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躬身道:“屬下有罪!不過……”
“且不說外院戒備森嚴,就是府外也四處都是咱們的眼線,她肯定逃不出孫府,但屬下擔心的是她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若是看到了不該看的……”
孫知敬眼神一冷。
他捋了捋袖口,動作從容,語氣輕描淡寫道:“若她真的看到不該看的,算時間,林煜也該到幽冥谷了。”
那黑影遲疑:“主子的意思?”
孫知敬似是覺得這部下愚蠢的很,他白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道:“沒什麽利用價值的東西,還留着做什麽?”
說完,他轉身便走,再沒看身後兩人一眼。
那黑影領了命令,翻身就上了院牆,挨個院子去搜沈清辭的下落去了。
剩下的本來就驚魂未定的餘氏更是被這句話吓的腿軟。
要知道,“周氏”好歹也是林煜的妻子。
林煜不但出身士族,更有官職加身,以“周氏”那般身份,都是孫知敬可以随意殺掉的,更何況她這樣的人。
尤其是那句“沒有價值的東西”,叫餘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的離開了花園,更不知道,在她走後,沈清辭也翻牆而出,直接去了湖心亭。
沈清辭原是想抽身而退,但剛剛聽到的話卻叫她遲疑了。
且不說不知道孫府外面的守衛到底如何,她不能貿然離開。
那黑衣人所說的“不該看的東西”就已經吊足了她的胃口。
這孫府到底有什麽秘密,是孫知敬千方百計要隐瞞的?
直覺告訴沈清辭,這或許跟孫知月的死有關。
反正孫知敬也已經對她動了殺心了,能演一時,拖延一時是一時,實在不行就撕破了臉皮溜。
她幾個起落翻過屋脊,趁着四下無人,就落到了距離湖心亭最近的院牆。
碧玉已經抱着大氅等在那裏了。
見她遲遲沒過來,就要回頭去尋她,正好跟沈清辭撞個正着。
“周娘子,你怎麽才來?奴婢都要去找您了。”
沈清辭才要應聲,突然感覺身後不遠處的枝桠輕晃。
負責跟蹤她的那道黑影找來了。
沈清辭沒事人一樣歎了口氣:“你前腳走,我才想起自己不識路,後腳就去追你了,不曾想眼看着你鑽過小竹林就沒了影兒,好險那天你是帶我去過那邊園子的,我從那兒七拐八拐的,總算碰過來了。”
她伸手指了指那天孫府宴客時候的花園。
那邊應該沒什麽秘密,而且跟她之前偷聽到孫知敬和餘氏的秘密的那花園一樣,今日都沒什麽仆人去打掃。
她表面上是解釋給碧玉聽的,實則是說給那道黑影的。
她既然沒去那“不該去的地方”,沒看到“不該看的”當然也沒有必要立即殺了她,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黑影拿不定主意,肯定會回頭去找孫知敬定奪。
果然,很快那道氣息消失了。
沈清辭再不經意的掃了一眼他剛剛藏身的位置,尚在晃動,但後面藏身的人已經不見了。
碧玉自是不知道沈清辭這番心思,她一邊替沈清辭披上大氅,一邊道:“是奴婢的疏忽,早知如此,奴婢該回頭來找周娘子的。”
因着之前沈清辭仗義解圍,碧玉待她倒是誠心了不少。
沈清辭淡淡一笑:“無妨,不怪你。”
湖心亭一個人都沒有。
雖是早春,但天氣依然有些冷,再加上連日來的暴雨,就連周遭的空氣裏都似是裹挾着濕氣和涼意。
沈清辭帶着碧玉從廊橋走了過去。
四面八方湧入的風吹得人一個激靈。
沈清辭身上披着大髦,身上倒不覺得太冷。
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來,一眼就可将整個湖心亭的景緻收入眼底。
沈清辭就坐在孫知敬那天所坐的位置,轉過身去看向她那日過來的地方。
岸邊的柳樹已經開始抽條,再加上一些長青的松柏做遮擋,并不容易看到來人。
再加上孫知敬和他身邊的小厮是背對着她的方向的,她和碧玉當時做賊心虛腳下的步子也很輕很慢,若他們隻是普通人,該沒有那麽容易發現并轉頭看向她們才是。
沈清辭随口問道:“你家大公子習過武?”
碧玉搖了搖頭:“奴婢八歲就被賣進了府裏,從未聽過大公子習武一事,他自小就被老爺當做繼承人在培養,就是生意場上和賬房裏的要學的東西都學不過來,哪裏有閑工夫習武呢。”
沈清辭點了點頭:“也是。”
确定四下再沒旁人,而且這麽遠的距離說話,岸邊即使有人也聽不見,沈清辭才壓低了聲音問向碧玉:“你之前說,那五姑娘從外頭回來就不對勁了,你可有聽說她之前曾去過哪裏?”
無端端的,孫知敬殺孫知月做什麽?
沈清辭猜測,多半是孫知月撞破了他什麽秘密。
一聽這話,碧玉臉色蒼白如紙。
她先是搖了搖頭,遲疑半天,才走近了沈清辭些許,壓低了聲音道:“周娘子,實不相瞞,五姑娘從外面回來中邪,隻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
說到這裏,碧玉支支吾吾半天,卻怎麽也不肯說下去了。
沈清辭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絕不外傳。”
“我知道可能叫你爲難了,怕對不起你家主子,那你就當我沒問過。”
碧玉搖了搖頭,連忙否認道:“倒不是别的,而是奴婢擔心周娘子。”
沈清辭不解:“擔心我?”
碧玉點頭:“那地方對府上的人來說,是個禁忌,根本提不得,奴婢怕周娘子知道了,一個不小心引火燒身……”
沈清辭歎息道:“原來是這樣,可我這人天生好奇心重,你這話說一半,倒更叫我睡不着了。”
見碧玉面露遲疑,沈清辭繼續道:“你說那地方,可是仁和堂?”
話音才落,碧玉臉色一變,她連忙擺手:“周娘子,不是,不是,說不得!說不得!”
雖然被她矢口否認,但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沈清辭猜測的也是仁和堂。
秘密,還是在孫家家主孫懷安身上。
之前她在長廊上遇到去探望孫懷安的餘氏和孫知言的時候,提起孫懷安,餘氏的表情就已經不正常。
若真如剛剛在花園裏聽到的,如餘氏所說,孫懷安的“病重”是孫知敬下的手。
眼下孫知敬已經完全将孫家掌控在手中,按說以他這心狠手辣的性子,完全沒必要還留着一個孫懷安。
換而言之,就算孫懷安已經死了,對孫知敬現在在孫家、在淼川的地位也沒有多少影響,既然沒有對外宣布死訊,那人應該就還活着。
孫知敬能對孫懷安下毒,對胞妹孫知月也是說殺便殺,這樣的人卻沒有取孫懷安的性命,還要将他以病重爲由圈禁在仁和堂。
爲什麽?
沈清辭擡手敲了敲桌面,這是她思索問題的時候,習慣性的動作。
她挑眉看向碧玉,低聲道:“既然我都猜到了,你多告訴我些也沒什麽,而且我也不會同旁人講什麽,更不可能接近那太和堂,放心吧。”
聽她這麽保證,碧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她垂眸,用極低的聲音道:“五姑娘是從太和堂回去之後就中邪了是不假,那地方邪門的很,之前就有人曾在半夜裏聽到裏面傳出來的慘叫……但是夫人和大公子有禁令,老爺在裏面靜養,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去打擾。”
“甚至連太和堂旁邊的幾個小院都不許住了人,奴婢……奴婢之前是在夫人院子裏伺候的末等丫頭,有一次負責給太和堂送飯的春桃姐姐身子不适,叫了奴婢頂了差事陪夫人過去,夫人明明是那般嬌貴的做派,卻遠遠的叫奴婢等着,自己拎着笨重的食盒去了太和堂。”
“雖然離的遠,但奴婢也隐約聽到裏頭的慘叫……這件事奴婢回來誰也不敢說,原是打算爛在肚子裏的。”
“周娘子,您聽聽就算了,再不要打聽那邊的事情了。”
哪怕是沒見過什麽世面的碧玉也都看出了孫知月的死同太和堂脫不了幹系,更何況沈清辭。
她拍了拍碧玉的手,“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說出去。”
在亭子裏吹了一會兒風,人也精神了不少。
沈清辭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我們回去吧。”
即使她已經暗示了跟蹤她的那道黑影她沒有去過不該去的地方,但孫知敬是否要人繼續對她下殺手,她也不是十分确定。
所以,這一路上,她表面裝作興緻缺缺有些乏力的模樣,實則對周圍的一切都保持了十二分警惕。
才出了湖心亭,她就感覺到了那道黑影的氣息。
不過,這一路上那人都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也不知是打算就此放過她,還是要再尋個機會另下殺手。
一直到沈清辭回到了錦繡軒,那人又一次在對面屋脊上隐匿了身形,沈清辭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她坐下來思考對策,卻聽到碧桃來報:“周娘子,大公子請您去書房一趟。”
孫知敬的書房設在怡園,之前盛庭烨已經提醒過她,那裏外高手如雲。
在這裏,她見到形勢不對,尚且能跑,若孫知敬想在怡園殺了她……
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就此作罷,抽身而退?
明知道問題的關鍵就在太和堂,就這麽走了,顯然不是沈清辭的行事風格。
賭一把。
她應了一聲,轉身進了裏間去換了一身素白襦裙,再套了一間兔絨夾襖,這才随着碧桃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