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
繁星墜入銀河，再沒了光亮。
圍繞着這江邊廢棄樓房附近方圓1公裏多的位置，已經全部被警方驅趕。
幸運的是這附近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居住密集區。
人口也比較稀疏。
要是再過去點到達大學城，就麻煩了。
但這也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需要驅趕這麽大範圍的人，可以想見戰事之激烈。
異能司在跟空間裂縫裏出來的異獸打的激烈。
而爛尾樓裏。
李塵光猶豫了下，直接席地而坐，盤起雙腿，靜坐望着地面。
許久，才長歎口氣道，“說實話，我也很迷惑，我感覺我現在就像莊周，也像蝴蝶。”
不知道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
“而且，我的記憶被吃掉了許多，很多事都是模糊不清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我窩囊的前一世是現實，還是我千年後經曆的龍的世界是現實，還是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才是現實。”
可能都是現實，也可能都是一場夢。
誰知道呢。
他隻能活在當下。
“但是栀子，你知道嗎，在我所待過的三次世界裏，我的第一世，活了20多歲吧，就因爲工作加班猝死了。”
“第二世，也就是千年後的世界，活了十多年吧，被人通緝，千裏追殺，然後逃到了這裏，這麽多天過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世界是不是還活着。”
“再然後是這裏，加起來我可能已經活了，嗯……快幾十年了，但是，我的記憶，可能連一年都湊不滿。”
明明活了那麽久，李塵光的記憶卻沒多少，都被鏡花水月吃光了。
他甚至覺得有些記憶不是被鏡花水月吃掉，而是自己埋葬的。
雖然也不知道爲什麽，但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的記憶，很多都是迷迷糊糊有個影子，感覺能看到點什麽，努力看去又什麽也看不到，那真的很可怕。”
李塵光露出了幾分悲哀的神色，“沒有記憶是什麽感覺呢，大概就類似于，我甚至沒有自己活過的證明，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活過，曾經做過些什麽，又認識了些什麽人，什麽也沒有，空蕩蕩的。”
“更甚至曾經有段時間，這個月就會忘記上個月的事，今天就會忘記昨天的事。”
因爲當時維持着妹妹的鏡花水月，他的能量根本不夠支付代價，隻能用記憶抵扣。
“感覺每天都不知道在幹嘛。”
說到這，李塵光頓住了。
呆呆的望着地面許久。
許久許久。
方才繼續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活過，我不知道什麽記憶才算真實，我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現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但是，你知道嗎，栀子。”
“在我從前世，到千年後，再到現在，所有人都在變，世界也在變，我身邊的人，我身邊的事，都在變，唯獨隻有你，一直在。”
李塵光呆呆的望着地面，喃喃說道，“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隻有你，栀子，你一直在我身邊。”
栀子薇那埋在膝蓋彎裏的小腦袋，終于有動作了。
她稍稍擡起小臉，一雙哭的通紅的眸子還蓄着不少淚水，怔怔的望着李塵光。
嬌俏的小臉上，也是通紅一片。
“我？”
“嗯。”
第一次，李塵光沒能抓住栀子薇，讓栀子薇一直長存于他的夢中，令他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回想，生怕做噩夢，李塵光覺得這段記憶是被自己主動埋葬不願回想的。
然後是千年後的李霜。
他能感覺的出，兩人之間有極大的淵源。
李霜很可能是與栀子薇有某種關聯的。
然後便是現在。
“還記得嗎，我回來第一天就救了你，我甚至懷疑，龍珠說不定是爲了達成我這個夙願才把我送回來，送到那一天的。”
而且，李塵光對于栀子感覺莫名親切，這裏邊固然有李霜的因素，但他覺得興許還有别的原因。
讓他連這麽重要的穿越的事，也隻告訴了栀子薇一人。
從沒對其他任何人提起過。
因爲他隻相信栀子薇。
他的記憶裏，不管在哪，都會有栀子薇的身影。
“感覺這個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周圍的人，學校，班級，唯一的基友。
陌生的是，異能司，時空裂縫，老師孟章，等等。
好在是。
“好在是，你還在，現在想來，能幫到你圓了我上一輩子的夢真是太好了，能跟千年前，千年後的你相遇也真的是太好了。”
至少在這個陌生的時間，能有個熟悉的人。
不會讓自己顯得那麽孤單。
如果栀子薇想死，李塵光不會阻攔。
因爲李塵光自己經曆過，痛苦的想死的時間。
活着每天都很煎熬，看不到陽光，看不到未來。
感覺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可惜，他沒膽子自殺。
所以，他會尊重栀子的決定。
如果她執意這麽做的話。
李塵光并不認爲自己有資格阻止。
相遇已是上上簽，他憑什麽要求更多。
如果，她真的覺得活着很痛苦……
栀子薇先是看了李塵光一眼，然後低垂下視線，輕聲問道，“那你，找到回去的辦法了嗎？”
“我已經，分不清了，我一個千年後的人，卻踩在了曆史的肩膀上，但仔細想想，這曆史又是我原來的生活，我覺得應該找到龍珠能回去吧，不過也可能永遠也回不去了。”
誰知道呢。
栀子薇就怔怔的望着地面，輕聲說道，“那，如果我走了，你不是又剩下一個人了嗎。”
“是啊。”
李塵光試着努力的回憶了下，“其實，上一輩子也習慣了，一個人工作，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買第二杯半價的兩杯奶茶，然後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臭豆腐，再一個人睡覺。”
栀子薇有些恍惚的張了張薄唇，頓了會問道，“不會……寂寞嗎？”
“……”
李塵光沒有回答，隻是呆呆的看着地面。
但那落寞的表情，栀子薇是見過的。
從鏡子裏。
因爲她也很怕寂寞。
她的身體不好，以前都是媽媽抱着睡覺。
最害怕的就是被安排在醫院那冰冷的病床上，望着天花闆上忽明忽暗，有幾隻蚊蟲繞着“yingying”飛舞的台燈，她睜着疼痛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睡着。
有時候半夜醒過來，一個人呼吸困難，雖然被告知，隻要按下病床旁邊的燈，就能叫到護士過來。
但是，對方都會用一臉嫌棄的眼神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爲什麽還不死啊。
是的，就是這麽赤裸裸的眼神。
那時候，家裏經濟不好，被安排的也是很差勁的醫院，吃的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飯菜。
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一天都迫切的想回家，想回到媽媽懷裏，被媽媽抱着，被爸爸關懷着。
但她也知道，爸爸媽媽還要忙着賺錢，才能付自己昂貴的醫藥費。
很早之前，她就被親戚們用着“這孩子，沒救了，強行活下去隻會拖垮這個家，還不如早點死了好”的眼神打量過。
漸漸地，她就發現自己能讀懂别人内心的想法。
那簡直……就是地獄！
自己死了最好。
沒有人期望自己的存在。
沒有人希望自己活着。
除了……媽媽。
不管别人怎麽說，哪怕暗示她，還是别治了，反正治不好，何必白花那麽多冤枉錢。
媽媽總會笑着回答，“會好起來的。”
是的，媽媽總會抱着自己，輕輕拍着自己後背，安慰自己，“薇薇一定會好起來的，媽媽保證。”
并且說，等她賺夠了錢，就帶自己去國外治病。
媽媽真的很努力。
自己上班，還要去幫爸爸處理事情，晚上還要過來陪自己。
有一段時間，她特别開心，覺得媽媽就像超人一樣，特别期待媽媽來陪着自己。
所以，才會害的媽媽病倒了吧。
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父親表面上沒有說什麽。
但是，他不需要說，栀子薇聽得到。
全部都是自己的錯，害了媽媽。
媽媽走了，但是爲爸爸的江山打下來了，家裏也越來越有錢了。
卻讓人感覺越來越冰冷。
爸爸娶了後媽，有了弟弟。
他也不喜歡自己，因爲看到自己就會想起媽媽，是自己害了媽媽。
所以，很多時候，栀子薇都是一個人獨處。
父親會給她足夠的錢。
也……僅僅是錢而已。
她經常要去醫院複查。
要一個人坐車，一個人去冰冷的讓人窒息的，充滿那種消毒水味道的醫院，一個人排隊，拿号，看診，再一個人回家。
吃飯，睡覺。
一個人上學，好在，學校裏還有幾個朋友。
但是，……她恨自己的能力，因爲有這個能力，她總是能聽到周圍人的一些陰暗，以及對自己不好的想法，然後就會感覺沒辦法交心。
很孤獨。
栀子薇最大的感覺就是孤獨。
她覺得這個世界跟自己格格不入。
世界在這邊，她在另一邊。
媽媽……在天邊。
家裏的感覺已經越來越冰冷。
知道自己快死了，父親都已經刻意無視自己了，這也是爲了減少以後死亡的悲痛。
就當沒有這個女兒就好了。
是的，這是她所聽到最多的想法。
一家人不是四個人，而是他們三人加自己一個。
自己是多餘的那個。
早點死了就好吧。
在這種情況下，他遇到了李塵光。
一個心思單純，很好讀懂的男生。
他認爲，這是個輪回的秘境，等他走了，秘境就會輪回，自己又會回到與媽媽一起生活的時候了。
會從童年重新開始。
不斷輪回，直到下一個人闖進來。
那也……太好了吧。
那自己豈不是很快又可以見到媽媽了。
自己隻需要一閉眼，一睜眼，不是馬上就可以見到媽媽那親切的笑容，那溫柔的眼神，那充滿柔情的呼喚，“薇薇。”
又能賴在媽媽懷裏撒嬌，又能讓媽媽給自己喂粥了，又能躺在媽媽懷裏聽媽媽給自己講故事了。
……好像是有點任性了。
還是不能太麻煩媽媽。
下一次自己一定會讓媽媽更輕松的。
說不定，可以改變結局。
她是這麽以爲的。
一直這麽以爲。
李塵光的到來，讓她不再覺得孤單寂寞，不再覺得害怕，不再畏懼一個人，因爲她知道，自己一閉眼，一睜眼就能看到媽媽。
倒不如趁着自己長大的這段時光，好好享受下。
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
好在是，李塵光爲了出去，爲了完成任務，也會陪她一起做之前沒做過的事。
兩個人，一起吃小攤，一起吃臭豆腐，一起看電影，一起依偎着聊天。
不可思議的，靠在他懷裏也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感覺。
好像有媽媽的味道。
而且，他的心思很單純，沒有什麽壞心思。
都很簡單好懂。
沒有讓人讨厭的感覺。
她本想着在最後這點時光，能跟李塵光一起度過，最好自己能幫助他出去，然後自己回去，輪回過去見媽媽。
她本是這麽以爲的……
但是今天。
李塵光告訴她，這是現實，不會輪回，一旦死了就結束了。
所以，不管死了，還是活着，她也不會再見到媽媽了……
結束了。
時間對她來說，已經結束了。
生命什麽的，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最遲也就是明年……
統統結束了。
夢該醒了。
自己該繼續睡了。
栀子薇輕聲說道，“孤獨，确實是很可怕的，會寂寞，會傷心，會難過。”
會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闆，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義。
會覺得活着與死了沒什麽區别。
栀子薇望着眼前的地面，用着她特有的輕柔而細密的嗓音，婉轉說道，“但是，我也幫不了你，我并不能幫你出去，也不能，讓你不再孤獨，我本來在明年就會死了。”
栀子薇說着，眼圈更紅了，伸過小手輕輕抹了下大大眼眶中所蓄滿的珍珠，盡量睜着眼睛，看着遠處坐着的李塵光，努力的露出如往日般，溫柔而和煦似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抱歉啊，好像，給你也添麻煩了。”
李塵光也擡起頭，回望栀子薇，“沒關系，盡管麻煩我吧，我什麽都怕，就是不怕麻煩。”
栀子薇嘴唇一顫，眼前的視線逐漸由清晰變得模糊，她知道，對方沒有說謊。
她再一次回了句，“謝謝。”
李塵光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幽遠，卻清晰，“栀子，如果你覺得痛苦，悲傷，難過，孤獨，如果你想尋死，我不會阻止你，我沒有資格阻止，那隻會加深你的痛苦。”
“……”
“所以，如果你真對這世界失望到極點，感受不到一點溫暖，想走就走吧。”
栀子薇嘴唇微顫，喃喃應道，“……嗯。”
李塵光繼續道，“我不會阻止你，……但是，我一定會拿到龍珠的，我會再回到過去，回到教學樓塌的那一天，不，也許會回到更早的時候，回到有人讓你感到痛苦的時候，我會去救你。”
“……”
“十次也好，一百次也好，一千次，一萬次也好，我都會回去救你的！放心吧，我這人沒别的優點，就是說到做到。”
“……”
栀子薇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眼前那逐漸模糊的，遠處坐在地上李塵光的身影，又慢慢的又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他身後的整個世界，卻是顯得越發模糊。
她嗫嚅着嘴唇問道，“爲……爲什麽？你爲什麽要做這種事呢！”
李塵光也是回望栀子薇，眼神堅定的望着栀子薇，那目光中所散發的光芒，令栀子薇不敢直視。
“因爲我喜歡！”
就這麽簡單。
十次，百次，千次，萬次，我都會去救你，會去把你從冰冷的地獄拉到地面，去感受陽光的溫暖。
我無法阻止你想尋死的心情，你也别想阻止我會去救你的心……
就算在時間長河中，粉身碎骨，萬劫不複，我也會去救你的，放心吧！
算明天11點那章啊，早點更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