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還是因爲京中的波谲雲詭。
後半夜下了一場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才叫她的心情歸于甯靜。
一夜無夢。
早起穿戴好了,她第一時間推開後窗,吹響了骨哨。
然而,庭院中并無半點兒反應。
流蘇不在府裏。
沈清辭轉頭看到在院門外探頭探腦的桂嬷嬷。
沈清辭估摸着,她已經将消息遞了出去,流蘇是順藤摸瓜去了。
她稍稍放下心來,叫了春芽傳飯。
一碗清粥,配上幾樣小菜,都是沈清辭喜歡的口味,而且味道比之前還要好上不少,看樣子春芽沒少在廚藝上下功夫。
看到春芽一臉期待的眼神,叫沈清辭一下子就想到昨天同樣求誇獎的流蘇。
她笑道:“嗯,味道不錯,我們春芽的廚藝越發精湛了,也不知道誰這麽好命能娶回家。”
話音才落,春芽臉頰一紅,并迅速低下了頭去。
“小姐慣會拿我取笑,奴婢隻想陪着小姐,一直陪着小姐。”
沈清辭招了招手。
春芽很乖巧的在她身邊坐下。
她牽了春芽的手,感慨道:“傻丫頭,哪裏能叫你一直這樣守着我,耽擱你的終身大事。”
這些年,守在原身身邊的秋娘,廖媽媽,流蘇都是她阿娘給她安排的,唯有春芽。
她是當初原身被打發去莊子上時,一并撥過去的。
去的時候,也還是個孩子。
不同于知道内情的另外幾人,哪怕面對癡傻的沈清辭,哪怕在莊子上過着清苦無比的生活,春芽也從未生過貳心。
這些年她一直守着沈清辭,說是丫鬟,其實更像是姐姐在照顧妹妹。
看到突然清醒過來,變聰明了的沈清辭,她欣喜若狂,也惶恐不安。
欣喜她家小姐的日子越過越好,不安的是怕這樣好的小姐突然有一天又變了回去,又成了那懵懂無知的空殼子似得。
而且,眼看着跟着小姐嫁到了王府,日子越過越好,她會自卑,也會怯懦。
她怕自己這樣的身份,擔不起王妃身邊大丫鬟的位置,怕自己不能給小姐帶來任何助益,怕拖小姐的後腿。
知道沈清辭這話是爲了她着想,春芽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小姐,你别不要奴婢好不好,别趕奴婢走,好不好?”
“奴婢什麽也不要,哪怕在小姐身邊做個灑掃丫頭都成,小姐是奴婢唯一的親人了,奴婢隻想陪在小姐身邊。”
沈清辭拍了拍她的手,歎息道:“傻丫頭,我哪裏是在趕你走。”
“我隻是怕耽擱你的終身大事,你照顧了我這麽久,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一份圓滿。”
“若有合适的,咱就留心着,若你不喜歡,咱就不嫁,哪怕一輩子待在我身邊,我也是歡喜的。”
算起來,春芽也是大姑娘了。
沈清辭從未想過要一直将她拘在自己身邊,隻是眼下時局不穩,待大局定下,有她做靠山定能給春芽找一門好親事。
不過,這也得看春芽自己的意願,沈清辭絕不強人所難。
她之所以這麽說,也無非是叫春芽多考慮一下她自己,多給她一條選擇的路。
春芽點了點頭,紅着眼睛道:“奴婢明白小姐的心意,奴婢隻想留在小姐身邊。”
“相比秋水,秋雲她們個頂個的能幹,能保護小姐的安危,奴婢卻什麽也不會,以前秋娘在的時候,奴婢還央求過秋娘教奴婢學點兒拳腳功夫,可奴婢實在是蠢笨的很。”
“昨日奴婢聽到夫人說的那些話了,奴婢隻恨不能爲小姐做些什麽,但小姐若有需要,隻管吩咐奴婢,便是将奴婢打發賣了,奴婢也無二話。”
說到後面,春芽的頭越發垂了下去。
“傻丫頭。”
沈清辭點了點她腦門兒。
“個人有個人的長處,你無需妄自菲薄,秋水秋雲聰明能幹,你也不差,不說别的,就你這梳頭的本事,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可關乎到你家小姐的臉面,你說你重不重要?”
聽到這話,春芽蓦地擡起了頭來,那雙剛剛還噙着淚水的眼睛又大又亮,一臉驚喜的看着她。
沈清辭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道:“還有,周氏的話聽聽就算了,好歹你家小姐我現在還頂着甯王妃的身份,誰還能欺負了我去?”
“在這個王府裏,你看有人能欺負了咱嗎?”
聞言,春芽搖了搖頭。
不說别的,自從沈清辭嫁進甯王府,她們主仆幾人就從未受過委屈。
以前王爺在的時候,甚至爲了沈清辭還連他乳嬷嬷都一起嚴懲了。
在春芽眼裏,王爺雖然看起來冷的不近人情,但對自家小姐應該是上了心的。
隻可惜……
想到王爺,春芽的眼神瞬間又暗淡了下去,她再看向沈清辭的眼底裏已經滿是心疼。
外面的傳聞,她們這些做丫鬟的當然也聽見了。
而且,她們知道的比外面傳聞的更多。
比如說,明明沈清辭是同盛庭烨一起出去的,如今卻隻沈清辭一人回來。
沈清辭沒主動提,她們也不敢問,一則身份在那兒,她們不敢多嘴主子的事情,二則,也是怕勾起了沈清辭的傷心事。
所以,沈清辭從昨日回了東院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提起王爺的事情。
沈清辭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拍了拍春芽的肩膀:“放心吧。”
“大不了,咱們再回莊子上種地去。”
聞言,春芽連忙同沈清辭保證道:“嗯!而且奴婢還攢了些私房銀子,再不叫小姐餓着肚子!”
沈清辭忍俊不禁。
隻是,在想到春芽剛剛不經意提到的秋娘的時候,她的眸子裏劃過一抹怅然。
秋娘還是選擇了那條絕路。
就算她有心放她離開,她阿娘也不會追究,可秋娘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
她阿娘叫人将秋娘母女葬在了一處,成全了她的遺願。
不過這些沈清辭并未同春芽提起。
斯人已逝,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個人傷神。
主仆兩人沒說了多會兒話,就有将軍府的丫鬟送了信來。
秦嬌嬌約沈清辭在竹間茶樓碰頭。
這是昨日兩人說好的。
沈清辭離京太久,回來都還沒顧得上同周順那邊聯系。
而她現在隻要出門,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實在不方便。
所以,便叫秦嬌嬌隔日邀她出門,地點恰好選在竹間茶樓。
兩人說會兒體己話的同時,她還能順便問問周順一些事情。
再一次坐在竹間茶樓的二樓雅間,沈清辭隻感覺恍若隔世。
上一次坐在這裏,應該還是她出嫁前夕。
那時候,不知道對方就是盛庭烨,也不知道他們心中都有彼此,有的隻是對這場賜婚的抵觸,抗拒,以及無能爲力。
她設想過無數種大婚之後同那位傳聞中,冷情冷面的鐵血王爺相處的可能。
可唯獨沒想到會是如今這般,濃情蜜意。
也是在此地,她第一次遇見顧秋離。
那人看穿了她的身份,不由分說就要将她抓走,現在二樓的欄杆上還留有當時被打斷之後修補的痕迹。
那時候的她以爲阿娘不在,爹爹也不知所蹤,再加上祖母病故……一系列的打擊叫她肝腸寸斷,心無所倚。
如今的她,爹娘安好。
她也已經走出了祖母的死帶給她的悲恸。
她内心堅定,幸福美滿。
誰能想到,這一切的變故其實都是發生在這一年不到的時間。
“阿菀。”
“謝謝。”
雅間的門窗簾子都被放下,沈清辭還叫了秋雲秋水守着門外,即使這樣,有些話秦嬌嬌也不敢明說。
她隻攥緊了沈清辭的手,動容道:“謝謝。”
沈清辭笑着回握住她的手:“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我們是朋友。”
“嗯。”
秦嬌嬌點頭,對沈清辭報以明媚一笑:“就是,我跟你客氣什麽呢。”
“我阿娘說,不管以後怎樣,将軍府永遠都是你的後盾。”
說到這裏,秦嬌嬌湊近了沈清辭些許,用手掩唇,用隻有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雖然我知道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你家王爺智勇無雙,根本用不上我們這些小喽啰,但你跟沈家劃清了界限也好,以後省親就回将軍府,我們都是你娘家人。”
沈清辭忍着笑,故意白了她一眼:“這下你不吃味兒我搶了幹娘對你的寵愛嗎?”
秦嬌嬌連忙擺手:“我哪有!”
說完,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秦嬌嬌長舒了口氣,“我娘已經叫人把昨日我在姚家坐冷闆凳,還被人冷嘲熱諷的事情宣揚出去了,這兩日就在着手退婚一事。”
“用她的話來說,就算退婚,咱們也得把理占了,不能叫姚家有機會給我們身上潑髒水。”
沈清辭點頭:“不錯,是這個道理。”
“不過,我當真沒看出來,那姚謙禮竟然如此虛僞卑鄙。”
遙想當初也是在這裏見過姚謙禮的。
當時看起來溫潤如玉的一個少年公子哥兒,不曾想竟藏了一肚子壞水和算計。
沈清辭仔細觀察着秦嬌嬌的神色:“阿嬌,你當真走出來了嗎?”
聽到這話,秦嬌嬌差點兒從椅子上蹦跶起來。
“哪兒的事兒,姐姐壓根就沒瞧上他好不好!”
“當初不過是受了他的慫恿和蠱惑,逢場作戲,各取所需,誰知道他們竟然狼子野心!”
說到後面,秦嬌嬌的拳頭都攥緊了。
“要不是昨天姐頭暈的厲害,姐那一腳下去,非要他斷子絕孫不可!”
沈清辭哭笑不得。
她也是後來聽秦嬌嬌說起,才知道昨日具體發生了什麽。
姚謙禮将秦嬌嬌約去了提前燃了迷魂香的偏院說話,原是想趁機将生米煮成熟飯,逼迫秦家趁着熱孝将秦嬌嬌嫁過來的。
不料秦嬌嬌是個烈性的,就算在中招的情況下,也咬破了舌尖保持了最後一絲清醒,推開姚謙禮逃了出來。
路過水榭的時候,她還一腳将姚謙禮踹進了蓮池。
得虧了得了密報趕來的端王端王妃出面,才頂住壓力,叫人将秦嬌嬌送上了馬車,不然以姚謙禮惱羞成怒的模樣,昨天秦嬌嬌怕是很難全須全尾的從姚家出來。
“這才是我認識的秦嬌嬌。”
沈清辭贊許道:“才不是昨天花園裏看到的那個受氣包。”
秦嬌嬌難得的有些難爲情道:“那不是形勢所迫麽。”
她原是想忍氣吞聲,叫姚家人放松警惕,看看能不能查出點兒什麽關于父兄遇害的蛛絲馬迹。
如今既然用不上了,她也就不用裝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說着說着,扯到了林雲峥的身上。
“隻聽說他受了重傷,回來後就一直在養傷,我曾去過長公主府上,也沒見着人,但見長公主神色,應該沒什麽大礙吧?”
沈清辭之前也聽盛庭烨說過,林雲峥受的傷很重,但沒有性命之憂。
她原是想回來就去看看的,可她的身份太過顯眼了,想悄無聲息的溜出府而不被人發現,怕是不容易。
如今聽秦嬌嬌這麽一說,這裏面可能還有隐情?
畢竟長公主府同将軍府的關系一向不錯,秦嬌嬌和林雲峥都是長公主看着長大的孩子,以前她都沒有拘着他們往來。
不可能恰好在這個當口拒絕了秦嬌嬌的探視。
還沒等沈清辭細想,秦嬌嬌已經喝了一口茶,感慨道:“現在我出門都不敢喝水了,除了你這裏的。”
沈清辭也拍着胸口感慨:“孩子終于長大了啊!”
秦嬌嬌一口熱茶差點兒沒噴出來。
兩人鬧做了一團。
看到昔日好友已經振作起來,又恢複了明豔,沈清辭真心替她高興。
人死不能複生。
雖然隻要一想起來,還是傷心還是刻骨銘心的痛,但活着的人日子還要過下去。
她們都要在這些避無可避的傷痛中學會接受,成長,釋懷。
笑鬧之後,秦嬌嬌拉起沈清辭的手,笃定道:“放心,我沒事。”
“不然,我老爹在天上都放心不下,怕是要半夜跑到我夢裏來打我。”
沈清辭回握住她的手,剛想說些别的轉移話題,卻突然聽到樓梯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因是同秦嬌嬌說些體己話,所以二樓她提前就叫周順清場了。
“小姐!”
腳步聲還沒趕到門口,就聽到玲玉的聲音在外響起。
“小姐,不好了,夫人剛剛收到宮裏的消息,說是九殿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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