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棺材不要緊吧——”
岸上魏剛一聲大吼,抹了一把頭頂不剩幾根的白毛,然後忙不疊地從招待所門衛抗來一隻電工梯。
“放心,最多弄潮一隻卵。”
張浩南拎着那孩子,大搖大擺地的踩着了梯子,然後又對手機說道,“我跟姓魏的老頭子在姑孰開會,一會兒再聊。”
挂斷電話之後,電話另外一頭正在啃排骨的趙飛燕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張浩南那裏發生了什麽。
不過聽上去應該也沒什麽大事。
圍觀的行人極多,中午吃飯的老師學生湧了過來,就這麽看着張浩南拎着一個人踩着電工梯上岸。
“搭把手!”
魏剛催促着助理,然後又沖人群吼道,“戳恁娘散開點!哄在這裏做啥——”
聽不懂方言沒關系,但秃頭老漢的肢體動作還是讓人明白的,人群朝着兩邊散開,但依然都是探頭探腦看熱鬧。
“有人跳河?”
“是有人推的吧?”
“哇,那個人胳膊好粗!”
“噢,起來了起來了,上岸了。”
張浩南手搭住河岸欄杆後,随手将幾十斤的人提了過去,看得魏剛目瞪口呆:“恁隻棺材放老早,絕對是開河一把好手。”
“開你天靈蓋我也是專家。”
上了岸,張浩南下半身都濕了,鞋子褲腿上全是污泥。
“小周,小周,趕緊帶小倌回招待所。天冷吃河水要生病的。”
蜷縮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哆嗦的倒黴孩子,這光景披頭散發完全看不清面目。
“艹,老子新買的褲子,要報銷啊。”
張浩南說着,又問魏剛,“不是在午休嗎?怎麽出來了?”
“看電視啊,聽到鬧熱出來看看,誰曉得又出事。還好門衛有電工梯,老子就借過來了。”
這光景宣傳局招待所的人也跑了過來,緊接着就是随行記者的上級領導,又有一個新來的記者開口喊道:“張總,拍個照吧?”
“你拍你媽呢?眼睛瞎了沒看到小孩需要趕緊換身衣服?!”
“……”
張浩南雙眼一瞪口吐芬芳,那種獨特的匪氣,頓時把周助理也吓了一跳,之前的随行記者,也暗中慶幸:得虧我聰明,在岸上提前拍了。
“前面是宣傳局招待所,伱放心過去,你哪個學校的?通知你老師然後聯系一下家長。”
将小孩兒攙起來之後,才發現還是個小姑娘,皮膚黑黑的,看上去像個玩野了的男生。
“周秘書,去買兩身衣裳過來。這小孩估計一米四五的樣子。”
說着,張浩南從上衣内袋中摸出錢包,抽了五百塊錢給周秘書。
“小周趕緊去。”
魏剛說罷,也是趕緊帶着孩子過馬路,隻是這孩子大概是受了驚吓,就跟在張浩南屁股後面。
人群如潮水一般,來了又去,隻是散去之後,還有三五成群的人叽裏呱啦讨論着剛才的熱鬧。
而河岸旁的人行道上,逶迤向前的一雙泥腳印,便是最直接的證據。
招待所的老阿姨帶着孩子沖了個澡,又找來了吹風機,不多時,附近有個師範高專的培訓老師趕了過來,還有不遠處那所永豐中學的副校長、教導主任和老師。
因爲離姑孰市政府并不遠,這點小動靜,居然驚動了一位副市長,不過是分管經濟主抓招商引資的。
來了之後,先跟魏剛胡吹,又不斷地跟穿着睡衣的張浩南握手。
那場面,讓張浩南感覺自己多少有點在洗浴中心被圍觀的樣子。
“張總見義勇爲的舉動,值得我們學習,是社會的榜樣啊!”
牛副市長連連握手,激動的樣子讓張浩南差點真信了。
假如牛副市長不是分管經濟的話。
隻是過了一會兒,當來了警察之後,性質就發生了一點點微妙的變化。
穿着睡衣的張浩南被警察圍觀,怎麽看怎麽像是被突擊檢查洗浴中心的倒黴蛋。
得虧他不是蹲在地上的……
“那孩子沒有換洗的衣服,剛讓人去買了。”
因爲沒有翻譯,張浩南幫魏剛翻譯了一下他的普通話。
于是警察們就稍微地說了一下情況,說是這次落水事件,是因爲推搡引發的,有個初三的學生回家之後,吃飯時跟自己媽媽說了,而他媽媽在派出所打掃衛生,想了想還是回派出所說了這事兒。
同時還帶上了自己的兒子。
這裏面可能就涉及到了犯罪,也就出現了警察來此走一遭的情況。
隻是原本警察大概就是走個流程做個調查,萬萬沒想到小小的招待所内卧虎藏龍,他們隻是本地片兒警,這樣的場面把握不住,于是趕緊呼叫支援。
不多時,區警察局的人就火急火燎趕到,具體怎麽向牛副市長、魏主任等人保證嚴查,張總并不關心,張總隻想換一條幹爽的内褲。
周秘書把衣服買回來之後,張浩南趕緊換上一身行頭,除了沒穿内褲,一切感覺都還是不錯的。
“你當心凍到……”
魏剛喝着茶,翹着二郎腿在會客廳聽戲。
隔壁是個小公園,有人在這兒練嗓子,聽得蠻舒服。
“我前年寒冬臘月下水都沒事,這算個屁。”
“你老卵好了吧。”
魏剛懶得跟這小子掰扯,放下腿然後道,“那個小細娘也蠻難過的,爺娘沒了受人欺啊。”
“在你身上?十億人呢,你管得過來?沙城八十幾萬你弄清爽就不錯了。退休了就收收心。”
拿起熱水壺,給魏剛的茶杯續上熱水,“再說現在警方也介入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吃絕戶這種事情,哪裏沒有?”
“老子看見了就是要管,老子看不過不行嗎?”
“省省吧老先生,不是老早了。”
張浩南勸着魏剛,“管不過來的,你有空還不如指點指點我在哪裏弄地皮比較好。至少我在沙城能解決就業,還能上稅。”
落水的小姑娘是被人推下去的,下手的還是她本家堂哥,其中内情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爹媽因故離世之後,留了一套住房、一間服裝店、幾萬塊存款還有一些家當,雖不至于說多麽富裕,但就算隻是幾萬塊錢,也足夠讓人動心。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監護人是她奶奶,就是個鄉下老太婆,爺爺幾年前也去世了。
放學途中人頭攢動,突然有人落水,也無非就是個意外失足,這年頭可沒有監控。
就算有個把人指證,那麽除非屈打成招,否則咬死了不是故意的,誰也奈何不得。
這不是掏出刀槍殺人,跟車禍一樣,是很難判斷主觀意圖的。
魏剛是老江湖,稍微聞聞味道,就曉得這是典型的吃絕戶,隻不過手法糙了一點,但糙歸糙,卻很穩。
江湖上的老油條,也最喜歡沒成年又敢下手的小弟。
“小細娘的爺娘舊年死的,估計一年也沒有……”
有些感慨的魏剛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飄浮的茶沫子,然後淺淺地喝了一口,捧着茶杯道,“這件事情要是不處理好,她早晚還是要死的。”
“嗯。”
這下,張浩南點了點頭,“這邊婦聯……溝通一下?”
“不好說。”
魏剛搖搖頭,然後道,“這樣吧,多留兩天,你身上帶夠鈔票了沒有?”
“一千來萬有的。”
“……”
“啥意思?不是投資?!”
“老子想認她做個孫女!一千來萬蓋皇宮嗎?!”
“……”
還以爲是搞什麽投資,結果就這?!
不過有一說一,魏剛這個辦法确實不錯。
一個沒有娘老子的孤兒,跟有個幹爺爺叫魏剛的小姑娘比起來,那真是天差地别。
甚至就憑魏剛這兩個字,幹孫女立刻就能轉到姑孰實驗中學讀書,同時還能受到本地教育宣傳系統的小喽啰關照。
畢竟,魏剛不僅僅是魏剛。
“辦個認親酒,幾百塊就可以了。”
“我不要面子的?”
“那我打個電話,讓金陵飯店提供外派服務總行了吧?”
“快點。”
沒好氣的魏剛催促了一下,然後扭頭喊道,“小周——”
“主任,有什麽事情?”
“去派出所說一下,就說我想認那個小細娘當孫女。”
“啊?”
“快去呀,啊了吧的。”
“噢,好,主任我這就去。”
不多時,聞着味兒的本地官僚又再次登門,氣氛熱烈又融洽,總之就是恭喜魏主任喜得賢孫。
張浩南看這老家夥左右逢源的架勢,全然看不出來剛才他還是個暴躁老頭兒,這一份功力,有一說一,的确是相當深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