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很快就适應了王立律法大學的校園生活。
如今已是周四的下午。
距艾華斯第二次上了《玻璃台階報》,也已經過去了兩天。
與上一次在鹈鹕酒吧時的情況完全不同——那次艾華斯雖然上了報紙,但在學校裏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因爲基本不會有多少學生,去買《玻璃台階報》那種昂貴又正經的報紙。
《玻璃台階報》裏面的内容太過嚴肅,其中大多數新聞都非常簡短——比如說某位大人物離世、某個部門的高層發生了人事變動、某個行業欣欣向榮或是遭遇危機、律法與稅收進行了怎樣的調整、今年或是明年的關鍵政策的解釋,以及其他國家中正在發生的重要事務。
沒有什麽八卦與樂子,也沒有其他報刊中經常出現的連載小說、短篇的詩歌與笑話,或是讓人感興趣的廣告。甚至許多新聞的細節都不完整,許多大事都隻有短短一句話。
在《玻璃台階報》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單詞,就是各種各樣的“人名”——而對學生們來說,他們基本上不認識其中絕大多數名字,看着隻會腦殼疼。唯一的看點大概也就是雅妮斯大師的“魔畫”了。
所以普通學生根本不會買這種東西。與智力或是學識無關……若是有人突然買了《玻璃台階報》,那麽他多半也不是爲了上面的知識或是情報,因爲他們看不懂的。這要麽是父母的要求,要麽就僅僅隻是爲了裝逼、假裝自己能看得懂。
那時的艾華斯對王立律法大學的學生們來說,僅僅隻是一個“突然上了《玻璃台階報》頭版頭條的陌生年輕人”,是他們抱有敵意的“别人家的孩子”。
畢竟無論是鹈鹕酒吧還是惡魔學者,對于這些生活在紅皇後區的學生們來說,都是很遙遠的東西。
但周一下午發生在白舞鞋俱樂部的命案,以及意圖謀殺伊莎貝爾公主的殺手就不同了。
這可就是發生在他們身邊的事,甚至不少學生都親眼看到了那一幕。
拉夫秘書從二樓墜落砸到他們腳邊、在學生們眼前毒發身亡;源源不斷從城市四面八方趕來的監察者與督察官,在俱樂部門口排起長龍;穿着銀白色盔甲與龍首盔的空騎兵們騎着高大雄壯的白獅鹫在空中高速飛舞……
——假如有朝一日阿瓦隆開戰了,大概就是這樣的場面吧!學生們有些激動的想着。
與總體上趨向于保守的圓桌廳和銀與錫之殿完全相反,學生們對戰争的熱情很高。他們那不斷循環的日常生活太過安逸、太過無聊了,學生們迫切想要找點刺激的東西。
而眼下這件事就足夠刺激。
美貌的女殺手從公主殿下的影子中鑽了出來,穿着盔甲、手持雙手巨劍的老騎士對其發起了追殺。兩人在街道上劇烈交戰、城市中一條條道路被律法術封禁,天上的空騎兵們不斷發起攻擊,噼啪落下的雷擊與同刀刃般銳利的飓風席卷街道,雲層中不斷傳來玻璃島最邊緣的地區都能聽到的滾滾雷聲。
老騎士追着她,一直從紅皇後區追到白皇後區,又從白皇後區追到了勞合區。他所能爆發的行動力非常有限,幾乎是出了兩個街道就跟丢了——但好在天上還有獅鹫騎士們綴在後面,而戈登局長也喚來了自己的獅鹫。
可他們到了天上之後,卻反而更不好追蹤了。
他們能看到的線索也就是“地上明明沒有阻攔物,卻在地上一閃而過的影子”。距離變高了之後,反而就更難以辨認了。
更不用說,玻璃島街巷是如此的狹窄。讓人實在追的束手束腳。
紅白皇後區的居民中有大量的騎士家族、牧師、精靈、富商、學者以及官員。還有一些從外國來旅行的尊貴客人。
那個狡猾的殺手還帶着他們一路途徑教會、博物館、美術館、政務大樓、法院、孤兒院、學校、醫院、研究所……她的行進路線甚至不是直線,而是故意往這些地方去繞、往人群中鑽,引導騎士們對其發動攻擊。
但這些老騎士一個個都不是熱血上頭的魯莽武夫。他們能進入圓桌廳,年齡一般都大于四十歲。他們已經過了那個莽撞的年齡,一個個都很冷靜。
——如果他們強行動手,适應道途的高階殺手不知道會不會有事,但路人肯定會死。而且會一片一片的死。
那還不如把殺手放走了呢!
畢竟那殺手終究隻是刺殺了一個最低級的事務官。雖然她一度逃入了公主殿下的影子裏……但她畢竟不是真刺殺了王室成員。
那殺手也顯然知道他們在忌憚些什麽,于是就故意帶着他們繞圈子。靠着熟練無比的分身、潛行與視野欺騙技術,在天黑下來之前就讓監察局的人追丢了。唯一能确認的,就是目标在消失前進入了勞合區。
——勞合區和紅白皇後區的分量可不一樣。
于是勞合區直接被完全封禁。港口暫時停運,甚至連停岸休息的海軍都一度被驚動了。整整六個大隊的監察混合着大量督察官從勞合區一條街一條街的查過去,一直掃到天亮、最後殺手也還是沒抓住。
監察局幹脆假裝自己并不是在追捕刺客,而是在整頓王都治安——于是他們順手端掉了整整十三個非法組織的聚集窩點,抓捕涉案人員四百餘人。算得上是相當有牌面的大型活動了。
反正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吧。
在不知道這件事的民衆看來,這算是監察局雷厲風行的一次特别行動。但對于少數知道内幕的人來說,監察局甚至成爲了一個笑話。
幾乎全面出動的監察局卻抓不住一個人——與“沒抓住殺手”這件事相比,監察局那過分認真的态度反倒更容易惹人嘲笑。
但與此相反的是,第一個追上去的戈登局長不僅沒有被處罰,反倒是被嘉獎了。
因爲他在第一時間所做的行爲完全正确:不是對刺客發動強力攻擊,而是先将其推離公主身邊。
縱使這麽一推反倒是幫助了對方安全逃生,但戈登的首要目的也已經達到了。那就是保護伊莎貝爾公主。
——還是那句話,如果把殺手放掉、那麽死掉的終究也隻是一位大臣的私人秘書。而若是将殺手困在俱樂部中,她大殺四方那就不知道要死傷多少學生了。與他們的安全相比,放跑一個犯人反倒是更容易被人所接受的後果。
當然,他的嘉獎不會立刻下發。但艾華斯聽伊莎貝爾講過了,戈登局長要被調任到督察院,擔任負責管理、監督玻璃島所有地區監察局紀律的高級督察。
從局長變成了高級督察,看起來像是降了半級。但實際上其實算是升了一級半——甚至恰好還能繼續管理自己之前的部門。
與折騰了全城都知道的大動靜的監察局相比,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的艾華斯就顯得更厲害了。畢竟任誰也能看出,艾華斯的那一槍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誇張一點的說,可能艾華斯造成的傷害就是全部傷害了。
親眼見證了“大事件”的學生們,異常興奮、甚至是添油加醋的跟沒看到這一幕的其他同學們吹噓着這件事。
因爲當時在場的學生太多了,但其實沒有任何人真正看清事情全貌——他們中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拉夫秘書背後插着一把小拇指大小的細刀;聽到艾華斯呼喊戈登局長的也隻有他身邊的那些人。
雖然報紙上狠狠誇贊了一番艾華斯,但艾華斯接受采訪時也是那套“我不說,你們自己猜”的神秘主義。
正因如此,他們就靠着自己的想象與理解試圖補全這個看起來很樂的事件。
在學生們在隻能靠自己猜的情況下,幾乎每個人講的故事都有細微的差别。而聽到故事的人也覺得得給其他人分享一下。于是他們再去找人講第二輪,靠着自己的記憶再進行一番添油加醋……
——排列組合之下,第二天午休的時候,故事就有了七十多種版本。
中午吃飯的時候,食堂中幾乎每個桌子都在講這個故事。并且每個桌子上的故事都不一樣,仿佛他們都來自不同的時間線。
有“艾華斯是女刺客的前男友”、“刺客是艾華斯的後媽”這種聽起來還算正常一點的版本;也有“艾華斯是公主殿下的秘密護衛”、“艾華斯是先知”這種有些微妙的推測。
到最後甚至有了“刺客的目标其實是索菲亞女王”、“刺客是複仇的前朝王女”、“刺客是化爲人形的惡魔”這些情節傳奇、劇情跌宕起伏的故事。
如今似乎還有學生打算拿艾華斯當做主角,來進行二次創作的計劃……
這下艾華斯是真成名人了。
他也如最初計劃的那般,得到了同學們的善意與認可,就是方式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如今的他,已經變成了有千種面目的都市傳說。艾華斯相信,就算真有職業間諜來大學裏打聽自己的事,恐怕也得聽蒙了。
怎麽每個人都能給出不同的答案?
艾華斯這麽神秘的嗎?
最終,艾華斯得到了名望,戈登局長得到了升遷,在場的學生們得到了談資,不在場的學生們得到了樂子。
其他部門雖然被口頭批評,但也都沒有人真正接受處罰——之前騎士們對事情的判斷完全正确,刺客終究不是真正準備刺殺公主殿下,因此女王陛下不會對那個滑溜又難抓的殺手有太強烈的執着。
雖然鬧出來的動靜很大,但他們在這次事件中造成最大規模的破壞,大概也就是破壞了勞合區的一些建築物牆壁。而這些損失完全可以計入到“端了十三個非法組織”的行動經費中,甚至還有不少冗餘。
唯二感到悲傷的,大概也就隻有艾登與伊莎貝爾了。
伊莎貝爾是單純因爲沒法去白舞鞋俱樂部而感到難過。
而在這次事件中,白舞鞋俱樂部被暫時查封。
雖然伊莎貝爾聽阿倫的說法,之後肯定還是會解封的。但入學兩個多月,終于加入了第一個學生組織。結果還沒來得及交朋友、甚至沒來得及和陌生人說一句話,組織就關門了。
艾登就倒黴的離譜了。
作爲曾經與那位刺客接觸過的學生,他被監察局調去專門審訊了兩趟。甚至那本《德古拉》都被收走了。
縱使平時上課的時候,艾登其實也不怎麽聽;但一口氣缺了兩節課,他又有些懷念上課了。
主要是艾登感到了些許焦慮:如今快期末考試了,我缺的課怎麽補啊!
“——你們不能幹脆再晚兩周來嗎?!”他發出了如此抱怨。
那樣我要是這學期沒考好,回家就能直接把鍋推給你們了!
現在離期末考試還有接近一個月,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反而難受的要命。
而更讓艾登悲傷的是,他那萌動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那位“或許對自己有好感的神秘白裙小姐”,居然是個心狠手辣的壞女人——這讓他備受打擊。
艾華斯聽到他的抱怨,隻是微笑不語。
沒事,兄弟。淡定……
——早晚有一天,伱會習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