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有人生來就注定享盡榮華富貴。
有人生來就注定萬劫不複。
強者制定規則,橫行世界。
弱者隻能在強者的夾縫之中,求一點卑微生存機會。
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因爲強者的一個心情不爽,就會被殺掉,被吞噬。
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妃姒其實是有許多玩伴的。
至少曾經有。
大家一起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水裏,盡情的嬉戲,玩耍,打鬧,畫畫,做遊戲。
大家一起談天說地,一起讨論未來,一起暢想以後的老公是什麽樣子,一起思考,水爲什麽是藍的,天空爲什麽是白的,這種無聊透頂的事。
直到,周圍的小夥伴,在一天天減少。
不知不覺已經有着再也不會見面的夥伴了。
一問之下,也就是被誰殺掉了,被誰吃掉了。
大家都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妃姒疑惑。
這不是很奇怪嗎?
世間還有比這更奇怪的事嗎?
爲什麽大家可以平靜的說出XXX死掉了,XXX被吃掉了,XXX被抓住,悲慘的玩弄到殘,還不如死掉了呢,XXX眼珠子被摳掉了,他們讓她一直哭,一直哭,XXX……
啊咧?
大家爲什麽可以這麽平靜,這麽淡然,這麽普普通通的訴說着誰誰死掉了,她們一點都不覺得悲傷嗎?
一點都不會難過嗎?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我們不是朝夕相處最好的玩伴嗎,我們不是約好,等長大了要一起出去闖蕩,看大陸上的星空跟海裏有什麽區别嗎?
爲什麽可以這麽輕易接受他人離開的事實?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
“能怎麽辦?”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因爲我們很弱小,總會有死掉那一天。”
“如果遇到危險的人,就要趕快跑,也千萬不要靠近陌生的人,陌生的異族,其他人都是危險的存在。”
“弱者被強者殺害是很正常的吧,我們又打不過人家,跑不掉也沒辦法了。”
“……”
就算悲傷也沒用,就算憤怒也是徒勞,就算親眼看到同胞被人挖去眼珠收藏,也隻能看着。
隻要上去,那就是一起死。
隻要不跑,就會被抓。
隻要反抗,就會迎來更殘忍的施暴。
是的,這就是弱者的命運。
這就是弱者生來注定被強者剝削的宿命。
大家已經默認了這種規則。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隻能接受。
爲了不讓自己過度痛苦,就隻能選擇忘記。
“死去的夥伴不再是我們的夥伴,隻有活着的才是夥伴啊。”
“全部都是XXX不好,我告訴過她不要去救人類了,她自己過去送死。”
“XXX會被賣給其他種族做奴隸,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大家也一起忘掉她吧。”
“……”
妃姒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
當聽到同伴說出這樣的話語,她其實很想反駁什麽。
但最終也能說出什麽話來。
她能體會到那種無奈,無助,隻能以遺忘來自保的心情。
不然,所有人都會沉浸在痛苦之中。
她開始疑惑,生存的目的是什麽。
她開始思索,生命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先天種族的劣勢,讓她幾乎沒辦法反抗其他強大的種族。
再怎麽做,都是徒勞。
她理解夥伴,但她無法認同夥伴。
她的朋友變少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有幾個能互相理解的朋友。
該說,是不是朋友呢。
比如,那個總是習慣穿着翠綠色煙紗水紋長裙的女孩,笑起來像是春天裏新開的嫩芽迎着燦爛的陽光,那般絢爛美好。
那一天妃姒正坐在海宮西院的亭子邊,赤裸的雙腿伸進冰冷的水面,在那拿着釣竿釣魚,然後她又過來了。
對方從她肩膀處湊過小臉,十四五歲的樣子,寶石般明亮的漂亮眸子,一眨一眨的帶着幾分好奇的打量妃姒。
“你怎麽總是悶悶不樂的,一個人在這裏釣魚。”
妃姒瞄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不要影響我釣魚。”
“我來這邊好幾次了,我們的媽媽正在商量結盟的事哦。”
妃姒依然是那句,“……别妨礙我釣魚。”
“對了,我叫……”
“我不想知道!”
妃姒突然拔高音量,粗魯的打斷了對方。
“不想知道就不想知道嘛,叫那麽大聲幹嘛。”
然後妃姒繼續釣魚,對方就在旁邊看着她釣。
好半晌,又張着小嘴用誇張的語氣說道,“你這樣,真的不會無聊嗎。”
“不用你管,忙伱自己的事去吧。”
“……唔,你這人,難怪沒有朋友。”
“不需要,反正也很快就會死掉。”
“……”
這話,讓對方擡起明媚的小臉,雙眸中閃爍着,複雜的,兼顧溫柔與善良的光芒,盯着妃姒。
喃喃自語了句,“原來是這樣。”
不過,馬上她又微笑回答,“我聽她們說你是人魚一族最強的了。”
妃姒對這話,都不帶半點反應的,依舊是一臉麻木的表情。
對方像個話痨子似得繼續道,“我啊,也是我們一族之中最強的哦。”
“我是,絕對不會輕易死掉的,因爲我要帶領我們一族變強,然後找個可以永久栖息的地方,一直活下去。”
妃姒斜倪了她一眼,不屑的笑笑。
“就憑你們一族小鯉魚?”
跟人魚一族也沒差,都是極緻的弱者。
“很快就會被人端去煲湯了吧。”
“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過分,才不會被人端去煲湯呢,我會變得更強更強,然後保護大家。”
妃姒對于對方說的話不屑一顧,隻當笑話聽。
“我知道了,你瞧不起我是吧,哼哼,那我們來比試吧。”
少女雙手叉腰,從鼻子裏呼出兩團驕傲的霧氣,得意道,“我可是很強的哦,隻要我赢了,以後我就是你朋友了。”
“……神經,那你輸了呢?”
“不可能,我的人生裏,沒有輸這個可能。”
“……”
妃姒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
但她确實被對方說的不爽了,明明是個看起來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十多歲的女孩,哪來這麽大口氣。
她知道在跟誰說話嗎,自己可是族中最強的。
雖然,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是完全不夠看就是了。
妃姒還是不太想理她。
但是,在對方說了句,“哇,你的頭發好漂亮好順滑啊,真令人羨慕,哇你的簪子也真好看”之後,一伸手,從她頭上把那簪子拔過去了。
妃姒一驚,“你做什麽,那可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
“诶,難怪這麽好看。”
少女調皮的笑道,“那我們再加一個條件,你要是赢了,這簪子就還你,你要是輸了,這個我就先替你拿着了。”
“你别找死,快還給我,那是媽媽給我的禮物。”
妃姒站起身,想抓,對方一個飄身後退,動作靈敏飄逸,随風輕拂,最後如同仙女一般輕飄飄落地。
光這簡單的動作就能看出對方是有一手的。
“好,簪子之戰,從現在開始,咚咚咚,比賽正式開始了喲。”
妃姒生氣了。
她決定給對方一點教訓,讓她明白自己的弱小。
“你既然想找死就試試吧,如果我赢了,不僅要把簪子還我,麻煩你也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對方就得意的翹起了小鼻子,“哼哼,那我要是赢了,你就得一直跟我說話。”
這是什麽怪理由。
然而,戰鬥的結果出乎意料。
妃姒明明感覺自己要比對方強的。
是的,幾次她都有機會打赢對方,但對方戰鬥時的眼神出奇的堅韌,頑強。
硬是在比試中進步了,把妃姒給打敗。
當時妃姒都很不理解,“你這家夥,怎麽可能。”
明明是看起來那麽不靠譜的模樣,說着不靠譜的話語,一副自以爲了不起的表情。
對方的回答是,“因爲我不能輸啊,一旦輸一次就會萬劫不複。我會變強,帶着族人一起變強,當然,我會是最強,會保護她們。”
“……”
對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是有光的。
她也很清楚,一旦輸一次就會死。
她不能輸。
她是認真的。
那看起來不靠譜的外表下,其實有着一顆堅強勇敢,想要保護大家的強大心靈。
“對了,我叫……”
“我不想知道。”
妃姒再次打斷對方。
對方也很明白,“真是的,我才不會随随便便死掉呢,就算知道我的名字也好啊。”
“不要,反正沒兩年就會挂了。”
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很容易,但要再忘記一個人的名字,模樣,記憶,就太痛苦了。
她已經不想再去品嘗那種痛苦。
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的好呢。
“我知道了,那如果我沒有随随便便死掉,你就會記住我的名字了吧,妃妃。”
“誰是妃妃啊,我可不記得我們有這麽親熱。”
“這麽說你是答應了吧,那,三年,以三年爲約,如果三年後我還沒死,你就得好好的把我的名字記在你的心底,哼哼,這個提議不錯把。”
對方再次雙手叉腰,從鼻子出氣,一副自以爲很聰明的模樣。
看起來真是蠢死了。
不過,這個約定就這麽傳了下來。
“把簪子還給我。”
“妃妃真是什麽都不懂呢,呲呲呲。”
對方沖着妃姒豎起一根食指來回搖晃,“隻有勝利者才能拿回你想要的東西,敗者是沒有這個權力的哦。”
妃姒頓時咬牙切齒,“好,你等着,等我下次赢了你,我也要從你身上搶東西。”
“當然,隻要你能赢我,想搶什麽都可以。”
不知怎麽的,兩人就好上了,也可以說是杠上了。
對方叫妃姒妃妃,妃姒則叫對方小綠,因爲她總穿着一條鮮綠色的嫩芽般的長裙。
兩族經常會商議事情,互有來往,對方會過來,自己也常會随母親去那邊。
兩個女孩子也經常打架。
妃姒自覺自己天賦驚人,又有水域靈珠,裏邊修煉一年等于外邊一天,遲早赢下那家夥。
但對方也是出奇的頑強,每當妃姒感覺自己有所突破,去找對方的時候,對方也有突破。
妃姒總是赢不了她。
對方戰鬥的時候,眼睛裏是有光的。
總是用着如微風般輕松,卻認真的語調陳述,我不能輸的,我是一族的希望,我得保護大家。
妃姒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小綠乍看輕松的外表下,也在極其努力的變強,想要守護大家的心靈。
強大的可怕的心靈。
她甚至想象不出對方會輸的樣子。
氣人的是,對方還會故意把簪子插起來,在妃姒面前顯擺,氣她。
給她氣的半死,搶又搶不過來。
當然,沒事的時候,兩人也會一起畫畫,曬太陽,談未來,聊希望,去野炊什麽的。
更少不了互相切磋,練武。
“對了,這個給你。”
某一天,陽光正好,在一棵參天大樹下乘涼的時候。
對方給了她一顆白色的類似隐形眼鏡樣的鏡片。
“這叫倒回鏡,是拿我們死去的族人的眼睛所做的寶物,可以把它戴到眼睛上,把眼睛看到的景象錄下來,封存在裏邊,以後想起來的時候,就可以時時拿出來觀看。”
“給我幹什麽,我又不用。”
“诶,你不想把我們相處的時光錄下來,以後時常拿出來回味嗎?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我們什麽時候成最好的朋友了,再說。”
妃姒有些不爽的别過小臉,“而且感覺像是人死了的遺物似的,還時常拿出來回味?有人在不就好了嗎,要那錄像幹嘛。”
“嗯……這麽說也對拉。”
對方說着就把那小小的鏡片裝進了自己眼睛裏。
“那就讓我自己裝吧,我想記錄下我跟妃妃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記錄我們是怎麽慢慢變成最要好的朋友的。”
“……你好惡心!”
“嘿嘿,因爲人家喜歡妃妃啊。”
對方說着,抱住了妃姒的手臂,親昵的湊過小臉蹭了蹭,“……妃妃身上好香。”
“……你自己身上不也一樣,好奇怪的香味。”
“這叫龍涎香拉。”
“龍涎香?”
“你聽說過鯉躍龍門的典故嗎。”
“好像有。”
“都說我們一族是龍的近親哦,所以外邊才會謠傳吃了我們一族的心髒,會獲得一定的龍力。”
更準确的說,是吃了身上散發龍涎,開始化龍的心髒,就更會獲得大幅龍力。
“沒聽說過。”
妃姒搖頭。
不過就像人魚的眼淚一樣吧,人魚的眼睛也是黑市中高價的珍寶。
弱小的種族,都會有自己的特長呢。
“對了,妃妃,再過兩個月就是我們的三年之約哦。”
“什麽三年之約?”
“哼哼,不要裝傻,是三年記名字之約拉。”
對方晃動了下腦袋,帶動着那玉簪上的珍珠一陣晃動,顯得格外惹眼。
“之前約好的,三年後我要是還沒死,你就會把我的名字牢牢刻在心底,永遠不會忘記,到時候我們就是最好得朋友拉。”
“什麽,你的名字不是就叫小綠嗎?”
“怎麽可能,誰會取這種名字啊,是跟妃妃一樣漂亮的名字拉……”
伊人的巧笑嫣然,仿佛近在眼前。
那一天傍晚的陽光正暖,風和日麗,她的笑容比春風更溫柔。
妃姒靠着大樹,對方枕着她的肩膀,微微眯着眼睛。
沁涼的微風劃過脖頸,有些舒服,兩人長長的秀發随風輕揚起相同的弧度,慵懶的時光讓人忍不住想打個盹。
“妃妃的頭發好漂亮,劃過來也好舒服……”
“你自己也是……”
微醺的晚風,吹散了兩人所有的煩心事,讓人隻想靜靜享受着,這兩人相處的惬意時光。
妃姒當時想着,這應該會是兩人以後很平常的日子了。
直到。
她再一次火急火燎,獨自一人拼命趕到風陵湖的時候。
傍晚的陽光微冷,灑向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
鮮血染紅了整個湖泊。
鯉魚一族的屍體一路蔓延,鋪滿了湖面。
而就在那湖邊。
她就這麽睜着眼睛,望着妃姒。
傍晚的微風劃過,吹得她細長的發絲随風輕舞,吹動着她頭上的玉簪鏈的兩根珍珠,叮當交脆。
陽光落在她那依舊美麗的小臉上,仿佛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點。
隻是平日裏巧笑嫣然的臉龐,半邊被鮮血染紅,透出幾分猙獰,她的瞳孔也是第一次瞪得老大,直勾勾望着前方。
一根黑龍軍的旗杆,立在地上,代替她的身軀,穿過她僅剩的頭顱。
孤獨而凄涼的湖面,映出幾分她惝恍而驚恐的臉龐倒影。
妃姒就這麽愣愣的呆立許久,許久許久……
直到又是一陣微風劃過,破開水面漣漪,那玉簪的鏈帶晃動,發出叮鈴鈴清響,就像她平日裏在自己身旁搖頭晃腦顯擺似的……
“騙子!”
在反應過來之前,滴滴玉淚化作珍珠滾落地上。
“都是,騙子,大騙子,明明……還沒告訴我名字呢……”
回憶的漩渦突兀的被一陣淩亂的語調所打散。
妃姒緩緩睜開眼睛,罂雲輕挑戲谑的妩媚笑臉再次映入臉龐。
“你身爲水族,能跟我戰鬥這麽久,還挺令人驚訝的,妹妹,你的身體到底還能撐多久呢?”
妃姒緩緩伸出一根食指,指向罂雲,輕喝道,“殺了她”!
頓時,那水麒麟與水龍身上光芒大盛,七彩霞光充斥着整個結界,怒視罂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