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德1083年,秋。
穆勒剋的大軍撤回到溺水河畔博虜本部原來的牧場紅石原。這裏在六年前,蒙楚格把它和所有的部落财物都賞賜給了納速給。現在,它又物歸原主,回到了穆勒剋的手上。
穆勒剋處死了烏幕答。他把烏幕答的斷石部落所有的牧場和财産,以及部落的男女老幼統統賞賜給了随他征戰的部落和幫助支持他的部落。蒙楚格爲了補償穆勒剋,把北部蒙枯骨的腐骨部落所有一切賞賜給了穆勒剋。
腐骨部落的牧場緊挨着拓土部落的牧場。色布刺非常想得到。他派自己的兒子色布奎和部落小王色布帷趕到紅石原,向穆勒剋提出購買腐骨部落所有一切的要求,條件豐厚。
穆勒剋二話不說,當即點頭。但拓土部落又提了一個更加誘人的附帶請求:以五十匹戰馬換納速給和烏幕答的家人。
穆勒剋立即想起來,這都是納速給和烏幕答惹的禍,可如今卻連累了自己的家人。幾年前,納速給率部平定黑雲部落的反叛。納速給在大勝之後,和烏幕答一起把黑雲部落的小王“瓦還石”全族屠殺了。瓦還石的姐姐就是色布刺的母親。當時色布刺隻是一個較大部落的首領,官沒有納速給大,勢力也沒有納速給強,黑雲部落又是反叛,隻好忍氣吞聲不做聲。如今這世界卻颠倒了。納速給烏幕答成了叛賊,色布刺做了北部庫賽特大伯克,這舊帳自然要好好算算了。
色布奎懇求道:“這是我奶奶的意思。請大人成全她老人家一點心願。”
穆勒剋當然答應。庫賽特人沒有太深刻的文化教育,父子兄弟不和,拔刀相向很常見。但對母親卻非常尊重,沒有人膽敢忤逆母親的意思。如果對母親不好,會遭到所有庫賽特人的唾棄。
穆勒剋沒有對納速給和烏幕答的家人做任何處理。伊迷紮臨死前道出了紅石部落被滅族的具體情況,穆勒剋把狼牙部落的所有财物和奴隸賞賜了出去,但留下了納速給的家人,讓他們和烏幕答的家人一起生活着。
紅鷹部落的阿蘇岡曾經想把納速給的家人弄去做奴隸,但被穆勒剋制止了。
他隻問了阿蘇岡一句話,阿蘇岡甩頭就走了。穆勒剋問阿蘇岡:“你是恨納速給,還是恨納速給的家人?”
九鈴兒崇拜穆勒剋。他把穆勒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覺得穆勒剋之所以能夠得到所有庫賽特族的敬仰,和他自身的人格魅力是分不開的。他一心一意爲了庫賽特國,爲了庫賽特國的百姓。隻要對庫賽特國有利的事,他都不遺餘力的把它做好。他也是一個善良的,有着豐富感情的人。爲了朋友,他也可以犧牲原則。
自從白馬屯大戰之後,九鈴兒每天晚上都多了一件事。他按照穆勒剋的吩咐,在各個軍營裏穿梭走訪參加白馬大戰的士兵,下級軍官,主将,聽他們詳細講叙發生在戰場上的每個細節。他用一種奇怪的文字記錄下這一切。白天除了養養傷,就是和各部落混的比較熟的将士胡吹神侃。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各部落告别穆勒剋,從野狗溪大營撤軍爲止。
九鈴兒跟随穆勒剋回到哈坤堡附近紅石原後,開始整理整個白馬屯戰役。九鈴兒突然發現這場戰役基本上包含了騎兵作戰的一切。從戰略到戰術,從進攻到防守,從陣勢到陣形,從對攻到突襲,從主将到士兵……原來這是一場經典的騎兵之戰。九鈴兒對騎兵作戰的認識立即就提高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有穆勒剋的指點,有實踐,再加上這次對白馬戰役的總結和認識,九鈴兒對打仗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穆勒剋利用四個個晚上仔細聆聽了九鈴兒的講讀,然後對九鈴兒所做的戰役總結,結合自己二十多年的實戰經驗,做了大量的修改。他講的滔滔不絕,九鈴兒埋頭狂記。然後讀給穆勒剋聽,竟然一字不差。
穆勒剋伸手拿過九鈴兒寫字的那幾張牛皮,目瞪口呆。什麽玩意,一行行奇形怪狀的符号。
“這是什麽字?”穆勒剋詫異地問道,“卡拉德的文字不是這樣寫的。”
九鈴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是嗎?”
“這頭幾個彎來彎去的倒是有些象,但也不全象。其他全部方方塊塊的,根本就不是卡拉德文字”
“你說得快,我來不及寫。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就寫了出來。可我認識,這是怎麽回事?”
穆勒剋搖搖頭,“應該是你小時候那個國度的文字,你很自然的就寫了出來。多一項本事也好事啊。想許多也沒有用,還是順其自然吧。”
九鈴兒想想也是,随他去吧,不管了。
“整理好以後,用什麽字謄寫?”
“庫賽特沒有文字,隻好用卡拉德文字。”穆勒剋笑着說道。
“可我謄寫好了,許多字你不認識怎麽辦?”
穆勒剋微微皺眉,緩緩說道:“我非常想留一點東西給後人,所以才想到把白馬屯大戰的前前後後整理一下,也算是開個頭。你一定要努力做好。這樣吧,我自己也沒有時間教你。明天我叫一個會寫卡拉德文字的庫賽特人來幫你幾天。”
第二天,一個年紀非常大的庫賽特老頭走進了九鈴兒的營帳。這老人叫博虜酉,早年随庫賽特軍隊與卡拉德帝國打仗,被卡拉德帝國俘虜了。後來他在大卡拉德帝國待了十幾年,學會了卡拉德的文字和語言。阿爾石南可汗擊敗卡拉德帝國東方兵團後後,雙方交換俘虜,這個老人才得以回到故鄉。穆勒剋就把他留在了身邊。最近才從野狼谷随留守部隊遷回來。
博虜酉非常健談,一邊教九鈴兒怎麽讀寫卡拉德文,一邊向九鈴兒講叙述卡拉德帝國的風土人情。九鈴兒聽得癡了,他突然有了去卡拉德的強烈念頭。
在這個善良而熱心的老人幫助下,九鈴兒整理和謄寫的速度變得更慢了。
九鈴兒非常氣惱,說那你寫給我看看。博虜酉也不客氣,擡筆就寫。寫完以後得意洋洋的請九鈴兒過目。九鈴兒一看,有些熟悉的字眼,但完全不認識。傻眼了
博虜酉一看樂了,大元帥怎麽會把這事交給你,簡直就是亂彈琴。于是他開始一字一句的解釋,把九鈴兒頭都聽大了。不過他還是慢慢逐字逐句的學習。
一天早上,他在營帳外和幾個穆勒剋的侍從練習對攻,雙方打得非常激烈。突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驚動了他們。九鈴兒和幾個侍從停止了打鬥,回身向遠處望去。一行七八個庫賽特大漢簇擁着一個騎白馬,戴高冠遮着面紗,白衣如雪的人象風一樣往大營卷來。
“是帕迪沙阿的人。”一個侍從立即就從他們穿的衣服上将他們辨認出來。
九鈴兒雖然到庫賽特七個多月了,但對庫賽特各個部落的人根本無從辨認,在他看來庫賽特人都留着髡頭,養着大胡子,穿着各色皮制或者文繡的粗布衣,模樣差不多。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那個一身白衣的人。在九鈴兒的記憶裏,他是第一次在庫賽特看見這番打扮的人。
“那是什麽人?”九鈴兒随口問道。
“帕迪沙阿的人。帕迪沙阿國在庫賽特國的東南面,是一個非常遙遠的的國家。”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營門口,徑直往穆勒剋的大帳馳去。
那個白衣人已經清晰可見。此人身下的白馬非常的高大矯健,體寬膀圓,鬃毛象雪一樣白淨,柔軟。這種寶馬當真是難得一見。九鈴兒的目光立即就被牢牢的吸引住了。馬上的人一身白色絹衣,披白色大氅,随風飄拂,潇灑飄逸。其上一篾制高冠,下覆二尺白紗,其面容若隐若顯,顯得非常神秘。
望着他們走進穆勒剋的大帳,幾個人才收回目光。
“好馬。飛無須翼,勝無須劍”九鈴兒衷心的贊歎道,“真的是一匹絕世寶馬。”
“九鈴兒兄弟有眼光。那是阿塞萊寶馬。它有着無窮的持久力和耐力,也是适合長距離奔跑的騎乘馬,就是跳躍都比我們野馬原上的野馬好啊。”
一名侍衛立即結過話道:“我們庫賽特野馬原上的馬也是這天下最好的。”
幾人随即叽叽喳喳的争執起來。
今天穆勒剋難得空閑,約好九鈴兒下午到大帳裏,把他最近整理謄寫好的有關白馬屯的戰役記錄再做一次修改。九鈴兒也準備把自己寫的和博虜酉寫的一塊帶上,準備讓穆勒剋自己選擇。
九鈴兒走近穆勒剋的大帳,看見早上飛馳而來的幾個帕迪沙阿一行人依舊站在帳外閑聊。那個白衣人卻不在,估計還在大帳裏。幾個護衛的庫吉特大漢看到他,臉上立即顯出驚訝之色非常戒備,随即沒有人說話了。
九鈴兒走進大帳,看見大帳的中央跪着一個人,就是早上遠遠看見的帕迪沙阿人。穆勒剋坐在大帳一側的獸皮褥子上,正趴在一張巨大的地圖上看什麽。那是一張用牛皮制作的地圖。
穆勒剋看到九鈴兒走進來,趕忙對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邊。九鈴兒快步從那人身邊繞過,鼻中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偷偷側目望向跪在地上的人,沒想到跪在地上的人也正好擡眼望他。兩人目光接觸。九鈴兒心髒突然劇烈的跳動起來,霎那間,竟有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他不由的急促的喘了二口氣。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就那麽映入心裏。他好象怕人看出自己的心慌意亂,趕忙快速走到穆勒剋的身後坐下。他借放下一沓子牛皮的機會,極力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腦海中雖然還在想着那一張宜嗔宜喜的美麗面孔,但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緊張了
“露露,這就是剛才我跟你說的九鈴兒。”穆勒剋和顔悅色的笑着對跪在地上的女孩說道。
“九鈴兒。”穆勒剋喊道。九鈴兒趕忙擡起頭。
穆勒剋指着冰露對他說道:“這是伊迷紮的小女兒,叫冰露。”
九鈴兒順着穆勒剋的手望向冰露。剛才偷偷一憋已經讓九鈴兒魂飛天外,這時可以名正言順的大膽看過去,立即讓九鈴兒有一種無比驚豔的感覺。
對面的冰露非常有禮貌的跪坐在地上給九鈴兒行了個禮。九鈴兒現在在庫賽特已經小有名氣。先是護送刹古爾一路躲避追殺成功出逃。在馬樁坡又挑殺了庫賽特有名的勇士納布刺。最讓人稱道的就是趁夜襲擾納速給大營,爲穆勒剋創造絕佳的攻擊機會。穆勒剋把他當自己親兒子一樣護着,這在整個庫賽特已經傳遍了。
九鈴兒趕忙還禮,臉上已經不好意思的紅了。
“我和九鈴兒有事談,你是不是先到家裏去?”
“不。伯父大人不答應,我就是不起來。”冰露堅決地道。
穆勒剋好象非常溺愛她,無奈的搖搖頭道:“你知道,我已經答應了色布刺母親的要求,你叫我如何去反悔?”
“我不管,我一定要救他們一家。”
旁邊的九鈴兒立即就聽明白了。這一定是色布奎去拿人,被鳴泉部落知道了。伊迷紮和烏幕答是妻舅關系。伊迷紮的家人知道了,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穆勒剋笑起來:“露露,不要胡鬧。色布刺的母親也不一定就會殺死他們。回頭我去和色布刺大伯克說一說,盡可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就是了。你先回伯父家裏去。”
“不。我要伯父大人想辦法,我要他們留在這裏。”冰露倔強的跪在地上就是不起來。
九鈴兒看着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覺得自己就象在欣賞一副仕女圖一樣,心醉神迷。
突然他驚異的發現這個女孩子和所有的庫賽特人都不一樣。她有一雙藍眼睛,一頭烏黑的象瀑布一樣的長發。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覺突然湧上心頭。他的心再一次劇烈跳動起來,他極力想把思維延伸到大腦深處,尋找自己過去的蹤迹。他努力的去想,他恨不能把自己的思維變成一把鋒利的刀撬開自己的記憶。九鈴兒的耳邊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生命,隻剩下自己的意識在腦海裏任意遊戈。腦海裏迅速出現一襲烏黑的長發背對着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又迅速化成一團烈火熊熊燃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