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打更人敲打的梆子聲,再難聽到别的聲響。
沈清辭早早的将碧玉碧桃打發了去歇息。
王寶琴吃過晚飯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沈清辭之前同她說過晚上會出去一趟,叫她幫着打下掩護,這會兒沈清辭也沒打算叫醒她。
戌時已過,沈清辭估摸着府裏該睡的差不多都睡下了,就輕手輕腳的起身,将一頭長發高高束起,又換了一身幹脆利落的緊身衣,便貓腰貼在了半敞的窗邊。
這時間,對面屋脊上負責盯梢她的那道黑影都還在,隻不過可能是看到她歇下才放松了警惕。
皓月當空,月光皎皎,清冷的銀輝撒遍大地。
看着那道黑影所在的屋檐一角,沈清辭屏住了呼吸,借着月亮鑽進雲層,四下灰撲撲一片的空擋,直接從窗台上掠了出去,一個翻身就将自己挂在了廊下梁上。
一路手腳并用的從梁上挪到了牆邊,眼看着月亮就要破雲而出,沈清辭一個閃身就掠上了屋脊,并翻身到了背面。
她之前就已經觀察過了,這位置剛好是那黑衣人的視野盲區。
最危險的一步已經走過,沈清辭卻沒有立即飛奔而出,而是又俯身趴在屋脊上等了約莫一刻鍾,确定那人并沒有發現,四周也沒有半點兒異樣,這才飛速的從後牆翻出,一路盡可能的隐匿氣息和身形去往仁和堂。
不過,有了今天碧玉的提醒,哪怕已經到了仁和堂外,沈清辭也沒有貿然立即進去。
她找了一處隐秘的牆角,先藏匿好了身形,才拈起一塊石子在手,準備丢出去聲東擊西,探探裏面的守衛。
還沒等她蓄了内力在手,卻聽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沈清辭忙攥緊了原本要抛出去的石子。
腳步聲很輕,但步子卻有些慌亂。
還沒等沈清辭細想,她就已經聽到來人的聲音。
“你在此地等我。”
“是。”
餘氏和她的貼身丫鬟。
說完這句話,餘氏自己提着食盒從不遠處的月牙拱門處走來。
随着她的走近,提了十二分小心的沈清辭也注意到了之前自己不曾察覺的兩道氣息。
沈清辭有些後怕的一個閃身,掠到了陰影深處,并趁着餘氏在聽門口護院交涉的功夫,她屏住了呼吸,翻身躍上了牆頭。
月光雖滿,但幸運的是這仁和堂裏花木繁盛,尤其是外牆下的幾株柳樹更是已經完全舒展了枝條。
樹蔭滿園,沈清辭很容易就藏住了身子。
她之前隻是遠遠的看過仁和堂的外牆,不知道裏面什麽布局,若是沒有餘氏引路,她還得好一番摸索。
幸虧提着食盒而且沒什麽功夫在身的餘氏走在前頭。
沈清辭借着樹蔭,廊檐,牆角等物的遮擋,一邊隐匿的氣息和身形躲避周遭有守衛氣息的地方,一邊仔細聽着餘氏的腳步聲,辨着她的方向到了仁和堂的主屋。
比起戒備森嚴的外牆,主屋周圍倒是寬松的很,就隻院門口站着兩名守衛。
在餘氏扣開院門的時候,沈清辭已經利用她那邊弄出來的動靜順利到了主屋的後窗。
屋子裏沒有點燈,房門和前窗也被關上的,黑沉沉一片,隻沈清辭所在的後窗開了半盞。
她仔細聽了聽,确定屋子裏隻有一道氣息,而且那人就在床上,還時不時的發出“嗬嗬嗬”的聲響,對她的到來應該并沒有察覺,沈清辭才稍稍放下心來側身藏在了此處。
隻是,她才站定,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裏面還夾雜着草藥味,熏的人十分難受。
房門很快被人推開。
餘氏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剛剛守着院門的小厮。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那小厮很快将油燈點了起來。
餘氏這才将重重的食盒放在了床邊的案幾之上,那上邊還放着一碗已經涼透了的小米粥和一碟瓜果,一盞清水。
“老爺今天還是不肯喝水進食?”
那小厮搖了搖頭,“今日清芳院那邊的聲音大了些,叫他聽到了動靜,可能猜到了些什麽,就再也不肯吃喝了。”
餘氏歎了口氣,她頭上的八寶簪随着她搖頭的動作輕晃,發出清脆聲響。
這聲音倒是叫床榻上那人的呼吸加重了幾分。
餘氏彎腰盛了一碗粳米粥,走至床邊勸道:“老爺,您好歹吃點兒吧,不然身子怎麽撐得住。”
然而,床榻上的那人卻依然隻能發出“嗬嗬嗬”的聲響。
從沈清辭所在的位置悄悄看過去,隻能透過朦胧的床幔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形躺在床上。
餘氏越是靠近,他的情緒就越是激動,口中發出的聲響就越大。
沈清辭此前從未聽過孫懷安有口不能言的缺陷,如今聽這動靜……他就像是被割了舌頭似得。
這念頭才冒出來,沈清辭驚的後背直冒冷汗。
他好歹也是孫府一家之主,怎麽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還沒等沈清辭細想,餘氏用小勺盛起的粥突然被孫懷安一把打翻。
這一舉動似是用了他全部力氣,做完之後,他隻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老爺,您這又是……何苦呢?”
餘氏紅了眼眶,她一邊蹲下身子撿地上被孫懷安打掉的湯匙,一邊哽咽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又有什麽法子?”
“知言的命都在他手上,我能怎麽辦?”
“他對你都如此狠辣絕情,更何況我們母子,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床榻上的人似乎被氣的不輕,口中發出的“嗬嗬嗬”聲音更大,卻始終連一個模糊的字音都吐不出來。
餘氏見勸說無果,遂擦了一把眼淚,狠心道:“清芳院的動靜你也聽到了,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知月沒了。”
“知月沒了!”
“你要是再不肯乖乖配合,下一個躺在這裏的就是知禮,知言。”
“老爺,您也不想斷子絕孫是吧?”
這話就像是踩在了孫懷安的七寸上,剛剛還“咒罵”個不停的他突然嗚咽了起來。
因爲被絞了舌頭,他的嚎啕大哭聽起來更是瘆人的慌。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一掌拍開。
随着一道冷風席卷進了屋子,一身素白雲錦直裰的披着一身月光的孫知敬款步走進了屋子。
他閑庭信步,宛若清雅絕倫的溫潤公子。
隻是他才進門,剛剛還痛哭流涕的孫懷安看到他的模樣瞬間失了聲,骨瘦如柴的他渾身顫抖不已,哪怕是隔着一道床幔,沈清辭也能感受到他那又驚又恐又恨的情緒。
隻是一刹。
下一瞬,就連藏身在後窗的沈清辭都聞到了自床榻那邊飄出來的一陣陣惡臭。
孫懷安**失禁了。
那惡臭混合着這一屋子的血腥味兒和草藥的腥味直叫人五髒六腑都止不住的翻湧。
就連餘氏都沒忍住,轉過了身去嘔吐了起來。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一身朱玉風華的孫知敬卻也從容自若的走了進來。
前窗已經被推開,月光如水銀般傾洩了進來。
他身上的雲錦段子在月光下猶如一道流光,随着他的步子,掠過這滿屋的狼藉和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