餒蘭山最近這半個月越發熱鬧。
這條龐大山脈本就遍布妖類、隐修與散修,結果最近幾日,又有許多人深入山中,處處巡查,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麽。
但突如其來的震動,卻讓這山中之人停下了各自動作。
空氣中,多了一股淡淡的魔氣。
這魔氣萦繞在山林之中,無時無刻、潤物細無聲,侵染着人心念頭,讓這山中之人的性子,多多少少都有了一點改變。
“師叔,這麽找,真能找到?我覺得是浪費時間,有這個時間,不如去和那位雲門少主多親近親近,這雲門的人輕易可見不着。”
密林深處、樹冠遮出一片幽暗,坐在雲團上的少年修士,有些無奈的對身後的紫衣男子說着,“況且,你也說了,那人隻是像,若說是開山祖師轉世,未免有些牽強,畢竟幾位師祖都說過了,開山祖師他老人家渡劫不成,形神俱滅了!不能說,人家能一下子生擒個返虛大修,就是開山祖師吧?”
說到此處,他壓低了聲音:“我之所以将那幾位好友支開,就是怕他們知曉了咱們目的後,誤會是咱們要攀附強人。”
紫衣男子搖搖頭,低語道:“先找着人再說其他。”
他見那少年修士還要再說,便提前道:“此山之中,有魔氣顯現,聽說有魔頭将要破封而出!門中卷宗曾有記載,說是此魔被封,與祖師頗有淵源,若他真個出來了,咱們理應出一份力。”
“我知道這個事,聽那兩位好友提過,這裏封着的魔頭被喚做八臂神魔,有些道行,不過……”少年修士說着,搖了搖頭,“但那魔頭是爲紅燈老祖封印的,又怎麽會和開山祖師有關?師叔,你也不能太往那位祖師臉上貼金啊!”
紫衣師叔一聽這話,當即皺起眉頭,臉上有不快之色,張口欲要訓斥。
少年修士一看,立刻熟練的道:“師叔,你先别忙着說我,聽我把話說完,伱看有沒有道理?雖說開山祖師曾沖擊合道之劫,但到底是失敗了,而且還是因與紅燈老祖等人鬥法,留下了心中破綻,這才……”
紫衣師叔怒道:“你這都是從什麽地方聽到的?這都是無知世人的杜撰!若非雲門壓着,早就該澄清此事了!”
“行,好,這是杜撰。”少年修士也不争辯,反而話鋒一變:“但咱們洞玄宗能有今日之威勢,說到底還是幾位師祖殚心竭慮,開創了局面!我聽說,開山祖師很是随性,并不怎麽在意宗門勢力,他掌權的時候……”
“好了。”
紫衣祖師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再說下去,可就有欺師滅祖的嫌疑了。”
少年修士也回過神來,頓時滿頭冷汗:“我……我怎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跟着就要解釋、找補。
“無需多言。”紫衣師叔搖搖頭,伸手虛抓,待得攥成拳頭,便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指縫中散溢出來,“此山之中遍布魔氣,雖不至于侵染了吾等修士之念,引人如墨,卻也足以惑亂人心念頭,降低自控,把擠壓在心底、平日裏不敢說、也不能說的真心話,說出來。”
“真心話?不不不!”
少年修士正要解釋,但紫衣師叔卻搖了搖頭。
“這不怪你。”他淡淡說着,“你畢竟入門晚,沒有見過祖師的神通,加上有諸多流言,更有一股暗流,幾十年如一日對祖師污名化,你這樣的年輕弟子心有疑慮也是正常,這件事,我不會告知旁人。”
少年修士聞言松了口氣,但還想着解釋一二。
沒想到,紫衣修士緊接着就道:“好在,眼下就有機會讓你親眼見證一番。”
“親眼見證?”少年修士一怔,“師叔,你說的是那個三年子?但你不是還無法确定其身份嗎?”
紫衣修士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此番吾等出來,除了這望海城之事,還先去了一趟幽鬼灘頭,你可知爲何?”
少年修士奇道:“不是得了求救書信,去援助通化師伯嗎?”
紫衣師叔就道:“若要滅鬼,通化一人固顯艱難,卻未必就不能應對,但之所以讓離的最近的你我過去,是因爲他在那裏發現了一件物件。”
“什麽東西……”少年修士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那個用來搭建喚靈祭壇的水晶骷髅頭?難道……”
“不錯!”紫衣師叔的精神振奮起來,“此物可以用來驗證,祖師是否真的形神俱滅了!以他老人家的神通,本不該一點後手都沒有!所以,我等早就想着法子,要一試究竟!”
“你等?是七位師祖……”
“不,是吾與幾位同輩師兄弟!”紫衣師叔的臉上透露出崇拜之色,“如今,那喚魂寄靈之首已經得到,又備好了降靈之物,隻要尋得與祖師有關的靈地,搭建簡單的祭壇,便可呼喚其靈!隻要祖師之靈降臨,便可證明吾等猜測,未來隻要靜待祖師歸來,便可将如今加于他身上的污名一掃而空,然後震懾天下,令咱們洞玄宗擺脫雲門鉗制!”
看着師叔臉上的興奮之色,少年修士的心卻直往下沉。
降靈之法可是禁術!一個不小心就要引得陰陽混亂、幽冥入侵!
至于擺脫雲門……那可更是要命,一個不好,就要引得各宗圍攻!就算我洞玄宗如今勢頭再大,也經不住諸宗圍困啊!
他這會也多少看出來的,自家師叔同樣被魔氣影響了心念,才會透露出這些信息!
“這太要命了!等會找着機會,我得給門中傳信,阻止師叔,好在他已洩露目的,等離了這餒蘭山……”
少年正想着,卻聽紫衣師叔跟着就道:“這餒蘭山本就是與祖師有淵源之地,曾留下祖師足迹,正好做個喚靈之處,待得尋好了地方,就将祖師之靈喚來!”
什麽!?
少年修士猝不及防,但見着師叔表情,沒敢表露出來,隻是暗中焦急。
就這樣,心思各異的兩人在密林中緩緩前行。
一個邊尋找那三年子的蹤迹、邊循着某種指引去往祖師曾停駐的地點;另一個則是絞盡腦汁,希望找到機會通報門中、或者勸阻師叔。
等二人走的遠了。
忽有一陣疾風吹來,有兩道身影漸漸顯形。
這二人都十分瘦削,身着金身黑衣,佝偻着身子,長發雜亂,模樣相近,尤其是兩人的眼睛,都被濃濃的黑眼圈包裹着,配着蒼白而又憔悴的面孔,活像是幾日幾夜不曾睡覺的活屍。
若有他人在場,立刻就會認出這兩人,因爲不久之前,他們才在東岸做下大案,連滅了三個大族的全部血脈!
刻影宗的花宿、花懦兄弟。
“兄長,這兩人是洞玄宗的?”花懦的個頭要稍微矮一點,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
“不錯。”個頭稍高的花宿用清朗的聲音笑道:“那個少年名爲劉宏,本是大炎王朝的皇子,因有修道天賦,被大炎王朝的上統宗門洞玄宗選中,入了門中,最後爲洞玄第六支收入内門,化作真傳。那紫衣道人名爲易明钰,人稱‘明涽子’,同樣是洞玄宗人,但在門中輩分和地位,要比劉宏高了不少,爲洞玄第五子的真傳弟子。”
“原來是他們兩個,這二人最近在東岸名聲不小,殺了不少被通緝的修士。”花懦眯起眼睛,滿是血絲的眼中,透露出問詢之色,“他們忽然得到了喚靈之首?要将那個洞玄的開山祖師洞玄子之靈喚來?這事可行嗎?”
“可行,”花宿點頭道:“喚靈之首據傳乃是源于冥土的五道冥軍,爲五道将軍麾下統領的精銳兵馬,能橫跨陰陽,征戰各界,其兵卒以陰屍死血塑造,一旦真靈破滅,便會消融,隻留下骸骨,其中的顱骨存着陰陽兩界的路标,隻要那洞玄子真如易明钰說的那樣,洞玄老兒沒有真個形神俱滅,就能被喚靈歸來!”
花懦恍然道:“原來有這麽個來曆,但即便如此,将那洞玄子的靈喚回來,又有何用?他都死于天劫了,就算真靈魂魄還在,也隻是孤魂野鬼一般……”
“這可不同。”花宿搖了搖頭,“那喚靈之首既爲征戰兩界的兵卒,被其骸骨呼喚而來的真靈,隻要得到合适的依憑之物,便能近乎恢複原本的修爲!”
“一個近乎合道修士的修爲?那可有些傷腦筋了。”花懦眉頭一皺,“若有很一個人,咱們要取回那座上古洞府中的東西,就有了變數。幹脆,先把這兩人幹掉吧。”
“不急。”花宿眯起眼睛,“如今在這山中的,可不止洞玄宗的這兩人,還有其他各方,最重要的是,那位雲門少主還未走遠,這同樣都是變數,不如留着兩人……”
震蕩!
突然,二人腳下的地面猛烈的震動起來!
伴随而來的,還有絲絲縷縷濃烈的魔霧、魔氣!
兄弟二人的心中,猛然間就多了一道模糊身影,繼而生出了強烈的警兆!
“這是……”
花懦臉色陡變,感受着肉身竟本能的顫抖,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位八臂神魔怕是已經掙脫了封印!”感受着四周彌漫過來的恐怖壓迫感,花宿先是一驚,既而笑道:“那位魔君的實力,居然超出了預料!這股氣勢,竟有幾分化虛爲實、翻轉真假的氣息!或許,他會給許多人一個驚喜!”
轟隆隆!
這邊,花宿的話音落下,那邊山林深處又有轟鳴聲傳來!
嗖嗖嗖——
緊随其後的,是陣陣疾風!
那風如鋒利的刀刃,轉眼掠過四方!
花氏兄弟急急躲閃,避過了幾道疾風後,看着面前的地上、周圍的樹上,處處皆是細長、細碎的斬痕!
花懦滿臉後怕之色的道:“這是什麽神通?”
“這不是神通!隻是振身時産生的餘波!”花宿搖搖頭,目光順着那一道道疾風,朝天上看去,“我曾在雲門護法的身上,見到過相似的情況!”
嘎吱!
天上,忽有黑雲升起,籠罩一片蒼穹!
随即,仿佛是巨大的黑帳垂落下來,把大半個餒蘭山籠罩其中!
緊接着,一個威嚴、陰沉、沙啞的聲音從虛空中傳出——
“吾于今日脫困,山中皆爲祭品!既入得幕中,便無從脫逃!”
呼呼呼——
此聲若山谷回音,萦繞山中各處,但有靈智,皆聽其聲!
與聲同來的,是洶湧的魔氣與紛亂的靈氣!
魔氣擾亂人心!
“怎麽回事!魔君已經脫困了?”聽着那道回響之聲,壓下心頭雜念,還在趕路途中的陸秉禮臉色劇變。
“這位魔君的實力,似乎比吾等預估的,要強上不少!”老儒緊随其後,臉色凝重。
莊絲露眉頭一挑,道:“按着那魔頭的說法,餒蘭山已被封閉?”
“要去一試?”陸秉禮稍稍放慢速度,朝遠處看去,見着一層黑色帷幕,已将山脈邊緣遮蓋,隔絕了内外!
“不忙,先弄清楚那魔頭的情況再說!”莊絲露搖搖頭,依舊前行,“況且,弄清楚又能如何?吾等的前進希望,便在那裏,不進則退!”
“有意思。”
自山脈最邊緣,帷幕跟前,一指點出劍光,卻被直接彈了回來後,雲羅懷眯眼笑道:“八臂神魔,膽子不小。”
轟隆!
随着一聲冷哼,藍衣冷峻男子一手抓出,一道光華如長虹貫日,打在帷幕上。
整個帷幕震顫了片刻,便平息下來,而那華光則被徹底吸收!
冷峻男子眼神有了變化:“這是……将我的攻伐之力都吸收了?”
“不用試了,”雲羅懷搖搖頭,“這帷幕乃是一種仙道大神通,根植于法則,若不滿足其法,便無從打開。”他回頭朝山中深處看去,“那個小魔頭,似乎藏着大隐秘!聽說他其實是被洞玄子封印?或許,從此人身上,可以探查到那位洞玄子、被父君與……稱爲最後一個差點合道、逃脫出去的人傑,到底藏着何等隐秘。”
“嗯?”
靖陰山中,閉目潛修的陳淵忽然睜開眼睛,心有所感。
“忽然心血來潮,是有什麽與我相關之事發生了?”
他緩緩擡起左手,一團閃爍着晶瑩光輝、散發着昂揚鬥志的光芒,慢慢顯現出來。
“也罷,正好這東西也煉化的差不多了,也閉關了好些日子,該去看看外面情況了……”
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能去拆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