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沒有開口,沈清辭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冷笑道:“從這孩子被救下,再到我們來到這裏,左右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我是該感慨趙都尉這百花樓裏所需一切應有盡有,甚至連藥膏都是磨好了現成的呢,還是該說這一切不過是趙都尉刻意爲之?”
從趙佶在這裏的布局,還有花樓裏姑娘們對他的态度,這裏應該就是趙佶的秘密據點了。
可不管百花樓被他用來做什麽,表面上做的都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哪會時刻準備着草藥,而且還是搗碎了的,新鮮的。
要說不是知道将要發生的事情,提前備好了的,沈清辭是不信的。
那清河王世子雖然嚣張跋扈,但腦子并不見得如何靈光,被有心人刺激或者利用,才有了當街縱馬欺辱這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叫沈清辭不解的是趙佶這麽做的目的。
以他的身份和手腕,想從清河王府救這麽一個孩子,應該并不是什麽難事。
可爲什麽要選擇在衆目睽睽之下,而且還是在同她碰頭的這當口。
就是爲了将這孩子引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她生出恻隐之心,救這孩子?
肯定不隻這麽簡單才是。
對上沈清辭審視的目光,在沉默了一瞬之後,趙佶才道:“是趙某的不是,竟小瞧了姜姑娘。”
他沒有否認,說明沈清辭猜的沒錯。
沈清辭繼續道:“聽趙都尉的語氣,想必那位故人對趙都尉來說,十分重要。”
“既如此,趙都尉又怎會放任她的孩子落到這般地步?”
别的不說,看趙佶在沈清辭面前下意識的維護這孩子的舉動,就可以說明很多問題。
既是在意的,又爲何會放任不管?
甚至還故意設計今日這一出,叫那蕭聞珏險些害死他。
即使知道趙佶應該另有安排,不會叫這孩子真的出事,但沈清辭想到街上那一幕,還是心有餘悸。
這一次,趙佶避開了沈清辭探究的目光,他轉頭看向那畫卷,歎息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存在。”
“至于今日……”
說到這裏,他轉回身子,朝着沈清辭深深作了一揖,語氣誠懇道:“還請姑娘見諒,因此前不知道女君情況如何,亦不知姑娘品性和心思,才想着借由此舉一探究竟,順便……也看看這孩子的心性。”
言外之意,若這孩子心性不堅,沒有達到他的預期,他也不會選擇把寶壓在他的身上。
沈清辭恍然,“好一個順勢而爲,趙都尉可謂是一箭三雕了。”
趙佶并未起身,他如青松翠竹的身姿在沈清辭跟前俯下,語氣裏滿是慚愧道:“是趙某的不是,還請姑娘見諒。”
這禮賠的也還算有誠意。
沈清辭虛扶了一把,問出了她心中的困惑:“趙都尉,我有些好奇,若我有心争那個位置,你該當如何?”
聞言,趙佶想都沒想,笃定道:“趙佶自是以姑娘馬首是瞻!”
所以,他才會在問過沈清辭的意思之後,表明自己的意圖。
“我之所以會在姑娘拒絕之後選了這孩子,他是故人之子,我憐他一生凄苦隻是其一。”
“其二,我在找到他之後,也多番打聽過他的品性,今日也親眼所見,比起蕭氏旁支所出的那些被嬌縱着長大了的孩子,他雖然年齡尚小,但性子堅韌,心懷赤誠良善,才越顯珍貴。”
“再有……”
說到這裏,趙佶輕歎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姑娘剛剛所言極是,既然女君無事,這些自然不是我該操心的,所以,眼下再說這些已無意義。”
“這隻是我腦子一熱,突發奇想罷了,姑娘聽過就算了,不必往心裏去,也請莫要說到别處。”
否則,隻會害了這孩子。
這道理沈清辭自然是懂。
她雖然不是個愛刨根問底的性子,但關于這孩子,她總覺得趙佶還有很重要的東西隐瞞了下來。
沈清辭擡眸看向他:“這是自然,趙都尉放心,隻是我實在好奇,這孩子再如何不錯,他也隻是清河王府不得寵的庶子,趙都尉既然選擇他,又如何能笃定能扶了他坐穩那個位置而不被朝臣争議?”
這一次趙佶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
但是,最終拗不過沈清辭,他低聲道:“姜姑娘可曾聽過劉國公。”
就算沈清辭對楚國的朝政再不了解,也是聽過此人的。
想當年,楚國皇權旁落,整個朝堂被攝政王隻手遮天的時候,被譽爲天下文人之首的劉國公劉啓康是朝堂上唯一公然同攝政王抗衡的一股清流,被稱作是文臣最後的脊梁。
隻可惜,天啓十三年冬,蕭青雲在同攝政王的那一場宮變中落敗,随着帝後身死,朝堂徹底被攝政王掌控,劉國公府也被抄家滅族。
縱然後來女君撥亂反正,劉國公府也已經沒人了。
沈清辭下意識看向那畫卷,皺眉道:“她是……”
在出宮的馬車上,盛庭烨跟她提起暗衛們匆匆搜羅來的關于趙佶的消息。
他寒門出身,以科舉入仕,是天啓十三年殿前欽點的探花郎。
後來不知是何原因,在當年年底的那一場宮變之後,他棄文從武,且突然淡退在衆人視野。
等他再次出現,已經成了女君身邊的一把刀,手握京畿重兵,是最後女君反殺攝政王的一記絕殺。
自那之後,他自風光無限,成了無數人吹捧拉攏的對象。
但他卻從不居功自傲,依然低調内斂,安安穩穩的替女君守着京畿要塞。
而且年近不惑的趙佶尚未娶妻,甚至後宅連個妾室都沒有。
一開始,沈清辭聽到他約的百花樓這地方,再見到這裏的人對他熟稔的态度,還以爲他是這裏的風流常客。
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趙佶也轉頭看向那畫卷。
這一次,不必沈清辭追問,趙佶低聲道:“當年劉國公府出事,等我過去尋她的時候,卻已經遲了一步。”
“這些年我遍尋不到她,卻沒想到,她竟然就在京都。”
就被困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她被清河王蕭清源那樣的人抹去姓名和身份囚禁于後宅,成了一個人人口中都可以輕賤的、從花樓裏贖身回來甚至連名字都不配有的姬妾,趙佶的目光沉了沉。
他下意識攥緊了拳頭,一字一句道:“她是劉國公嫡次女。”
“她叫劉洛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