“伯姬,那些戰利品都交給你吧。你想怎麽處理都可以。希望你們能在卡拉德找個地方安居下來,大家都能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法提斯和其他幾個大隊長頓時目瞪口呆。
回到大營後,九鈴兒終于知道得罪部下是什麽滋味了。回到軍中大帳,大家都黑着臉,沒有一個高興的。
大拇指和食指雖然心裏對九鈴兒的作法非常不滿,但剛剛加入九鈴兒的隊伍不久,還不好把憤怒擺在臉上。其他的人就不行了,個個怒氣沖天,恨不得把九鈴兒一口吃下去。
墨速宜這老婆娘厲害呀,她哭喪着一張臉,就把九鈴兒給騙了,把所有的戰利品都要去了。大家冒着生命危險深入敵境奔襲強敵,好不容易占了一次大便宜。本來大家都以爲可以多分一點财物,誰知讓九鈴兒一句話全部送人了。
“白癡,大白癡。”法提斯終于忍不住,大聲叫起來:“兄弟們流血流汗,還有埋在土裏死了的,難道都不如一個蠻子嗎?”他神情激動,情緒有點失控。
在九鈴兒的部下裏,也隻有他敢這麽肆無忌憚的對九鈴兒大喊大叫。平時他溫文爾雅的,今天卻象吃錯了藥一樣,讓大家驚詫不已。
九鈴兒默默地坐在大帳的一角,任由法提斯高聲怒罵着。大拇指,食指張大了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九鈴兒的部隊裏,還有下屬敢和上司這麽對着來的。
羽誓,烏爾罩,索立信幾個人卻心災樂禍,大感解氣。法提斯發洩了一陣,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我們說好的事,你爲什麽失信?”法提斯氣恨難消,忿忿不平地問道。
九鈴兒笑起來:“氣發完了?如果不解氣,可以拿刀砍我兩下。”
“砍了你又怎麽樣?東西都給你做人情了。将來大家散夥的時候,各自拍拍屁股,空手走人就是了。”法提斯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誰說空手散夥了,我們可以把色布刺送來的東西扣下嘛。”九鈴兒突然小聲說道。
大家吃了一驚,奇怪地望着九鈴兒,好象不認識他似的。
“這批戰利品太多,我們全部吞下去,肯定會落人口實。但色布刺給我們的東西隻有幾個人知道,那東西又曝不得光,将來督察大人怎麽用,誰知道?小法說得對,部隊一旦裁減,我們這些人沒有根基,沒有家世,沒有門路,遲早都要滾蛋。大家跟着我,辛苦一場,憑什麽讓别人把我們所有的功勞都拿去。所以我打算把它們全部吞了。”
法提斯和羽誓幾個聽到這更加吃驚了。這個小子變化也太快了吧。而且一張口,就是狠的,全吞了,膽子也太大了。不過要是全部吞下來,那就發了。
“好小子,你怎麽不早說,害得我嗓子都喊啞了。”法提斯狠狠地打了九鈴兒一拳,咧着大嘴氣憤地說道。
“怎麽做才能瞞住督察大人呢?”羽誓問道。
“叫古爾丁和乞兒察帶着庫賽特人在路上打劫,你們看怎麽樣?”紅胡子立即出主意道。
“你就是個馬賊。跟着大人打了許多戰,還是馬賊那一套,你能不能改一改?”烏爾罩沒好氣地調侃道。
大家大笑了起來。
“大人有什麽主意?”烏爾罩問道。
九鈴兒笑起來,憨憨的樣子,一臉無辜地說道:“色布貉不是在百獸原嗎?誰在寶駒城看見他了?”
大家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大帳内立即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你想耍賴呀!哈哈。”
九鈴兒把心情愉快的部下們送出大帳,獨自留下了索立信。
“聽說你抓了一個庫賽特的俘虜,還專門叫食指幫你審訊,可問出了什麽重要情報?”
索立信馬上興奮的說道:“那個人起先嘴硬,什麽都不肯說。後來聽幾個黑風狂馬幫的士兵說,食指對死硬的敵人有一套辦法,所以就把他請去了。”
“他是提提脫兒部隊的一名千夫長,從叙拉托斯趕來。由于庫賽特國的情況發生變化,色布刺暫時無力西顧,造成占據叙拉托斯的提提脫兒非常被動。現在俄德律薩方向,穆勒剋的部隊已經全部撤回,安普雷拉方向色布刺的軍隊也已經回到庫賽特境内,唯獨他的馬凱布軍隊還在卡拉德境内負隅頑抗,所以他想聯合馬凱布的枞首,擊敗前去攻擊他的馬利齊俄斯部,以達到長期占據叙拉托斯的目的。”
“他是不是瘋了。”九鈴兒驚訝地說道:“現在東土戰事已經基本接近尾聲,他還在叙拉托斯硬撐着幹什麽?我看他是找死。”
“據那個千夫長說,提提脫兒的目的是占據叙拉托斯,在這裏稱王不回馬凱布了,他們本來就是納察罕人,隻是臣服于庫庫賽特罷了”索立信笑着說道。
“稱王?就是鹭騰飛嗤之以鼻的東西?”九鈴兒笑着說道,“提提脫兒想用什麽辦法搶到大王的寶座?”
“擊敗馬利齊俄斯後,叙拉托斯地區就基本上沒有力量可以和他對抗了。在這種情況下,卡拉德宮廷可能爲了平息戰事答應提提脫兒的條件,提提脫兒這個時候就可以大王之位要挾,一個大王而已,宮廷裏的人根本不在乎,但提提脫兒有了宮廷正式封的頭銜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大肆吞并周邊部落增加自己的實力”
“那他聯合枞首是什麽意思?枞首在庫賽特的馬凱布能從中能得到什麽好處?”
“枞首小名叫察罕,名字和那個烏懷特大王烏察罕一樣容易讓人混淆,他是加枞的兒子,因爲三部大伯克的壓力蒙楚格才沒有殺他。枞首是在馬凱布被壓制的很厲害,一直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提提脫兒和他的關系一直不錯。現在提提脫兒一個人對付不了馬利齊俄斯,如果這個時候枞首幫了他一把,将來枞首有什麽事請提提脫兒幫忙那就好辦多了。而且假如提提脫兒做了卡拉德境内的大王,又是馬凱布的鄰居,這對枞首的勢力發展極其有幫助。假如将來枞首和蒙楚格發生搶奪汗位的大戰,有提提脫兒這個堅強後盾在後面,也是一大助力嘛。”
“兩個人談好了嗎?”九鈴兒問道。
“已經談好。枞首答應殲滅庫吉特部落後,立即率部趕去支援。具體的作戰方法都有了,就是沒有定下具體實施的時間。”
“哦。”九鈴兒警覺起來,“細節知道嗎?”
“提提脫兒的部隊八千多人一部分守在城内,一部分駐紮在城外,遙相呼應。馬利齊俄斯的五千大軍一直找不到有效的攻擊辦法,一直停滞不前。兩支部隊接觸過幾次,因爲彼此力量相當,都不敢過分糾纏。此次提提脫兒準備以全部主力,主動尋找馬利齊俄斯交鋒。而枞首率援軍從卡拉德軍背後突然發動攻擊。在馬利齊俄斯大軍猝不及防陣腳大亂之時,前後夾擊,全殲馬利齊俄斯的大軍。”
九鈴兒仔細看着一下攤在案幾上的地圖,半天沒有做聲。
“小萌貨,你是不是又想打一戰?”索立信坐到九鈴兒身邊,小聲問道。
九鈴兒點點頭,随即又搖搖頭。九鈴兒突然想起了塔洛斯。如果部隊不在綠水灣截擊博虜績,塔洛斯就不會犧牲。那次襲擊打或者不打,其實并不影響俄德律薩戰局的發展。現在也是這樣,自己的部隊幫助庫吉特部落脫離庫賽特國,已經多打了一戰,萬幸的是沒有太大的損失。如果加入叙拉托斯戰場,勢必就要和提提脫兒的部隊進行決戰,那樣不是攻城戰就是平原上的騎兵對決,這兩種打法都是損耗性的戰鬥,部隊的傷亡會非常驚人。自己好不容易拼湊的這麽點人馬,不能就這麽毫無意義的打光了。從科瑞尼亞要塞帶出來的士兵已經死去一半多了。
“你怎麽了?是不打,還是不好打?”索立信問道。
“我想起了塔洛斯。”九鈴兒把手上的地圖一推,小聲說道,“他可以不死的。都是因爲我,非要連夜奔襲,結果害的他命喪綠水灣。這次如果我再自作主張,擅自出兵,估計損失會更大。”
九鈴兒歎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提提脫兒知道枞首被我們意外的擊敗之後,他在叙拉托斯戰場上,已經無法取得對馬利齊俄斯大軍的壓倒性優勢,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他堅持不了多久,自會撤軍而走。我們參加不參加這場戰場,都不會影響到整個大局的。而且,東土未來的幾年内應該沒有什麽戰事,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再讓戰士們失去寶貴的生命。”
索立信好象不認識九鈴兒似的,看了他好半天。“小萌貨,你是名揚東土的九鈴兒,你是手執戰刀一路殺到這裏的,你怎麽突然失去了勇氣,變得膽怯起來。你到底怎麽了?”
九鈴兒低着頭,不做聲,腦子裏想着塔洛斯,心裏不由自主地竟産生了一絲畏懼。
“小萌貨……”索立信用力推了他一下,大聲勸道:“你怎麽不想想花馬腿,不想想德瑞卡斯大人,烏昂吉大人,他們是怎麽死的?他們是爲國捐軀,這是榮耀。他們死的時候,塔洛斯死的時候,可曾有過怨言,可曾後悔過當兵?”
九鈴兒突然想起了阿達庫·魯姆老伯,想起了黑山熊,想起了吉米斯,心裏愈發的悲傷。他再也沒有心思聽索立信說下去,一個人走出了大帳。
墨速宜擔心庫賽特人卷土重來,一大早就來向九鈴兒告别,準備率領部落繼續前往野烽圍暫住。
九鈴兒擔心他們路上遭到卡拉德人的非難,引發不必要的誤會,特意派了一個中隊長帶着人馬陪同他們一道南下。被俘的一千五百多人和幾千匹戰馬成了庫吉特部落的戰利品,在庫吉特部落騎兵戰士們的看押下,跟随而去。大部隊留在牛岩山,繼續監視草原上庫賽特人的動靜,防止他們重整人馬後,繼續追擊而來。
九鈴兒默默地看着庫吉特部落的遷徙大軍慢慢消失在視野裏,心裏很高興。從此以後,幾萬人可以在卡拉德安居樂業,想想都讓人覺得很幸福。他轉身上馬,準備回營,卻看見自己的部下一個都不動。
“聽說大人要帶我們去打提提脫兒,什麽時候行動?”羽誓嚴肅地問道。
“兵貴神速,此事不可拖延。”烏爾罩随即接上說道。
九鈴兒愣了一下,知道索立信一定不死心,聯合各位大隊長前來請戰了。他狠狠地瞪了一樣索立信,笑着說道:“此事時機已經錯過,出兵已經不合事宜。”
“爲什麽?”法提斯說道:“我們昨天才襲擊的枞首,難道今天提提脫兒就會接到消息?鹹水口距離叙拉托斯城還很遠,按道理消息應該還沒有傳到叙拉托斯。我們完全可以冒充枞首的部隊急速趕到叙拉托斯。”
九鈴兒望望大家,苦笑了一下,再次說道:“時機已經錯過。沒有絕對把握,不能出兵。”
“大人,你還記得在山口渡大營,你是怎麽對我們說的。”紅胡子一反常态,大聲叫道:“你說因爲我們是大卡拉德人,所以我們決不允許任何一個敵人踐踏我們卡拉德的每一寸土地。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嗎?我們從大燕山帶出來的兄弟,我們從俄德律薩帶出來的兄弟,現在還剩下多少?難道他們的仇不報了?”
“即使我們全部戰死,也是爲了卡拉德而死,死而無憾。”烏爾罩緩緩地說道。
九鈴兒心裏非常感動,他翻身下馬,大聲叫道:“來。你們說說,怎麽打?”
大家看到九鈴兒同意了他們的請戰,歡呼一聲,紛紛下馬聚到九鈴兒的身邊。
“我們昨夜在一起合計了一下,認爲此戰殲滅提提脫兒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羽誓代表大家,向九鈴兒講述他們的計劃,“提提脫兒的意圖非常明顯,他準備和枞首前後夾擊,完全殲滅馬利齊俄斯的大軍,我們從小信的斥候隊裏找一個聰明伶俐膽大心細的斥候,冒出枞首的信使,到叙拉托斯告訴提提脫兒,和他約定攻擊時間。攻擊當天,他的部隊和馬利齊俄斯大人的部隊正面迎敵,我們的部隊假冒庫賽特人從他們的側面和後面殺出,然後趁敵人全無防備的時候,突然殺向他們。此舉出其不意,必能受到奇效。”
“同時,我們快馬通知督軍馬利齊俄斯大人,告訴他拓土部落的色布刺已經撤軍,我們在去安普雷拉的途中捉到提提脫兒的信使,得知了提提脫兒和枞首的計劃。現在枞首的部隊已經在牛岩山被庫吉特部落和我們聯手擊敗。這麽說當然是爲了不讓他知道我們越境作戰的事。他的官大,可以因爲此事随時下令抓捕我們。然後我們把計劃告訴他。爲了能打敗提提脫兒,收複叙拉托斯,我想他肯定會同意這個計劃的。一旦成功,他不但可以洗刷自己被敵人打敗趕走的恥辱,而且還會因此立功受賞。”
“說完了?”九鈴兒問道。
羽誓點點頭,恭敬地說道:“大人打仗,每每都是以奇兵緻勝,用兵猶若羚羊挂角,無迹可尋。我們都非常佩服,自感望塵莫及。所以這個計劃的不足之處,還請大人指教。”
九鈴兒笑起來,指着羽誓道:“你也學會阿谀奉承了。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隻不過考慮問題比你們更周全一點而已。你們這個計劃有幾個不能确定的因素。這幾個問題不解決,這個計劃就有缺陷,也就是說,不能執行。”
“首先我們怎麽肯定枞首和提提提脫兒兒之間沒有密切的聯系?如果提提脫兒知道了枞首在鹹水口慘敗,他們如果将計就計,戰敗的就是我們。”
“其次,督軍馬利齊俄斯大人我們誰都不認識,他憑什麽相信我們送過去的消息?即使他相信了我們的身份,他又憑什麽相信我們的計劃?這可關系到他五千大軍的存亡問題,他豈能不考慮周詳,再三思量?如果是敵人的奸計,他的部隊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我們是科瑞尼亞要塞的邊軍,這裏我的官銜最大,也才是個聯隊指揮官而已,和一個督軍比起來,小得可憐。他身邊象我這個等級的軍官有好幾個。按卡拉德軍律,聯隊指揮官無權單獨帶兵出征。現在我能帶部隊指揮打仗,純粹是因爲戰事危急,督察法戎大人臨時授命的一個權宜之計,說起來都是違法的。在這種情況下,我一個小聯隊指揮官建議一個督軍大人如何作戰,這豈不是以下犯上,自取其辱。他不派人拿我就很給督察大人面子了。”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兵力問題。督軍大人的部隊以步兵爲主。根據我們的消息,他有三千步兵,兩千騎兵。以這種軍陣組合,在平原上和提提脫兒的八千騎兵作戰,根本就沒有勝算。一旦配合上出現失誤,我們不能及時趕到,他的部隊就有可能遭到重擊。我們即使準時趕到,以三千多騎兵偷襲八千人的部隊,最後必将陷入苦戰。在平原戰場上,即使偷襲敵人,也會演變成一場血戰。這次能夠打敗枞首,不僅僅是幸運,更重要的是得益于默速伊迅速率領庫吉特軍隊适時出擊,造成了對敵人的内外夾攻。這種好事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們的部隊拼光了,大家覺得很高興是嗎?”
一群部下沉默不語,各人都在思索着九鈴兒的話。
“我個人認爲以最小的代價殲滅最多的敵人才是上上之策。如果我們戰勝了敵人,自己也折損大半,下一戰怎麽打?不打了嗎?”
“這個計劃我也考慮過,破綻太多,無法執行。”
“大人,您有什麽妙計?”阿特佐問道。
“我沒有。現在還找不到敵人的軟肋,無從下手。大家一定要打,必須耐心等一段時間,尋找恰當的時機。”
“小信,你的斥候隊立即深入叙拉托斯一帶偵察。羽誓,你立即南下,和督軍馬利齊俄斯大人取得聯系,争取得到他的确認和信任。列吒,你去寶駒城,盡快叫提紮老伯和屁懶他們動身,趕來和我們會合。”
“三天後,我們南下叙拉托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