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島,勞合區。
夏洛克細細打量着周圍,循着記憶中的小道找到了那條臭水溝與垃圾山。
或許是因爲工廠污水排放加劇的問題,和夢境中的廢棄化工廠相比,這裏的生活垃圾變得多了更多、水也變得更臭了。甚至幾乎将道路封存了起來,還散發着難聞的腐臭味道。夏洛克湊近垃圾觀察之時,被驚擾的蟑螂便從垃圾山下方爬出。
跟在他身後的愛德華脊背挺直,眉頭緊皺。
他深深望着垃圾山、表情難看,明顯不想走過來。
“……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赫爾墨斯?”
愛德華站在原地說道。
“進階儀式裏獲得的一手情報,我的搭檔。”
夏洛克對自己的摯友沒有絲毫隐瞞:“從這裏過去、翻過那座小山坡,就能看到一座廢棄化工廠。毛衣兄弟會的隐藏駐地就在那裏。”
“那你先讓開。”
愛德華說道。
夏洛克順從的退到摯友身後,看到這位給人以深沉、暗色印象的同學,從腰間将其中一把精靈短劍抽出,指向前方。
白色的發光符文從他右手手腕處亮起、飛快向着指尖爬去,并一路爬到了短劍的劍脊之上。
“——法律予我以必要通行權。”
随着他如此号令,純白色的光輝激蕩、風暴呼嘯。
不可抗斥的無形巨力伴随着光芒從劍尖延伸而出,将整座垃圾山向兩側推去。
中間直接留出了足以讓十人并排前行的寬敞空間,并且地上籠罩着一層如同霧氣般蒙蒙發光的道路。
在那條發光道路的顯現之下,周圍垃圾山中亮起了三處綠色和一處黑色的微弱光芒。
“看來你的情報是正确的,赫爾墨斯。”
愛德華将短劍收回鞘中,平靜說道:“這垃圾山裏埋有陷阱。三處适應道途,一處愛之道途。不過能級都不算高。”
“嗯,我猜到了。”
夏洛克對此并不意外,隻是一邊往前走、一邊觀察着:“我剛剛就注意到,這垃圾堆出來的形态不夠自然。既不像是被人丢棄的,也不像是被風刮的。在該有垃圾的地方沒有,卻故意留出了一條明顯的、垃圾最少的通路。真正安全的道路恐怕是避開那條道路,直接從垃圾山上翻過去。”
“應該不是殺傷性的陷阱。”
愛德華跟在夏洛克身後分析道:“假如垃圾堆裏有血迹或是屍體的話,更容易暴露他們所在。”
“看來毛衣兄弟會真的在這裏,”夏洛克微微皺眉,陷入思考,“不過這讓我有些意外。我之前還以爲他們會是惡魔學者。”
“爲什麽這麽說?”愛德華反問道。
“因爲有人跟我說,毛衣兄弟會與鹈鹕酒吧的幕後之人有聯系。”
夏洛克分析道:“鹈鹕酒吧的幕後之人,應該是高貴之紅結社。你知道的,那是一群殺人、獻祭、搶劫、盜竊的惡魔學者們。但他們畢竟有着傳承——我是說,星銻那邊的傳承。
“如果他們在幫助毛衣兄弟會,那麽這門口的陷阱似乎顯得有些簡單了。”
聽到夏洛克這話,愛德華沉默了一瞬。
他當然知道,這肯定是沒有關系的。因爲他們還不夠資格。
毛衣兄弟會不過是一夥小賊。雖然裏面混有超凡者,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有些難纏……但“高貴之紅”結社應該是看不上他們的。
不過,夏洛克願意這麽想也沒關系。
倒不如說這樣更好。愛德華心想。
他知道自己這個慵懶而桀骜的老同學有着相當強的智慧道途适應性,對真相極爲敏感。他跟過來,就是怕夏洛克自己一個人真查出來點什麽。
雖然父親沒有明說,但愛德華大緻已經猜到了鹈鹕酒吧幕後的陰謀。
那夥人來自高貴之紅結社。
明面上,這是一個由大多數阿瓦隆人組成的惡魔學者組織。混有些許來自星銻的導師。
但愛德華知道更多。
他們并不是純粹的非法超凡者組織,而是一夥由星銻王國資助、意圖颠覆阿瓦隆騎士統治的叛黨。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首領是一位巨人。
他們的巨人血脈來自于四百年前,被阿瓦隆的開國君主蘭斯洛特一世借着精靈的支持,所推翻的巨人王朝阿爾克托斯王國。
那時在這片狹小的島國中,強大而英勇的巨人王統治與庇護着矮小的人類。他們那時相當強大,以至于能在帝國的影響下保持和平與獨立。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位首領有着阿爾克托斯的王室血統,但他毋庸置疑是如今大陸上極爲稀有的巨人。在“阿爾克托斯”,巨人基本上都是貴族——所以他哪怕不是王室,也至少也是前朝貴族。
高貴之紅結社的其他高層中,還有許多混血巨人。雖然沒有他們的首領那麽高大強壯,但也勝過普通人。結社名中的“高貴之紅”所暗示的,就是他們高貴的血統。
如今的阿瓦隆沒有貴族,而是由騎士統治。王室雖然能給騎士授甲,但基本上也沒有太多實權。隻能通過發展出忠誠于王室的新晉騎士,來間接影響圓桌廳……然而王室對新晉騎士階層的實質影響力,與商人們相比就要遜色許多。僅僅隻有需要受他人鉗制的權力,卻沒有底蘊、更沒有錢的新一代騎士家族,很容易受到他們贊助者的影響。
愛德華的養父莫裏亞蒂教授,所做的就是這項生意。
老一代的騎士家族中,有繁榮鼎盛的、也有衰敗的。後者中有的願意接受贊助,但也有的不願意。
有人自诩高貴、與血脈從平民中來的新晉騎士有着本質上的不同;也有人厭倦了圓桌廳上無窮無盡的扯皮,還有那些圓桌廳外遙遙操控的無形之手;也有人足夠貪婪,希望能反客爲主擺脫這些商人們的金錢控制,直接攫取他們的錢财。
盡管這些人的立場都不相同,但他們有着共同的訴求。
——那就是恢複貴族統治。
因此除了星銻人之外,在玻璃島還有一些大臣在暗中支持着高貴之紅結社。
愛德華對阿瓦隆沒有什麽感情。他不在乎阿瓦隆,也不在乎阿爾克托斯。
他以前是流浪街頭的孤兒,後來成爲了一位“莫裏亞蒂”。再後來,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并直接加入了督察院,負責監視受懷疑的騎士、審查疑似被腐化的官員、篩查來自他國的間諜。
在這個過程中,他見到了太多與他少年時期的想象中完全不同的醜惡。律法所維持的并非是公正與道德,而是圓桌廳的威權——甚至不是銀與錫之殿的威權。
與騎士們相比,報答莫裏亞蒂的養育之恩顯然更爲重要。
愛德華之前也問過自己的養父,他們究竟要站在哪一邊。
但老詹姆斯給出的答案是:“你就站在我這邊,愛德華。”
如今的愛德華很慶幸,毛衣兄弟會與鹈鹕酒吧幕後之人沒有關系。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阻止夏洛克執着的調查。
他這位老朋友太聰明、太敏感了。
自己在真相上的任何遲疑與避諱,恐怕都會被他察覺。
愛德華的朋友很少——非常少。
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再讓自己失去一位重要的朋友。
——幸好,這是一個錯誤的調查方向。
“雖然不知道這是誰提供的……但我謝謝你。你就繼續順着這個方向調查好了,夏洛克”。
愛德華心道。
給這位無聊的大偵探找點事做。這樣還能防止他閑來無事,回頭繼續去調查鹈鹕酒吧。”
他想到這裏,突然心中一動。
他手頭還有另一件案子——考慮到平民與自己家人的安全,這件事倒是要盡快處理好。畢竟他們也不站在高貴之紅結社那邊,而是要維持一個均衡。
于是,愛德華開口道:“或許也不是完全無關。
“我想起來了另一件事。最近督察院正在調查代号爲‘紅石’的案件。
“有一批大威力、小體積的便攜煉金炸彈,從鹈鹕酒吧那邊被偷運到了阿瓦隆。督察院懷疑買家可能是王國高層。但它們就算再便攜,也不能放在家中。一個是不安全,另外一個是也容易被查出來。
“如果它們還沒來得及轉移,現在應該就在勞合區。你說毛衣兄弟會的據點是廢棄化工廠,那麽它們被儲存在這裏也是很合理的……”
愛德華說到這裏,突然感知到了什麽。
他聽到了某人的心跳。
而夏洛克晚了一秒多,也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立刻擡起頭來。
藍白色的光輝在他瞳孔流淌,夏洛克毫不猶豫的發出律令:“【靜止】!”
宛如新星般的燦爛光華從他身邊湧出,向着四面八方擴散出去。
在他身後的角落中,一位蹲伏在那邊的刺客突然被震出了隐形狀态、整個人身上被白色的光芒所覆蓋,宛如石像。
他過了半秒,便掙開了束縛。
察覺到束縛力并不強大,刺客頓時目光一兇。手中匕首一抖化爲正握。
他微微蹲伏,身體再度潛入陰影。他想要沖上前去想要先一步将夏洛克刺殺,然後趕緊逃離。
然而刺客心中突然猛的一顫,劇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拘捕】。”
愛德華冷漠發出律令。
兩道純白色的三角形憑空凝聚在再度潛行的刺客雙手手腕處,随後一股莫大的磁力吸引着、将他的雙手拷在了一起。剛剛向前飛快沖去的刺客被那力量帶的失衡,踉跄着險些摔倒、但那淬過毒的匕首卻因爲他的手腕被收緊而使不上力,直接當啷一聲摔落在地。
随後,交疊成六芒星的兩個三角形直接向上飛了過去,保持着與地面水平……将刺客直接吊在了空中。
真幸運。居然蒙中了。
這麽想着,愛德華嘴角露出難得的一絲笑容。
他緩緩走進被拘束住、面露恐慌之色的年輕刺客。
“魚這不就釣上來了嗎,赫爾墨斯。”
愛德華慢悠悠說道:“我要動手了……記得塞住耳朵。”
“不必。我又不是什麽純真的小姑娘。更何況這些絞殺黨早晚也是要送上絞刑廣場的。”
夏洛克雙手抱胸,平靜道:“我讓你帶手帕來,就說明我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幕。畢竟我不好動手……但你是督察院、有臨時處決權。
“我倒是比較好奇。你的手下們——我記得有個挺崇拜你的小姑娘吧?她見你搜查過罪人的記憶嗎?”
“你以爲督察院的工作是什麽,赫爾墨斯?我們所做的比這要肮髒的多。”
愛德華嗤笑一聲。
“那我當年可真幸運,沒跟着你一起進督察院。”
夏洛克懶洋洋的說道:“我這不是覺得您是督察院的領導,應該不用出任務嘛。”
“我也是從一線做上來的,赫爾墨斯先生。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大領導。别的東西不能多說,還在保密期——再過三年我就可以告訴你,我所做的第一個任務是什麽了。”
他說着,慢慢從胸口的口袋處抽出自己的白色手帕,緩慢的逼近。
他高大身影投射出的陰影,以及慢而堅定的動作令人萬分恐懼。
“不、不要……我會說的,我都會說的……饒我一命……”
這位适應道途的絞殺黨,聲音卻意外的年輕。
“饒不了你的,小賊。早晚也是個死。”
愛德華冷冰冰的說道:“你殺過幾個人?五個?六個?
“你以爲沒人能察覺到你們,你以爲你們聰明的埋葬了證據……”
他慢條斯理的将那浸泡過麻醉魔藥的白色手帕展開,将其狠狠按住刺客的臉。
任憑他發出掙紮的嗚嗚聲。
下一刻,愛德華的瞳孔溢出璀璨的白色光輝。扣住刺客臉頰的手指上延伸出去五道符文,飛快遊走在刺客的腦袋的皮膚上,讓他滿是油垢的黑色卷發都亮了起來。
“——法律予我以必要搜查權。”
愛德華莊嚴宣告。
伴随着被手帕捂住而顯得沉悶的慘叫聲,幾道灰白色的煙氣從刺客的五官中飄出、被愛德華慢慢吸入。
最終,他松開了手,并解除了【律令:拘捕】的束縛。
刺客的屍體無力摔倒在地。鮮血從他黏在臉上的手帕中緩緩浸出。手帕蓋不住的地方,他的喉嚨、耳後、頭頂處的白色符文也漸漸熄滅。
愛德華并沒有撿回自己的白手帕。
反正他的搜魂法術一天也隻能使用一次,蓋着手帕的臉也可以表示此人已經被“搜查”過了。
“我們找對地方了,赫爾墨斯——至少找對了一部分。毛衣兄弟會确實與高貴之紅結社有聯系,你是對的。
“——其中一批煉金炸彈,此刻就存放在這廢棄化工廠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