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啊，也是……你來的晚，還沒分到自己的導師。”
這位身材矮小的秃頂老教授聞言，有些遲疑的摸了摸下巴：“你不跟莫裏亞蒂教授嗎？”
聽到他這句話的一瞬間，艾華斯就知道他多半是有些什麽難處。
因爲艾華斯非常自信。
他表現的很好，從巴德教授眼裏能看到明顯的喜愛。自己絕對已經刷滿了好感，甚至被邀請成助教都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收個學生而已。這可比找個助教簡單多了。
——假如高情商一點的話，艾華斯這個時候其實應該順勢轉移話題。
但艾華斯盯上的東西，那就不會輕易松口。
他是很貪婪的。都送到嘴邊、努努力就能拿到了，哪有再吐出來的道理——
“……因爲我覺得這樣不好。說出去也不好聽……他其他的學生們，看待我也總會有些距離。”
艾華斯将保暖用的毯子扯過來，蓋住自己的膝蓋。
他雙手放在腿上，身體微微前傾、很是禮貌而懇切的說道：“就像是我的大哥愛德華一樣。他當年甚至都沒有進入王立律法大學，也是這個原因。
“我認爲在學校這種環境裏，離家人、親戚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不利于個人的成長與鍛煉、也容易與熟人産生矛盾。”
“……也是。”
巴德教授微微點頭贊同道：“而且詹姆斯他還請了大長假，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況且……”
老人說到這裏，眼神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艾華斯的腿。
要不是艾華斯突然拉了一下毯子，他之前都差點忘記他身體不好、行動不便了。
他也的确需要大人照顧——光是跟着他的那位莉莉小姐，肯定也是不夠的。她隻能算是艾華斯的同齡人，不算是長輩。
盡管這些學生們都已經成年了，但在老巴德看來他們都是孩子。
巴德教授隻是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就很快禮貌将視線移開。
因爲他不太清楚艾華斯爲什麽要坐輪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恢複。
如果說莫裏亞蒂教授能找到的牧師都無法用照明術治好艾華斯的話……說不定他的問題其實很嚴重。那樣的話關注這個就會不太尊重人，甚至可能會讓人傷心。
艾華斯注意到了這一點，并立刻猜到了巴德教授的想法。
這說明，眼前這位老人還是一位心思細膩而溫柔的人。
那我就更不能放手了！
艾華斯心想。
“難道您是有什麽難處嗎？”
想到這裏，艾華斯懇切說道：“我平時很喜歡研究帝國曆史，而您就是這個領域裏最專業的學者！”
事實上，艾華斯之前并不認識巴德教授。
但他畢竟是一位“教授”，還能被王立律法大學聘請。這說明他在學術領域肯定已經到了頂尖水平。而艾華斯又說的很模糊、沒有提具體的細分領域，所以除非巴德教授是真對帝國曆史完全沒有研究，否則他怎麽說都不會錯。
要真碰上了那微小的概率，那就算他倒黴。
不過艾華斯的運氣倒是不錯。
巴德教授很高興的搓了搓手，自豪的說道：“啊，确實。說到赫拉斯爾帝國史，沒有人比我更了解。”
“是的，”艾華斯順勢轉移了話題，“我也認爲我們需要多研究一些星銻王國。他們可能是最值得重視的敵人——遠比鸢尾花更強大。”
“确實如此。”
巴德教授嚴肅的點點頭：“很多阿瓦隆人都認爲，星銻人危險而邪惡。那是因爲他們的惡魔學是合法的顯學。但其實按我的觀點來說，如今在星銻已經逐漸失去地位的‘實用煉金術’，卻反而是最值得重視的。”
聽到這話，艾華斯就明白巴德教授确實是有真才實學的。
他愉快的順着巴德教授的話題講了下去：“是的，他們的煉金術的本質不再是爲了解析萬物，而是爲了制作‘能賺錢’的東西。而正因爲這一目的發生了改變，讓煉金術有了自發的普及性。
“使用煉金術的人不再是身穿黃袍、地位崇高的皇家煉金術師，吃着皇帝給的巨額經費研究一些暫時用不上、普通人完全理解不了有何意義的東西，然後偶爾掏出來一兩個完全看不懂原理但很厲害的東西。
“而可能是一個農村、鄉鎮裏勉強能認字的文化人……通過自學煉金術開設了煉金術商店，販賣一些零零碎碎的實用煉金産物。并可能無意識間發明出了什麽特别好用的東西。
“除了同樣使用煉金術，他們與正統煉金術師已經完全不再是同一類人。他們并不打算在均衡道途上走的很遠，踏入超凡世界也隻是爲了掙錢。”
“你說的太好了！”
巴德教授欣賞的點點頭，高興到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
他眉飛色舞的補充道：“我認爲這就是瓦倫丁一世對‘均衡’道途的另一種理解——金錢乃萬物籌碼，這也是對世界的一種解析、認知的方式。不是從煉金術上，而是從經濟上、從技術上、從民生需求上……”
他滔滔不絕的講着，而艾華斯笑着連連點頭，時不時捧個哏。
從艾華斯的眼光來看，星銻王國甚至直接推平這片大陸都是完全合理的。
因爲瓦倫丁一世的眼光，從時代性上已經完全超越了阿瓦隆與鸢尾花。最有可能威脅到星銻的，還是由大量施法者組成的水仙公國。
但如今那也已經被星銻給搶先滅掉了。
……倒不如說，星銻這麽久都沒能吞并鸢尾花王國，純粹是因爲内部的道途鬥争牽扯了精力。
全是靠着那些在其他國家的人看來十分恐怖的惡魔學者們，在争奪這些實用派煉金術師的話語權；而貴族階級内部的鬥争，又反過來牽扯了民間煉金術師的晉升途徑。
一旁的哈伊娜有些遲疑。
要是艾華斯找不到導師的話，就有點麻煩了。可是她的導師是自己的劍術課講師，肯定是沒法介紹給艾華斯的。
如果巴德教授還是不同意的話……要不回頭找導師問問，看她能不能幫忙介紹一下别的導師？
“……伱說的是。在我看來，阿瓦隆内部的和平與安穩，正是因爲其内部的超凡者群體處于一種穩定态勢。女王陛下的第四十七号特赦令，接納了其他道途的超凡者，讓我們不至于缺乏某種特定道途的技藝而導緻整體落後；而同時始終保持威權道途爲主流、再對少量特殊道途予以優待，又可以保證他們無法争奪權力……
“幸好女王陛下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艾華斯歎了口氣，“如果阿瓦隆再晚上十年進行改革，我覺得可能就來不及了。”
其實已經來不及了。
艾華斯心裏補充道，但他不敢說出來。
雖然阿瓦隆與星銻是敵國、并且明顯矛盾愈演愈烈，但其實阿瓦隆上下都沒有真正将星銻視爲危機的來源。
因爲星銻王國明顯與鸢尾花人的關系更差。
如今星銻已經吞回了黑鷹公國與水仙公國，再吃掉鸢尾花就回歸帝國的初始版圖了。
之前阿瓦隆與鸢尾花關系轉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星銻的壓力——對雙方都是。盡管阿瓦隆與鸢尾花已經陷入唇亡齒寒的狀态，但阿瓦隆内部還是有很多過于樂觀的聲音。最樂觀的觀點是，他們甚至可以與星銻恢複合作、大量進口來自星銻的煉金産品。
因爲阿瓦隆有市場，還有大量的黃金儲備。而星銻産品明顯溢出……隻要他們還在貿易中，星銻應該就不會打進來。
至于王室——
其實阿瓦隆發展到如今，已經有不少騎士希望自己頭上并沒有王室了。
“……其實我覺得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但出乎艾華斯預料的事，巴德教授卻是低聲嘟哝着：“落下太多了……”
——嗯？
艾華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老教授。
老爺子眼光這麽毒辣的嗎？
“哈哈，你别這麽看我。我就是随口說說……”
巴德教授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連忙擺了擺手，笑着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一般不招學士階段的學生。因爲我實在不太擅長照顧人……我當教授三十幾年，也就以前在彌爾頓的時候，帶過一些個學生。來玻璃島之後我就沒再招學生了。
“當然，研究生我這裏還是要的。但是你……也不太合适。”
那可真是奇了。
你這麽狠誇我，然後給我來一句“不合适”？
艾華斯倒是真有了興趣，追問道：“爲什麽不合适？”
“因爲你可能隻知道我是一名曆史學家，”巴德教授誠懇的答道，“但其實我是一名考古學家。
“你們和個體戰術學部的學生，都隻用學《近代史》。這門課我隻在第三到第六學部、一年級的第一學期教三個月，你們馬上就快學完了。等來年第二學期，我得去人文學部的二年級教《世界通史》、《阿瓦隆近代史》、《赫拉斯爾帝國系譜》，以及三年級的《荷魯斯帝國史》，以及選修課的《古荷魯斯語》。
“而第三學期的時候，我都是不在學校的。我會跟着我的研究生們出國考古……你還有課，顯然沒法跟我走。可你留在學校的話，又像是沒有導師一樣。可那樣的話，又讓誰來照顧你呢？”
巴德教授歎了口氣：“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學生……但我不能收你。這是對你的不負責任。”
艾華斯聞言，微微一愣，随即狂喜。
還有這好事？
每年有一個學期不在學校？
——那我不是随便嗨？
而且還有機會出國考古？
——那豈不是說，我有途徑能提前接觸到其他國家的史前遺迹了？這麽爽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