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律師煮上紅茶之後,便脫下了西服外套。隻穿着裏面的棕褐色格子厚襯衫。
他此刻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律師,更不像是勞合社的高管。倒像是鄰家叔叔般态度親和。
約克将茶水奉上之後,便坐在了艾華斯對面。
他十指交叉,置于胸前,低聲輕緩的說道:“但其實我并不認爲,勞合親王是所謂‘王室的恥辱’——他未必把自己當做王室的一部分。我更傾向于他是一位英雄。動搖權威、撼動王權的英雄。
“威權道途就像是一條鐐铐。行走于這條道途的人都無法違抗更高級者的命令,森嚴而又殘酷,像是蟻穴、又像蜂巢。騎士們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卻未必不想這樣做。
“沒有人想做道途之力的奴隸。銀冕之龍告訴你要忠誠、持戒、循規、守序,但我們真就必須如此嗎?”
約克律師低聲訴說着:“你有沒有想過,民間出身的勞合親王、他是如何保住勞合社不被王室吃掉的?”
艾華斯挑了挑眉頭,沉默不語。
他隐約猜到了約克律師想要做什麽。因此他并不說話,隻是在臉上顯露出些許的疑惑與好奇。
“很簡單。因爲勞合社的存在,是圓桌廳的那些騎士們共同的意願;它是商人一詞的象征,無數人都維護着勞合社。”
約克律師緩緩說着,低語着不爲人知的秘密:“直至今日,圓桌廳的騎士家族中超過六成,都有至少一位嫡系成員秘密加入了勞合社。我們共享秘密,秘密是一道利刃。
“你以爲王室不知道這件事嗎?不,他們知道,但他們沒有辦法。勞合社因王室分潤的權力而興盛,但如今王室已經不能再将那權力取回——因爲時代終要改變,我們一往無前。”
“……爲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事?”
艾華斯沉默了一會,才有些遲疑的開口問道。
約克律師慢慢向着艾華斯伸出左臂,掌心向上。
就在下一刻,他的瞳底突然溢出了紫水晶般的純澈光輝。而他小臂處的皮膚起皺、隆起,如蛇般蠕動着。
下一刻,四條純黑色的無頭無鱗之蛇便突然從他手腕的皮下鑽出——
那是指頭粗細,如蛇般的魔物。它沒有頭顱,前段隻有一個洞,裏面是密密麻麻的利齒。就像是被切斷頭的蛇,又像是張大嘴巴的水蛭。
那魔物昂起頭來,像是無意識的藤蔓般随風擺動。
莉莉頓時應激,目光一肅便要上前。但艾華斯立刻搖了搖頭示意她退後,于是沉默的女仆便繼續安穩站在了艾華斯背後。
但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雙手的手背浮現出了幽綠色的蛛網裂痕,正在隐隐發光。
而約克律師隻是溫和的笑着,看向艾華斯緩緩說道:“伱可知道,勞合親王當年是如何得到瑪蓮娜陛下的芳心的?
“因爲他同時還是一名才華橫溢的詩人。他曾做過的詩中有這樣幾句:
“——終有一日,我必掙脫這鉛鑄的鐐铐;
“我必随煙氣上升,自由如風;
“我必有閃耀之日,燦若星辰,耀如月光……”
在約克律師話音未落之時,艾華斯面前突然彈出了一個對話框:
【約克·赫爾墨斯正在向你傳授“悖約”,是否支付48公共經驗以掌握此項神秘技藝?】
悖約之術,是超越道途的一項神秘技藝,特别強調對威權道途的超越。用于毀棄誓約、掙脫鐐铐、擺脫追蹤,是已許諾而又決定不從之人的狡猾技術。
否。艾華斯毫不猶豫的在心裏答道。
這項技藝的意義不大,但學習的話有可能會污染艾華斯的能力池。不同的神秘技藝之間彼此是可能發生沖突的……艾華斯現在沒有洗點藥、不能冒險。
而且這48點未免也太貴了——這隻是普通級别的神秘技藝,卻要這麽多的經驗。你自己其實也沒弄明白吧?
你不會就背了這一段吧?
艾華斯腹诽道。
但約克律師的行爲已經證明了他的立場。于是艾華斯臉上那種溫吞與迷茫消失無蹤,變得平靜而低沉,仿佛之前都隻是表演一般。
“……剝食魔?”
艾華斯反問道。
這是一種冷門的使魔,位階上還不如下級惡魔、與惡魔犬一個級别。是能夠被惡魔學者創造出來的小惡魔。它的攻擊性不強,通常用來折磨或是拷問他人——剝食魔的大小粗細可以變化,這讓它可以鑽入或是包裹人體的任何部位。
而在它蠕動之時,那些帶有強烈刺激、如同蜂刺般的利齒便會注射微弱的毒素。這些利齒很容易斷裂在人體内部,像是一根根仙人掌的刺一般難以拔出。會帶給人強烈的、持久的痛苦,又容易折損他人的尊嚴。
能隐蔽的将大量使魔潛藏在自己體内而不被人發現……
這是第四能級的寄魔者獨有的特性。
并非是惡魔學者,而是魔人的進階職業。
魔人與惡魔學者最大的不同,就是魔人與自己的伴生惡魔幾乎完全融合、難以分離。想要進階魔人必須先是幻魔之卵——隻是卵中的幻魔是暗屬性的惡魔。
他們在成爲超凡者之前,就被人們說是“惡魔附身者”。和其他屬性的幻魔相比,惡魔非常喜歡操作宿主的身體、也更容易在失控時傷害甚至殺死他人。而若是他們被體内的惡魔勸誘,進入了超越道途,就能與體内的幻魔達成共識、進入一種伴生狀态。
正因如此,魔人無法再召喚其他的惡魔。他們也無法研究儀式與操控惡魔的學問,因爲體内的惡魔會阻止他們掌握足以威脅自己的力量,而暗屬性法力對大腦的幹涉會讓他們的智力下降。
但如果魔人能頂着惡魔的壓制、保持理性并進階到寄魔者,雙方的立場就會立刻互換。
寄魔者完成了對“惡魔”的超越。魔人不會再時不時失控,惡魔也不再能夠操控他的軀體。而寄魔者可以容納更多的惡魔,能夠将大量使魔級别的惡魔随身攜帶在體内。随着等級提升,甚至還能進一步容納第二隻、第三隻惡魔。
“——你是寄魔者,對吧。”
艾華斯不容置喙的說道。
聽到這話,約克律師才有些訝異的睜大了眼睛。
他收回了左手,袖口中的剝食魔被他收回。
“你的惡魔學識令我驚歎,艾華斯。”
約克律師感歎道:“你是我見過的所有同道者中,唯一一個在第一能級時就能認出寄魔者的人。”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突然把我叫走嗎?”
艾華斯挑了挑眉頭:“因爲你辨識出了我也是超越道途的超凡者。”
“在威權的影響之下,我們超越者都應該互幫互助嘛。”
約克律師滿面笑容,非常自然的說道:“因爲我們就是同一類人,我來帶你找一下組織。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他說着,指了指艾華斯的左邊口袋:“如果你有更高級的權限,你也能感應到那個。”
艾華斯伸手到口袋中,觸碰了一下。立刻恍然。
——那是“高貴之紅”戒指。
“當然,别擔心。”
約克連忙雙手下壓,笑着解釋道:“我知道你的戒指應該是從維羅妮卡手中得來的。但我們這裏不興過問這種事——反正你也是超越道途的同行者,對吧?你是他們引上路的,也可以算是他們招攬的新成員。新成員殺死老成員後拿到了老成員的信物,這很正常、完全沒問題。你就拿着就是了。
“你拿着它,你就也是高貴之紅結社的一員。這是我說的。”
“……原來如此。”
艾華斯終于明白了。
不是勞合社與高貴之紅結社達成了什麽協議……而是這兩個組織的高層,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重合的!
“你說,騎士家族中加入勞合社的人超過六成。”
艾華斯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道:“那這其中是否包括‘莫裏亞蒂’呢?”
聞言,約克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位臉上已經有着深刻皺紋的中年人,露出似有若無的笑容:“你覺得呢?”
“讓我們結束這場啞謎吧。”
坐在輪椅上,白金色頭發的青年低聲說道。
即使身份與能力都比眼前的中年人更低,但他卻沒有絲毫尊重對方的意思。艾華斯向約克伸出右手,他的掌心慢慢開裂。幽紫色的光輝正在艾華斯掌心亮起——這是他此刻的心境與超越道途共鳴的象征,同時也是不友好的動作。
就如同微微将刀拔出些許,亦或是将手按在槍套上。并不一定具有威脅,但表明了一種态度。
對于其他道途的人來說,這或許是一種冒犯。但唯獨對于超越道途來說,這卻是一種決心的确認,意味着對超越道途的認可與踐行。
約克律師滿意的笑了笑,爽快的答道:“是的。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當然也是我們勞合社的一員。”
“他畢竟是一名商人,而且還是玻璃島有數的大商人。他怎會拒絕我們的邀請呢?不過他并非是超越道途的同行者,因此并沒有加入高貴之紅結社。”
“既然如此,有我父親在……你似乎不需要再邀請我了吧?”
艾華斯毫不客氣的說道:“因爲莫裏亞蒂家族已經與你們站在一起了。”
約克顯然是在招攬自己。
即使他沒有開口明确說一個字,但他的意願已經非常清晰的傳達到了。
——疑似洩露情報這件事,對他的壓力真的很大。約克迫切的希望艾華斯能夠加入勞合社,最好是能在那位“副會長”抵達之前就辦成此事。
“既然如此,我就提前告訴你一項情報吧。”
約克律師得意的笑着:“這正是我們勞合社存在的意義——
“根據可靠情報,莫裏亞蒂教授已于兩日前失蹤。雖然沒有找到屍體,但找到了帶血的衣物。占蔔結果是,詹姆斯·莫裏亞蒂已死。
“不出意外的話,他的死訊在一周後就要傳回阿瓦隆了。”
這位同樣姓赫爾墨斯的中年律師,露出讓艾華斯生厭的和藹笑容:“這并非是威脅,隻是建議。畢竟你和愛德華督察長都不是他真正的孩子……而詹姆斯先生死的太過突然,還沒有留下遺囑。
“這也就是說,你們的遺産繼承會遇到阻力。不過你加入勞合社也好……比起你的養父,我們更喜歡你這種行走于超越道途的同行者。”
——哈?
艾華斯幾乎快要笑出聲了。
你是說,詹姆斯·莫裏亞蒂死了?
呵呵,我一個字都不信。
……當然,可能這個情報本身是真的。但莫裏亞蒂教授可沒那麽容易死,占蔔結果也未必就是準确的。這百分之百是假死,就是爲了從阿瓦隆的局勢中抽身而出。
——那個神神秘秘的家夥,可是6.0版本的最終BOSS,怎麽可能莫名其妙死在這種沒人知道的角落中?
不過,就算他心知肚明這是假死、可能也有不少其他人知道。但哪怕隻是“詹姆斯·莫裏亞蒂”這個身份在社會層面上死去……
也意味着,阿瓦隆的局勢要不可阻止的動蕩起來了。
更新完畢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