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盛德泓屏退了左右,隻留下貼身暗衛,便款步進了密室。
盛庭烨已經在等着了。
父子倆再次見面,俱都沉默了一瞬。
最後,還是盛庭烨跪下行禮,并開口道:“兒臣參見父皇。”
盛德泓默了默,兩息之後才道:“你還知道回來!”
那語氣乍聽之下像是責備,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盛庭烨斂眸,“兒子此行确實九死一生,之前的傳聞非虛。”
他被設計中箭中毒是真,墜湖也是真。
盛德泓并沒有叫盛庭烨立即起身。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沉默良久才道:“那你爲何死盾?就算當時情況緊急形勢所迫,但事後卻是半點音訊全無,若朕沒将此事壓下,這會兒你衣冠冢上的草都有丈許高了!”
盛庭烨跪的筆直,他低頭看着眼前繡着五爪金龍的錦靴,一字一句道:“因爲,兒臣不知父皇是否希望兒臣能活着回來。”
話音才落,盛德泓的呼吸一窒,他恨不得操起手邊的東西就朝盛庭烨當頭砸下去。
但一則他手邊的案幾空空如也,二則,面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他确實下不去手。
“混賬東西!”
盛德泓氣的手抖:“你在胡說些什麽!”
盛庭烨低頭不語。
盛德泓攥緊了金絲楠木扶手,壓了幾瞬,才道:“朕對你寄予厚望,不曾想你竟如此想朕!”
“之所以放任他們去雲州,是爲了趁機将水攪渾,将幾大世家都牽扯進去,更好一一清算,朕相信以你之能定能全身而退!”
盛庭烨頭也不擡,語氣輕飄飄道:“父皇可曾想過,萬一兒子出了差錯,折在了雲州呢?”
盛德泓想也不想,笃定道:“不可能!”
他雙眸若寒星,緊緊的盯着盛庭烨。
盛庭烨卻忍不住苦笑一聲:“父皇當真是看得起兒臣。”
盛德泓被噎了一下。
父子倆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後是盛德泓開口道:“你身上的毒已經沒事了?”
盛庭烨身中絕情蠱一事盛德泓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
彼時,盛庭烨年少,身邊都是皇後和王家的眼線,他的實力還不足以同他們抗衡并瞞天過海。
唯有借助盛德泓的力量。
也正是因爲知道他身中無藥可救的絕情蠱,時日不多,而且還是因爲皇後和王家的算計,作爲君王,盛德泓才敢無所顧忌的用他,将他當做他最鋒利的刀。
因爲他活不長久,注定與儲君之位無緣。
因爲他是皇後和王家的棄子,他身後沒有退路。
甚至他的死,都可以被他利用起來,做一場局,将張家,林家,王家悉數算計進去。
哪怕他折在雲州,對他來說,也沒甚損失。
橫豎是個短命的。
能最大程度的利用起來,他的死對他來說就是值得的。
盛庭烨早已經看穿了一切。
也知道他處在那個位置,這樣做是再明治不過的,但身爲那顆被算計的棄子本身,怎麽可能做到心平氣和毫無怨言。
盛德泓當然也知道瞞不過盛庭烨。
所以,即使他現在全須全尾的回來,這也是一根梗在他們父子之間的一根刺,一顆暗瘡。
也許現在還看不出什麽,但時日久了,那刺會越紮越深,暗瘡會流膿發潰。
而且明知道被利用了,還能毫無芥蒂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倒更叫人猜疑。
與其那樣,倒不如直接開門見山将這刺一紮到底,将這暗瘡直接挑了。
雖然會流血,會痛,但已經爆過的傷口會結痂,即使不會徹底治愈,也不會比眼下的情況更糟。
聽到盛德泓的關切,盛庭烨原本冰冷的神色才稍稍緩和了一點。
“回父皇的話,也算因禍得福,在雲州遇到了巫祝青禾。”
“也正是因爲解蠱耽擱了些時日,并非兒臣刻意死盾,實在是當時青禾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盛德泓給了台階,盛庭烨自然順勢下了,并且在他冷靜下來之後才說出了死盾的緣由。
這樣一來,盛德泓的眉目也舒展開來,似是最後一絲氣惱也蕩然無存了。
關于巫祝青禾,盛德泓也知道一些。
既是生死蠱的創造者,他能解開盛庭烨身上的蠱毒,倒也能說得過去。
他并未多想,隻長歎了一聲,擡手虛扶了盛庭烨一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也該知道父皇許多時候,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
“既然身體好了,就擔起你身上的責任。”
“那幾個混賬!不提也罷!”
“如今父皇能指望的,也隻有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盛德泓深深的看向盛庭烨,眉眼裏全是希冀和期待。
盛庭烨表面上惶恐應下,但心中卻不由得冷嗤。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從他這位父皇眼裏看出了帶着幾分真情的期待。
以前也不是沒有,但多是試探。
即使是真的,也是盼着他能辦好他給的差事,是一種看一把趁手好刀的眼神。
如今卻不同。
是真正的想要将這大業和重擔交給他的期待目光。
或許是因爲他的兒子死的死,逃的逃,小的小,殘的殘,盛庭烨是能挑起大梁的不二之選。
或許是因爲知道他不會早死,他終于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又或許兩者兼有。
不過,不管哪一種,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盛德泓又問了一些雲州的細節,盛庭烨一一作答。
父子倆又就當今的朝局商讨了一番。
當說起姚家和端王的時候,盛德泓沉吟片刻才道:“之前朕并非沒有對姚家的狼子野心沒有察覺,隻是……如今你既然回來了,當然也就不能由着他們。”
他這話裏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要借着此番重創世家。
“隻是王家那邊……”
說到這裏,盛德泓擡頭向盛庭烨看過來。
盛庭烨會意,點頭道:“王家之事交給兒臣,兒臣定會處理妥當。”
盛德泓這才點了點頭。
他手撐着扶手要站起來,卻不料下一瞬卻是一個踉跄。
好在一旁的盛庭烨及時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父皇,兒臣從您進門就一直想問,您的身體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