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輪椅轉動而又停下的聲音響起。
艾華斯被莉莉推到講台前，擡起頭來饒有興趣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群。
學生們都看着自己。
有的驚愕、有的激動、有的好奇、有的皺眉、有的面無表情。
有的人才剛睡醒，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也有人滔滔不絕對身邊人介紹着什麽。
但毫無疑問。
哪怕是最爲困倦、對課堂最沒有興趣的學生，也至少擡頭看了一眼鬧出這麽大動靜的艾華斯。
艾華斯就在人群的目光正中，看着他們并露出笑容。
面對人們的審視與好奇，他感覺自己沒有絲毫怯場。反倒是興緻勃勃，血管中仿佛流動着令人躁動不安的火花。脊背像是被女孩子的手指輕輕掠過般，無意識的緩緩繃緊。
艾華斯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同時也是第一次有機會意識到，原來自己竟如此适應這種“大庭廣衆”的場合。
他仰起臉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伸出手來将擴音器喇叭打開，剛剛開機的擴音器發出尖銳的嗡鳴聲。
“大家好，我是艾華斯·莫裏亞蒂。
“你們或許已經認識我了……從他人的口中，從報紙上。也或許不認識我——但那無關緊要。從現在開始，我就是與你們同一學院、同一專業，甚至同一班級的同學。”
艾華斯溫和的聲音帶着些許回音，傳遍整個階梯教室：“正如你們所見，我的身體不太好。從開學之後就在家中自學。而我身後的這位是我的朋友莉莉，平時也負責幫助我出行。”
他說罷，身後的女仆莉莉便代替艾華斯向人群微微鞠躬行禮。
之後，艾華斯才笑着開口道：“巴德教授顯然想要小小的考一下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在家中學習……這也是看看我是否能跟得上大家的進度。
“那麽我就稍微講講。但我畢竟也是和大家一樣的學生，如果講錯了什麽，還請大家多包涵。”
他說着，低頭看了一眼教案上面的内容。
上面所講的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東西，多半都是某個人在某年某月某日做了什麽……也怪不得學生們會聽得犯困。
若是自己再講這些東西，想必他們過了那個新鮮勁，就會感到無趣。
況且細節方面的事情，艾華斯也的确不熟；要是一不小心講到了不該知道的機密，也挺麻煩的。
于是艾華斯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擡起頭來，輕快問道：“大家現在學到星銻王國的成立了，對吧？
“赫拉斯爾帝國分裂成了星銻王國、鸢尾花王國、水仙公國與黑鷹公國——”
他說到這裏，突然轉口：“那麽我就來稍微說點課本上沒有，但女王陛下也允許教授的有趣東西吧。
“……伱們是否知道，爲何龐大的赫拉斯爾帝國會突然四分五裂？”
短暫的沉默過後，有人舉起手來。
艾華斯看着他微微點頭。
而沉穩的男聲響起：“是因爲帝國流行超越道途的惡魔法術，最終召喚出了強大的惡魔、導緻王室宗族被屠戮殆盡。在王室血脈斷絕後，各地方紛紛稱王。随後便是持續了六年的‘裂土戰争’。”
原來阿瓦隆的曆史是這個版本。艾華斯心想。
“請坐，先生。”
他心中有了數，微微點頭給出答複：“你說的對，但也不全對。
“這的确是導緻帝國傳承斷代、血統斷絕的直接原因，但并非是導緻帝國四分五裂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在于道途之争。凡世間的王國内戰、侵略、分裂，多半都是因爲道途之争。”
說到這裏，艾華斯熟練将話題切換到了自己擅長的領域。
巴德教授摸了摸下巴，沒有阻止也沒有訂正。
因爲艾華斯講的也沒問題，這依然是赫拉斯爾帝國的滅亡與星銻王國的建立。隻不過這裏涉及到了另一門課的内容……關于超凡者戰争的讨論與研究。不過神學院本來就不教授這方面的知識，因此作爲擴展閱讀也還是不錯的。
當學生們意識到，艾華斯開始講關于超凡者的話題時……他們便紛紛饒有興趣的擡起頭來，望向了艾華斯。
涉及到超凡者的曆史并不一定是神秘知識，但它一定也與神秘知識同樣難以獲得。
或許就因爲他是“莫裏亞蒂”，才有這個機會接觸到這種秘密。
而且這聽起來可比枯燥的曆史要有趣多了！
“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隻要能踏入超凡，都是奉獻道途的同道中人。極少數無法進入奉獻道途的，也會在下學期轉入到‘個體戰術學部’加入威權道途。而奉獻道途與威權道途本就不會沖突，因此大家對此不會意識到道途之間的沖突性。
“如同第六學部學習藝術時接觸到的美之道途——藝術作爲永恒與刹那之美，它就不免會與黃昏道途相近；而如雙生鏡的概念，當藝術家不倒向黃昏的時候，就容易倒向均衡；其次那些浪漫的心靈則會倒向‘愛之道途’。
“但無論如何，美之道途與智慧道途之間都是有沖突的。追奉真理的理性、與追奉美的感性，終究是不相容的。
“同理，掌控權力、操控意志、領導他人的威權道途，與以下犯上、追求超越、謀求更高的超越道途也必然是沖突的。
“适應道途講究順應自然、與天地合一，而均衡道途則要認知世界、操控自然。
“哪怕是我們這些行走于奉獻道途的牧師，也對愛之道途的那些人沒轍。因爲他們總是貪婪、總是熱愛、總是不知餍足，是永遠吃不飽也喂不夠的餓狼。我們所發出的光沒入其中，就像是石子投向湖泊、激不起多少浪花。
“九柱神之間也并非鐵闆一塊，那些使徒們彼此之間也是有所愛、有所仇、有所妒、有所恨。像是銀冕之龍庇于鱗下的某位騎士，就與追随偉哲的某位賢人有着宿怨；而那位賢人又曾被愛之道途的某位仙女所殺害。‘道途’之間本就是互相沖突的。”
艾華斯輕描淡寫的将話題扯到了九柱神的高度，讓人聽着就心驚肉跳。
而且他知道……比起直接講星銻王國，這些人顯然對阿瓦隆的秘密更感興趣。
因此艾華斯接着這個機會，又将話題扯到了王室上、來讓學生們興奮起來：“而那位‘騎士’，就是阿瓦隆的開國君主‘蘭斯洛特一世’。
“那位被偉哲選中作爲使徒、并升入夢界的賢者叫做梅林。他實際上是一位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半幻魔’，他的父親是種族爲‘夢魔’的惡魔，而他的母親是一位愛之道途的純潔處女。
“她非常的美麗，在當時許多人前來求婚。但這位小姐有着奇異的特性——她無法接觸一切自己能用眼睛看到的男人，因此她希望能有一位她看不到的男人來愛她。而在夢中邂逅無形的夢魔之後，她就知道這就是自己等待的人……她就用自己的道途能力，獲得了對方并不存在的種子。是的，這位賢者是一位‘無父之子’。
“這位賢者出生後體内流淌着一半的惡魔之血，有着超凡的魅力。在他十四歲的那年，他就被一位愛之道途的湖中仙女愛上了。但他知曉愛之道途的‘愛’是緻命的、因此敬而遠之。但最終，他還是抵不住這位湖中仙女持久而熱情的追求，與她發生了關系。
“他們追求激烈的繁衍。而在他們的最後一次，嗯……儀式中，湖中仙女便将他殺死了。”
在一陣陣低低響起的驚呼聲中，艾華斯轉而講道：“但是呢，這位叫做梅林的賢者，畢竟有一半的幻魔血統。他某種意義上也是不死不滅的。
“因此他并沒有真正死去。隻是陷入了沉睡之中，直到很久之後才再度複活。
“這位湖中仙女在作爲少女的愛結束後，下一項大功業便是作爲母親的愛——她心中充滿了強烈而純粹的母愛。這時的她，就成爲了我們的那位陛下……蘭斯洛特一世的精靈養母。
“這就是三位使徒在都是凡人時，彼此之間的關系。
“在他們于人間的偉業都結束之後，他們便都上升到九柱神身邊、成爲了使徒。直到如今，他們仍舊在夢界中彼此相鬥。”
聽到這裏，學生們再度發出喧嚷的讨論聲。
但不是感到無聊——而是與之相反。他們爲此而興奮！
這毫無疑問，是他們從未聽過的故事——在課堂上聽到的，涉及到阿瓦隆開國君主的隐秘故事！
裏面涉及到了大量讓年輕人聽後臉紅心燥的橋段……不管是欲望亦或是暴力。
——而且嚴苛的巴德教授并沒有打斷、也沒有進行任何修正。
巴德教授是挺喜歡抓學生上來講課的，但一般來說是學生稍微講上兩句、巴德教授就“我插個嘴”、“我訂正一下”，就過來絮絮叨叨說一大堆。
那上台的學生隻能尴尬的陪着笑，近距離聽着巴德教授所說的一大堆幹枯而無趣、信息量極大的知識。一直在那罰站到下課。
而教授沒有搶回話筒來補充兩句，就說明他認可了艾華斯講述的内容！
沒想到能在曆史課上聽到這麽刺激的秘密！
如此混亂的關系——
男生們興緻勃勃的低聲讨論着，而女生們則害羞的假裝捂住耳朵。也有人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巴，隻是爲了遮擋興奮與笑意。
此時也有不少學生終于明白，爲什麽明明智慧道途與威權道途似乎沒有任何沖突、但卻始終不合法了。
這甚至與道途之間的紛争無關，而是與那位陛下的私人矛盾有關。
他的後人們爲了尊重這位升爲使徒的先祖，才封禁了智慧道途在阿瓦隆内部的合法性。
“了不起……”
巴德教授睜大眼睛，啧啧稱奇。
這個秃頂小老頭有些興奮的踱步着，強行忍住自己沖過去插幾句話的沖動。
艾華斯所講的這些東西，其實神學院早晚也都是要教的。全都不是禁忌的内容。
隻是這些東西一部分在《阿瓦隆近代史》、一部分在《使徒關系學》、一部分在選修課的《普通儀式學》上，全都是分散的。其中《使徒關系學》是大二的課程、而《普通儀式學》則是大三的選修課。
艾華斯光是能知曉這些事、并将它們串聯在一起流暢的講出來，足以證明他确實在家好好學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