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無敵?”
陳淵挑了挑眉毛,話語中滿是不信:“即便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古老宗門也有分崩離析的時候,否則望海宮、琉璃島這樣的宗門又如何出現?他們再是标榜自己曆史悠久,依舊難到萬年,就會如他們的前身一樣分裂,要麽沒落,要麽換皮重生,這是客觀局面決定的,不會因爲哪位修士的修爲高而改變。”
實際上,在接觸了姜廚等人、真正行走了道城,更見識了晶玉滿堂樓這樣的人脈絕活,自然知道曾經的大宗望海宮,目前正穩步走在下坡路上,就差來兩個加速者了。
宗門的衰落、組織的衰退,不會因爲換上一兩個強勢、強橫的領導者而改變,最多被延遲一段時間,但總體趨勢是不會改變的,因爲一個宗門發展壯大之後,内裏的派系、利益糾葛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是長生久視的煉虛修士,放棄更進一步潛修的機會,轉而将全部心力放在改良、改革與梳理利益關系上,也無法真個理清,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人心可是經不起改變的。”
品味着這句話,嚴昙似有感悟,但很快祂搖頭苦笑,道:“真人說的話是對的,亦是感悟之言,但那是對尋常宗門來說,可雲門卻不一樣,這個宗門與其說是宗門,不如說是某種教派,或者說,一種超越了宗門之别的超然組織!”
陳淵心中一動,順勢問道:“此話怎講?”
“遠的地方不好說,因小生受困于地祇之位,隻能知曉附近幾國,連同東岸延邊的情況,不過單就這幾國的局面來看,幾乎每一個宗門都多多少少受到雲門的影響,甚至一些宗門,直接就被雲門控制。”
“被控制?”
“是的。”嚴昙鄭重點頭,随即唏噓着道:“我爲地祇也有些年頭,過去還未繼承神位前,也遊曆了不少地方,見過宗門弟子,可以看得出來,哪怕是同出一脈的不同分支,本身還是存在着自己的利益,甚至在很多時候,還能看得出在明争暗鬥。不過現在不同了,如果是雲門主導之事,那麽那些宗門便好像着了魔一樣,即使損壞自家利益,也會甘之如饴。”
“這麽離奇?那要是按着你的說法,就不是雲門在各家各派中有影響力,幹脆是近乎掌控了各家宗門!要做到這一點可不簡單。”陳淵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一事,于是話鋒一轉,問道:“你說各大宗門爲了雲門的利益,會不惜損傷自家的,這裏面也包括了洞玄宗?”
嚴昙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接着就道:“真人開創的洞玄宗,如今已是東岸,乃至東南有數的大宗,就算和望海宮比起來也不逞多讓,甚至猶有過之!畢竟,洞玄宗乃是新興宗門,處于上升期。”
說着說着,他的目光鎖定在陳淵身上,關注着他的表情。
“我對宗門其實不怎麽看重。”陳淵的神色很平靜,“不過,宗門是人組成的,我對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還是有些挂礙的。宗門的變化,往往代表着人的變化,以那幾個小子的性子,不該是會對一個站在頭上的組織予取予求、唯命是從的才對。”
嚴昙的臉上露出了羨慕之色,緊接着就問道:“那您是打算回宗門?恕我直言,若是如此,您的行蹤立刻就會暴露!那個來招攬您的公子,名爲‘雲羅懷’,乃是雲門的少主之一,不僅行事霸道,而且睚眦必報,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你是覺得,我回到自家宗門後,也會被出賣?”陳淵眯起眼睛。
“并非覺得,而是早有先例。”嚴昙的聲音裏帶着無奈,“雲門對各家宗門的影響,有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而雲門的強大,也遠非表面所見的那些,聽說過去曾煉虛祖師因被雲門挑釁,前往與之一戰,最後反而被雲門收服,成了一大護法。”
陳淵一怔,便忍不住問道:“還有這樣的事?那位煉虛是誰?”
嚴昙就道:“那是一位女子,自号‘散花真人’據說是西域出身。”
“散花真人?西域?朱散花?”陳淵眉頭一皺,“她會被人輕易收服?這有些不太對勁了。”
顯然,那位煉虛乃是陳淵過去認識的人物。
“正因如此,小生才說那雲門非同小可,不是真仙,根本無從鎮住!”嚴昙順勢就又勸了起來,“真人不妨先在小生這裏潛修,待外面的風聲過去、那餒蘭山的事件過去了,再離開也不遲。”
嚴昙所執掌的這條山脈,距離餒蘭山并不遠,甚至在幾千年前,兩者本是一體,所以知道餒蘭山的事并不讓陳淵奇怪。
但讓陳淵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怎麽?雲門的人,也是爲了餒蘭山的八臂神魔而來?”
嚴昙回答道:“或許不是,但據小生所知,餒蘭山魔君動搖之事,是最近這一片地方最顯眼、也是影響較大之事了,除此之外,想不到雲門還會因爲什麽事來此。”
不,還有一件事。
想到自己破開兩界隔膜,跨界歸來,又掃掉了一處大陣,陳淵忽然意識到,雲門來此,或許和墨守界有關。
突然,他心中一動。
“那個墨守界中的神秘組織,似乎也表現出,與洞虛各界勢力皆有聯系的樣子,莫非就是這個雲門?”
一念至此,陳淵有了個模糊的想法,但在這之前……
他一揮手,散去了星辰牢籠,讓嚴昙從中出來,跟着就道:“先在這裏潛修,倒也是不錯。”
嚴昙一聽,當即松了一口氣,以爲自己終于說動了這位真人,就笑道:“小生這就去給您安排……”
“不用那麽麻煩,我畢竟也不會待多久。”陳淵擺擺手,忽然目光炯炯的看着對方,“我看伱這一身神軀内,萦繞了不少情緒念頭,裏面正好有我所需之念,能否讓我攝取一些?我自有交換之物……”
“哪裏需要真人拿什麽交換?”嚴昙面露喜色,“能幫到真人,便是小生的榮幸了!而且,不瞞真人說,自從天下清氣幾乎都被雲門吸攝過去之後,清濁陰陽失衡,天下濁氣日盛,吾等神靈地祇本就艱難,最後又慢慢與濁氣相合,有如病痛入骨,日夜承受煎熬,連帶着這香火之中的願念,都慢慢無法淨化、煉化,留着如同跗骨之蛆,如同流毒、雞肋,若真人能将之攝去,本就是恩德,又哪裏敢要什麽交換?”
“還有這等事?”
陳淵面露驚奇,但随即就明白過來。
洞虛的神靈與那神藏中的不同,本就被修士宗門壓制,與天道之間的結合也受諸多限制,關鍵是符篆制約太多,就算是承載香火,也要靠着地脈靈氣來小心煉化,才能滋生神力。
如今清氣被人攝取,地脈靈氣亦随之失衡,留下來的濁氣稍有不慎就會化作煞氣,連修士都未必能鎮得住,更何況是此世之神——
洞虛的神靈,大部分都是念頭承載,不似神藏裏的神靈那般還有血肉之身,自然更受清濁、香火的影響。
“原來如此,不過我要攝那情緒念頭的本意,可不是爲了救人,所以也當不得恩惠,還是要做交換。”陳淵倒也幹脆,不等嚴昙再客套,就當先道:“便用一套精煉念頭、純粹心念的心訣作爲交換,如何?”
嚴昙一愣,繼而大喜,拱手就拜:“多謝真人,若有此訣,日後可免香火反噬之災厄!”
陳淵笑了笑,不再多說,伸手一抓,層層疊疊的星光蔓延過去,就滲入了嚴昙的體内。
面對那蘊含着恐怖偉力的星光,嚴昙既不躲閃,亦不抵抗,顯然是對陳淵信任至極,轉眼就有一團黑漆漆、如爛泥般的流質就被抓了出來,被攝到了陳淵面前。
直到此刻,陳淵才算是信了面前這個人,确實是當年的趕考書生,畢竟願意這般毫無保留的讓自己介入神念,已見其心,更何況在這過程中,還有許多心念片段洩露出來。
揮手打出一道霞光,将那精純念頭的法訣傳給嚴昙,陳淵跟着就兩手虛握,将那團漆黑流質籠在其中,淩空盤坐之間,周身五光顯現,凝聚出一點斑斓真火,将那流質灼燒!
黑流蒸發,就有一股昂揚奮發的念頭從中滲透出來,純粹而濃烈!
不過,這本該是人間正道的情緒念頭,卻因清濁失衡,變得有幾分偏激、極端,細細參悟、探究,竟有幾分認爲天下之事,隻要支持以恒、奮發不休,便都可成就的意思!
“過剛易折、過猶不及,這般極端的奮發之念,一旦遇到挫折,也會迅速轉變爲相反的情緒,難怪嚴昙會說,香火之念已如流毒!”
對于神靈來說的毒物,于陳淵的玄身而言卻無多大影響,那裏面的念頭被他抽絲剝繭一樣的抽取出來,把無用之念剔除,隻留下最爲濃烈的昂揚之意,慢慢精純念頭。
這将是他七轉玄身所能用到的第二種情緒之念!
但畢竟是從香火之念中抽取出來的,速度比不得那老人的悔恨不甘之念,好在陳淵也不着急,有意循序漸進。
“我在望海城中待着的時間雖短,鬧出的事情不小,還引得了雲門注意,正好消失一陣子,靜觀其變。”
“還是沒找到?”
如陳淵所料那般,白衣公子雲羅懷說的好聽,但并未放棄追查他的蹤迹,但一連七日,都未見蹤影,終究還是暫時停了下來。
“他該是知道了雲門之威,逃之夭夭了。”
雲羅懷也不着惱,笑着道:“不過,隻要人還在洞虛,終究是逃不出去的。天下雖大,但我雲門要尋的人,不管是一年、五年、十年,還是幾十年,終究逃不了!越往後面,他越是難逃!”
說着說着,他踏上華麗飛舟。
“先去兩界通道吧,得把父君交代的事弄清楚。”
他們二人是走了,但雲門尋人的消息,卻不胫而走,傳到了各方勢力的耳中。
“雲門要找三年子?爲了何事,可弄清楚了?沒搞清楚?那就趕緊去弄清楚!”
張中悠看着線報,眉頭緊鎖,吩咐下去,很快就得了準确消息,臉色也爲之而變。
“雲門招攬三年子,被他拒絕了!?此人……此人莫非不知道雲門虛實?真是閉關閉得什麽都不知道,那姜廚等人,也沒有告知于他嗎?入了雲門,并非受到限制,一樣可謂其他宗門的長老、客卿啊!但你拒絕雲門少主,那就是不給雲門面子。那這件事,就難辦了!”
一念至此,張中悠面色陰沉的來回踱步,滿面愁容。
最後,他停下腳步,歎了口氣:“這些煉虛修士,終究是自視太高了。可惜了,難得的機會啊,可惜……”
很快,張家停止搜索的消息,就傳到了于家耳中。
“張家這一番謀劃,卻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于汾得知後哈哈大笑,繼而惡狠狠的道:“還有那個三年子!當着我的面擒拿紅燈,還毀了我的心血,讓晶玉滿堂樓差不多崩毀!卻也因此得意忘形,連雲門都敢違逆!怕是不久之後,便能見得他被擒于面前了!”
這時,滿臉虬須的男子從外面走來,皺眉道:“他就算是被擒拿,也還是煉虛修士!身份、地位、底蘊不是你能議論的。你也莫要背後議論,省得日後他歸于雲門,身處高位,你因言獲罪,悔之已晚!”
于汾一怔,面有不忿,卻也隻能點頭稱是。
城中,那日見得陳淵神威之人,倒是還未知道雲門之事,如那洞玄宗的幾人,依舊還在尋找陳淵的蹤迹,順帶着就将他生擒紅燈真人之事,給傳了出去。
幾日之後,消息就傳入了餒蘭山。
陸秉禮等人得知此事後大爲驚訝。
“煉虛老祖!?居然是個煉虛老祖!難怪無懼紅燈!還真是一位貴人!”陸秉禮面有悔意,但旋即搖了搖頭,“但即便如此,當日所爲,亦無錯漏,不可能每次都能遇到這等不曾聞名的煉虛修士!”
那老儒打扮的皓首經士笑呵呵的道:“好在我當時便深信自己的推算結果,當日留了個緣法,如今隻要拿出湖中至寶,不難請那位出手相助……”
轟隆!
他話未說完,洞府忽的搖晃,跟着一股寒流襲來,引得洞中幾人紛紛心血來潮。
這老儒面色一變,掐指一算。
“壞了!卦象變了,那魔君竟有頃刻脫困之征兆!”
陸秉禮神色亦變:“時間還沒到呢,怎會有這般變化?”
倒是紮着長馬尾的莊絲露道:“不管因何而變,既是那魔君洞府将開,咱們都得動手!”
陸秉禮沉吟片刻,點頭稱是,目光堅定。
老儒則咂咂嘴:“可惜了,還未來得及與那位道友聯系。”
“這人族之中的厲害人物太多了,真等他們串聯起來,就都來不及了!”
深山之中,一身長袍兜帽包裹的黑蝠君,領着一群小妖,站在一座千仞岩壁的地下,看着一處被符篆封住的入口,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但隻要魔君出世,一切都會好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