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隻是四個字,但配上他這會兒的神情,沈清辭突然覺得,他話裏有話。
他指的不僅僅隻是昨晚她在仁和堂偷窺一事。
果然,下一瞬就聽他冷笑一聲:“那璃火珠用着可還好?”
他的眼神太冷,直刺的沈清辭後背發涼。
到現在他才認出她來,這已經比她預想中的要晚了許多了。
畢竟,因她的特殊體質,那雪貂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開始炸毛,已經顯得她與衆不同。
如果說,之前兩次尚且能說的過去,那麽在仁和堂,雪貂的反應就足夠引起他的警覺。
而且她身中劇毒,卻沒有一命嗚呼,而是好好的活着,除了東夷族聖物璃火珠能做到,蕭聞晏也再想不到别的。
也難怪他說自己傻了。
蕭聞晏看向沈清辭的眸中似是盛着風雪。
“林夫人,或者說,我更應該叫你姜玉菀?”
沈清辭伸了伸腿,作勢要起身,卻又有些乏力又跌坐了回來。
她攤開手,無奈道:“随你。”
說完,她皺眉,面上帶着困惑道:“怎麽你們好像都知道姜玉菀?”
蕭聞晏咬牙:“我們,都?”
他眼裏的詫異一閃即逝,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你說的是顧秋離。”
沈清辭恍然,她的事情就連蕭聞晏也是從顧秋離那裏得知。
不僅如此,當初青陽王家有璃火珠一事,也是顧秋離宣揚出去的。
沈清辭屈膝而坐,手肘撐在膝上,掌心托着下巴,笑道:“你可查到他是誰?你若殺了我,就不怕爲别人做了嫁衣?”
蕭聞晏盤着紫檀佛珠的手指一頓,眼神雖冷,但人卻漸漸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沈清辭身邊的王寶琴突然用力一把抓住了她胳膊,驚呼道:“他來了!”
沈清辭循聲看去,就見一人一襲白衣勝雪,執劍從林間走出。
他依然是那副悠然自得不染纖塵的模樣,眉宇間雖然在笑,卻并無半點兒暖意。
恍惚間叫沈清辭想到在雲州的那片林子裏。
他也是這般,一人獨占風雪,執劍攔住了她的去路。
當時爲了盛庭烨,也爲了馬車上的月七和王寶琴,沈清辭選擇妥協。
今日又是這般。
不過,沈清辭知道,他今日的主要目标卻不是她。
“好久不見,沈姑娘,别來無恙。”
顧秋離朝沈清辭笑笑。
沈清辭挑了挑眉,“不,我有恙,我中了毒動彈不了。”
說着,她還攤了攤手,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顧秋離對此似是并不意外,寒暄之後,他将目光轉向了蕭聞晏。
“蕭聞晏,我們又見面了。”
“哦,現在應該叫你太子殿下了。”
嘴上這樣說着,但顧秋離對蕭聞晏的态度實在算不上是尊崇。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輕蔑。
還沒等蕭聞晏手下的護衛拔劍,就聽他冷笑一聲道:“我說過了,下次見面,必取你性命。”
“是時候兌現承諾了。”
說話間,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随着一道長劍嗡鳴聲起,他手中的長劍出鞘。
隻頃刻間,他就攜了長劍,以雷霆之勢朝蕭聞晏殺去。
那一劍用了他全部内力,勢不可擋。
蕭聞晏身邊的護衛立即結陣将其護衛在其中。
有兩人已經沖着顧秋離迎去。
一時間,刀光劍影,飛沙走石。
劍氣帶起的風肆掠,本就奪目的霞光折射出來的劍芒更如寒星射水。
哪怕蕭聞晏身邊的護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對上他竟也沒能讨得了半分好去。
而且,數十個回合之下,這兩人竟有些頹敗之勢。
顧秋離瞅準時機,又是一劍揮出,這兩人竟沒能完全抵擋住。
随着一道磅礴的劍氣揮出,蕭聞晏身邊的護衛已經提劍格擋,卻還是被逼退半步。
在他們身後的蕭聞晏也被這一道劍氣刮傷了臉皮。
不過好在傷口不深,而且他又恰好戴着面具,那一道劍風隻擦破了用人面蠱喂養的臉皮。
蕭聞晏的眸子沉了下來。
他擡手摸上了臉頰,随手一揚,竟直接撕掉了那張臉皮。
淋漓的鮮血順着他的臉頰淌了下來,看起來怵目驚心,但實際上卻并不是他自己的血。
他接過一旁輕月遞來的帕子,擡手間擦掉了臉上的血迹,露出了他本來那張俊美出塵的臉來。
顧秋離的那一道劍氣雖未劃破他自己的肌膚,卻也留下一道紅痕。
那道紅痕襯着唇紅膚白的他越發美的驚心動魄。
此時,經過鮮血的擦拭,他眉心的那一抹朱砂痣看起來也似帶着一抹詭異的紅。
“很好。”
蕭聞晏一字一句道:“顧秋離,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你以爲你能殺的了我?”
說話間,蕭聞晏轉而看了一眼那片林子,沉聲道:“青衣,你在等什麽?”
話音才落,一道黑影從林間竄出。
那人手持一根碧玉笛,款步朝顧秋離走來。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躲在一旁看戲的沈清辭不由得咂舌。
這人的容貌竟跟那巫祝青禾有七八分相似。
剩下的那一雙眼睛……
沈清辭看到青禾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挖去了雙眼,隻留下兩個流血的窟窿。
而眼前這人的眸子清冽無塵,幹淨漂亮的不像是一個成年人的眼睛。
“顧秋離,可還記得我?”
被蕭聞晏稱作青衣的男子在距離顧秋離三丈外站定。
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在看向顧秋離的時候,染上了一層滔天怒火。
“咱們的賬也該好好算算了。”
聞言,剛剛收劍站穩的顧秋離嗤之以鼻道:“是該好好算算了,我隻恨當初沒能找到你,将你們兩兄弟斬草除根,竟還留下你這麽一個禍患。”
聽到這話,青衣怒罵道:“我今日就要替我那兄長報仇!”
顧秋離揚眸,針鋒相對道:“好啊,我正愁将他一個人做了人彘不夠解恨呢,加上你正好。”
說話間,他将長劍一橫,左手并起的兩指輕彈,長劍頃刻間發出一道嗡鳴。
下一瞬,他便提劍而起,直刺向青衣。
而青衣腳下生風,連退數步,還沒等穩住身形,就已經吹起了手中的玉笛。
那玉笛碧綠通透,看着極漂亮,但吹出來的音色卻古怪詭異的很。
“啊——”
而下一瞬,待看清楚他們腳上底下蠕動着的東西,沈清辭蓦地一驚,身邊的王寶琴直接尖叫出聲。
就在青衣的身後,有數不清的赤練蛇蜂擁而來,被笛音牽引着直撲向顧秋離。
那一條條蠕動的赤練蛇動作快的驚人,轉眼間就将顧秋離圍困在其中。
顧秋離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随着他手中的劍氣揮出,一條條赤練蛇被攔腰斬斷。
一時間,蛇身橫飛,毒液四濺,整個場面看的人頭皮發麻。
顧秋離的功夫雖然好,但那些赤練蛇常年被蠱毒喂養,渾身上下都是毒液。
而且,殺了一條還有下一條撲過來,就像是怎麽也殺不完似得。
眼看着人蛇大戰,雙方陷入膠着,沈清辭不忘轉頭看向氣定神閑的觀戰的蕭聞晏。
“他跟東夷族到底有何恩怨?”
看青衣那模樣,顯然是下了血本,要同顧秋離不死不休了。
他對顧秋離,是爲報仇,沈清辭能理解,可當初顧秋離爲何會對東夷族出手,而且還用那麽殘忍的方式對待青禾?
他們之間的恩怨,究竟是怎麽來的?
這要換做平時,蕭聞晏根本不會搭理她。
但眼下,卻是最好的可以叫顧秋離分神的機會。
蕭聞晏面朝着顧秋離負手而立,笑着揚聲道:“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殺母之仇嘛。”
果然,話音才落,顧秋離因爲心神不穩,險些被一條飛撲過來的赤練蛇咬住。
蕭聞晏繼續道:“當年有個女子帶着年僅六歲孩子,爲了逃避仇家的追捕躲進了幽冥谷,恰巧被青禾看中,選了他們母子兩人做藥人。”
“東夷族的巫蠱,說到底是爲了蕭氏皇族所用,青禾癡迷于蠱毒,可又不能直接抓了蕭氏皇族中人做研究,對于這送上門來的同蕭氏皇族血脈契合的孩子,他哪裏有放過的道理。”
後面的話,他不消說,沈清辭也猜到了。
東夷族的藥人有多慘烈,光是想想就知道了。
也難怪顧秋離會那般憎恨青禾,甚至一手幾乎滅了東夷全族。
暫且不論顧秋離之前同她的恩怨,就顧秋離對青禾一事上,沈清辭對他倒是有幾分共情。
若有人欺她傷她爹娘,莫說做成人彘,就是挫骨揚灰她都能做的出來。
“而且。”
眼看着顧秋離心神不穩,手上的招數逐漸露出破綻,蕭聞晏眉眼彎彎,繼續道:“青禾那樣程度的大巫祝,又怎會看不出他本就是蕭氏皇族嫡系,而非隻是血脈契合。”
這話聲音不大,卻如雷貫耳。
聞言,沈清辭的心都蓦地漏掉了半拍。
她之前有過猜測,但也隻是猜測。
當親耳聽到這一猜測得到證實,她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依然不小。
早在她第一次遇見顧秋離,對方不管不顧就要帶着她來楚國的時候,沈清辭就在想顧秋離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這一問題遲遲沒有答案。
直到被他帶到淼川,同他有了更多的接觸,說了更多的話,沈清辭從那些蛛絲馬迹中拼湊出來的線索,才懷疑到他應該是蕭氏皇族中人。
想着他提到蕭聞晏時眸中的不屑,以及同樣豢養的雪貂……
可她收到的關于蕭氏族人的調查中,并沒有提到他這麽個人。
倒是有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楚國上一任君主蕭青雲,也就是當今女君的嫡親兄長,在當時把持朝政的攝政王帶兵逼宮,害他駕崩之時,留有一血脈,名喚蕭聞景,年僅六歲。
可在那一場宮變中,蕭聞景同其生母江嫔不知所蹤,有人說是葬身在那一場宮變的大火中。
因爲蕭氏皇族嫡系凋零,蕭青雲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作爲唯一的蕭氏嫡系血脈、與他一母同胞因身子不好自幼就被寄養在道觀裏的妹妹蕭青岚才被迎回,坐上了那個位置,成了如今的女君。
如今看來,當時江嫔母子不知道被何人追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投奔了幽冥谷。
卻不料,東夷族人非但不承認顧秋離的身份,反倒還被青禾加以利用,當做了藥人。
铛!
一聲脆響。
顧秋離身上的内力暴走,竟直接震碎了手中的長劍。
眼看着那些赤練蛇吐着信子就要朝他撲來,從林中突然掠出來數十道黑影。
他們動作極快,轉眼的功夫就将顧秋離護在了其中。
蕭聞晏啧啧道:“想不到你帶的人還不少,沒能直接咬死你倒是可惜。”
蕭聞晏擡了擡手,“顧秋離,或者我該叫你蕭聞景?”
說完,他揚眉淡淡一笑:“反正沒什麽要緊,以後也不會有人這般叫你,你今日必得死在這裏。”
随着他一聲令下,他身邊的護衛除了輕月,全部朝顧秋離……準确的說是朝蕭聞景擊殺而去。
在一旁的青衣更是吹響了玉笛,催促着那還剩下的一群密密麻麻的赤練蛇繼續圍攻過去。
蕭聞晏卻氣定神閑的站在一旁,作壁上觀。
他之前派出去的兩名護衛竟然是隐藏了實力,逼顧秋離的後手現身。
如今兩邊打成一團,一時間倒也看不出高下之分。
沈清辭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最後目光落在蕭聞晏身上。
她無聲的歎了口氣。
不管前怨如何,以蕭聞晏如今的身份,都注定同顧秋離……蕭聞景不死不休。
若放了後者回去,他的太子之位尚未坐穩,突然回來一個蕭氏皇族的嫡系回去,這朝中的局勢定然又要變天了。
畢竟,他不過是五服之外的蕭氏血親中挑選出來的替補。
正牌的皇族後裔回來了,還有他什麽事。
他不可能讓自己這麽多年的籌謀和經營付諸東流。
叫他們先鬥去,隻要暫時不波及自己。
沈清辭正想着,蕭聞晏卻突然轉過了頭來。
他淡淡一笑:“我也當真是運氣好,想要那位置不過兩個變數,如今倒是湊齊了。”
說完,他都沒再看沈清辭一眼,而是對混戰中的顧秋離揚聲道:“蕭聞景,我若是你就直接殺了她,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将她帶回楚國,你忘了你的家破人亡是誰害的?”
聞言,沈清辭皺眉:“你胡說些什麽?”
蕭聞晏卻挑眉道:“我胡說,正常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先帝死後,誰得利?”
沈清辭冷笑一聲:“不是人人都想要那個位置,與其說是她,我倒更願意相信是你們這一支在算計。”
這時候,顧秋離已經從激戰中抽出身來。
沈清辭的話吸引了他的目光。
沈清辭皺眉看向蕭聞晏,質問道:“你說是女君算計一切,那我也可以懷疑是你們當時貪生怕死,既怕成爲下一個先帝,怕明着鬥不過攝政王,才推了她做擋箭牌。”
“在你們看來,她不過是一弱女子,既能放松攝政王的警惕,又能很好的替你們擋住明槍暗箭,至于以後麽,等攝政王落敗,她膝下無子,那位置還是落到了你們一支的頭上,而且她一介女流之輩,也隻能任由你們擺布。”
說到這裏,沈清辭轉頭掃了一眼目光陰沉的顧秋離,“哦,對了,這前提是蕭青雲這個嫡系後裔必須死。”
“可誰料女君這麽厲害呢,她忍辱負重,最後不但推翻了攝政王的統治,更是将楚國治理的井井有條,海晏河清。”
“你們想取而代之的想法一直不得實現,直到……”
說到最後,沈清辭看向蕭聞晏,一字一句,冷聲道:“她病重。”
這病也不是真病,而是被人下毒。
若沈清辭之前的推測沒錯的話,那麽下毒之人必然跟蕭聞晏這一支脫不了幹系,甚至都有可能就是他的謀劃。
她不相信女君那樣的明君,會選出蕭聞晏這般狠辣不擇手段的繼承人。
而且,之前她幾次出言試探,從蕭聞晏的語氣中并沒有聽到半點兒對女君的尊崇和在意。
比起是女君挑選了蕭聞晏做皇儲,沈清辭更願意相信是女君被脅迫,不得已而爲之。
顧秋離對沈清辭的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他陰沉沉的目光在沈清辭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才皺眉道:“看樣子,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沈清辭苦澀一笑,無奈攤手:“若非你這一路追着我跑,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
說完,不等顧秋離開口,沈清辭質問道:“你明知道當年的追殺不是女君所爲,爲何還要不死不休的追着我?”
顧秋離沉默不語,蕭聞晏卻冷笑道:“你倒是會挑撥離間。”
沈清辭挺直了腰杆,針鋒相對道:“你自己清楚,我說的是事實。”
本以爲蕭聞晏還會狡辯兩句,不曾想,他竟直接一口應下。
“是又如何,你們今日不可能活着出去。”
說完,青衣的笛聲一轉。
原本前仆後繼撲向顧秋離的赤練蛇群中,分出一撥來,朝沈清辭和王寶琴所在的位置爬行過來。
看到那黏糊糊的蛇頭,以及它們口中不時的吐露出來的紅信子,沈清辭就頭皮發麻。
她最害怕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