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也沒賣關子,直言道:“是姜玉緻小王氏母女謀害的。”
“嘶……”
王寶琴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可能?!
她以前雖然同姜玉菀不親近,但也知道,小王氏對姜玉菀極好,甚至比對她親生女兒還要看重。
至于姜玉緻……
自從王寶琴見過她得勢之後的嘴臉,聽到這些,倒也沒那麽驚訝了。
沈清辭歎了口氣,朝着車門邊上,意有所指道:“所以呐,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寶琴以後可要擦亮眼睛,别被那些阿貓阿狗的給騙了去。”
王寶琴前一瞬還沉浸在沈清辭就是姜玉菀一事的驚訝中,轉而卻聽到她這麽罵顧秋離,哭了一天一夜的她都忍不住會心一笑,附和道:“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馬車外,顧秋離沒說什麽,但顯而易見,他的心情應該不會太好。
馬車繼續往前走,等到正午時分才終于在一處客棧前停了下來。
顧秋離放了她們下了車,待用過午飯之後,才再一次出發。
雖然之前是開玩笑的,但沈清辭和王寶琴都不敢多喝水,就怕真的有三急而這人卻不肯放她們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這樣。
除開停在客棧或者酒館用飯的時間,馬車幾乎一路未歇。
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三天中午趕到了淼川碼頭。
這邊的天氣比雲州暖和了不知多少,而且江水并未結冰,渡口不受影響。
渡過淼川,就是三不管地界,再入楚國,顧秋離幾乎可以暢行無阻了。
在等船的時候,顧秋離帶着兩人在碼頭邊上的一處酒樓用飯。
大堂裏人聲鼎沸。
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淼川往來的商販居多。
所以,這一帶的消息也格外靈通。
在沈清辭幾人吃飯的時候,就有人說起當今楚國的女君。
“哎!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沒有,楚國的那位女君啊,快不成了。”
“怎麽會?那位不是風華正茂嗎?你這消息從哪兒來的。”
“我剛給孫家送了一車皮草從楚國回來,現在楚國上下都傳遍了,這還能有假?”
“我也聽說了,據說是得了重病,就在前幾日急召了已經出了五服的侄子去侍疾呢。”
“隻可惜連親都沒成,也沒能留下一兒半女,就連儲君都還要在五服開外去找,倒是可惜。”
“要說這女君啊,也當真是了得,以女子之尊做到今天這般,以前我們去楚國走貨,要不是仰仗着镖師得力,怕是十有八九都要走空了,這幾年楚國民生安穩,匪患才漸漸沒了的。”
“不過是女人,還能成什麽事兒,要我說啊,還不是靠着朝中那些爺們兒。”
這話一出,當即有人不樂意了:“女人怎麽了,人家能當皇帝,你這麽能,怎麽沒見你去呢?”
話音才落,剛剛還七嘴八舌的食客們哄堂大笑。
在這一陣陣笑聲和讨論聲裏,沈清辭心裏百般滋味。
那位女君……她該喚做一聲姨母。
也是她在這世上,同她血脈相連之人。
就算換了個殼子,但她依然還是姜玉菀。
再加上又有意或者無意的聽到過那麽多她斐然的政績,沈清辭自是不希望這麽厲害的姨母出事。
聽過了閑話,沈清辭放下茶盞,擡眸看向對面落座的顧秋離。
“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這些時日,她被困在雲州城,消息也閉塞了些,不料楚國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顧秋離捏着茶盞的手一頓,面無表情道:“據我所知,确實快不成了。”
聽到這回答,沈清辭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心口發麻。
雖不知道他具體身份,但他肯定跟楚國皇室有千絲萬縷關系。
他的話怎麽着也比這些市井小民之間流傳的更要靠譜的多。
沈清辭皺眉:“怎麽這麽突然?”
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話,那位女君應該還不到不惑之年,尚且年輕。
而且,以前倒是也有關于她身子不好的傳聞,但那都是在她即位之前。
據說,她自幼身子不好,沾不得天家的煞氣,是一直被寄養在宮外道觀的。
後來作爲她兄長的楚國先帝駕崩,楚國皇族後繼無人,隻得又請了她回來。
而她自親政這麽多年,再未傳出身子不好的消息。
如今楚國海晏河清,她卻突然病重了。
不可謂不突然。
顧秋離喝了口茶,在沈清辭眼神的注視下,他緩了口氣,才擡眸看向沈清辭道:“隻不過,不是病重,而是中毒。”
沈清辭:“……”
如今女君早已經大權獨攬,什麽人能給她下毒?
而且,顧秋離他爲什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似是看出了沈清辭的困惑,顧秋離勾唇一笑:“想知道?”
“你随我去一趟楚國,一切的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這話等于沒說。
沈清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想想又放不下,便追問道:“那我的血能救嗎?”
話音才落,卻換得顧秋離一聲嗤笑。
“你想救她?”
聽到這句話反問,沈清辭的心瞬間冷上了幾分。
很顯然,從他的态度上來看,顧秋離非但不是爲了女君而來,更有可能跟她有着刻骨銘心的仇恨。
就算沈清辭的血能救,他怕是也絕對不會讓她去救。
這樣一想,沈清辭的手指下意識攥緊了茶盞,她挑眉道:“你該不會是同那下毒之人是一夥的吧?”
别的不說,以顧秋離在明知道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還對她的這股狠辣勁兒,他就應該不是女君那一派的。
更何況他剛剛提起女君時候的态度。
總而言之,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她和他一定不是一條線上的。
沈清辭甚至有時候在想,會不會是顧秋離有所圖,才擄了她去威脅那位女君。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也算是女君的……侄女?
隻是,不知道那位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思緒飄得有些遠了,待回過神來,沈清辭才發現顧秋離的目光一錯也不錯的看着她。
沈清辭摸了一把臉,好奇道:“怎麽,我臉上有花?”
顧秋離微微一笑:“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你自己是誰?”
聞言,沈清辭微微一怔。
他也去過青州王家。
一時間,沈清辭竟不知道他說的她已經知道了蕭慶陽的身份,還是另有所指。
因爲不能确定,沈清辭也不想被動,便托腮一臉茫然的看向他道:“我的身份?我什麽身份?”
“對了,我倒還想問問你,你什麽身份?”
爲什麽他對東夷族了解這麽多,而且還要痛下殺手?并且對巫祝青禾手段那般殘忍,甚至在提起對方的時候,眼角眉梢間都帶着不屑和恨意。
爲什麽他竟知道她外祖父的真實身份,而且不遠萬裏從楚國跑來擄走她。
他到底是誰?
面對沈清辭的質問,顧秋離隻笑笑,他舉着茶盞,仿似端着的是瓊漿玉液,淺酌了一口,才悠悠道:“我?不過是一個家破人亡的可憐蟲罷了,是誰都已經不重要。”
家破人亡。
沈清辭聽出了這幾個關鍵字眼。
結合她之前的猜測,沈清辭盯着他的眼睛,笑着開口道:“我聽說,受東夷族侍奉,楚國皇族嫡系一脈,自幼便伐經洗髓,根骨奇佳,甚至能抵禦蠱毒侵蝕。”
說到這裏,沈清辭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我猜,你的骨血亦能入藥。”
聽到這話,顧秋離的眼神微微眯起,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眼底突然綻放出一抹詭異的笑來。
而一直藏在他懷中的雪貂感受到主人的情緒,突然從他衣襟口探出頭來,直接蹦上了他肩頭,蠢笨的用兩隻前爪抱了抱顧秋離的耳朵,似是想安撫慰藉他的情緒。
還沒等沈清辭細想,顧秋離已經一擡手将雪貂塞進了懷裏,然後叫了小二結賬。
他率先站起身來,沈清辭和王寶琴隻得跟了上去。
頭天夜裏顧秋離給王寶琴丢了半顆解藥,說是能維持一個月。
今天一早王寶琴的面色果然有所好轉。
但見她被顧秋離所傷的精神,怕是很難再好了。
幾人出了茶樓,往碼頭上走去。
之前走在靠着碼頭才發迹的淼川城中都感覺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幾人才踏入碼頭,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比起街道的喧嚣,本該更熱鬧的碼頭……人反而有些少了,且一切看起來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但就是這種有條不紊,反倒讓人感覺到了詭異。
顧秋離頓住了步子,同時,他一擡手已經扣住了沈清辭的手腕命脈,就要帶着沈清辭急急往後退去。
而恰巧在此時,一道旗花直飛出去,在碼頭頂上炸開。
下一瞬,剛剛還在搬運貨物的船工,讨價還價的車夫,叫賣的小販突然間都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他們身上原本的市井氣息瞬間褪去,搖身一變,個個都成了一身殺氣冷冽的暗衛。
那些刀劍瞬間對準了場中的顧秋離。
在發現這一變故的一瞬間,沈清辭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兒。
尤其是看到在衆人身後,自一輛馬車上款步而出的盛庭烨的時候,她幾乎要哭了。
她叮囑那麽多,甚至都拿出了自己的長命鎖,這頭倔驢還是來了!
她以前怎麽就沒覺得盛庭烨這麽犟呢!
雲州事務繁多抽不得身不說,他本就身負重傷,還這一路颠簸趕在日夜兼程的顧秋離到來之前布防這一切。
他不要命了!
然而,盛庭烨卻根本不看她,他陰沉的目光隻落在顧秋離一人的身上。
“閣下擄了我夫人,是想去哪兒?”
那一刻,盛庭烨的眸中已經盛滿了殺意。
那股冷意甚至比淼川的水,比亘古萬年的雪峰更冷,更刺骨。
顧秋離顯然也有些意外盛庭烨會追過來。
他一手死死扣着沈清辭的手腕不撒手,另外一隻手背在身後,面對氣場全開的盛庭烨,他也隻微微一笑道:“王爺可能誤會了,分明是你家夫人主動要同我走的。”
說着,他還轉頭看了一眼沈清辭,半開玩笑,半是威脅道:“不信,你問問你家夫人,她願不願意同你回去。”
沈清辭:“……”
顧秋離這殺千刀的分明是在挖坑給她跳。
話音才落,盛庭烨的面色果然更黑了不少。
他依然沒看沈清辭。
沈清辭就曉得,她這次是把他氣得不輕了。
沈清辭沒吭聲,顧秋離扣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
沈清辭吃痛,倒吸了一口涼氣,并忍不住皺眉。
但又不想對面盛庭烨見了擔心,她連忙穩住情緒,并對盛庭烨擡眸笑道:“我隻是同他去一趟,很快回來。”
盛庭烨在聽到她倒吸氣的聲音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住轉頭看向她。
那一瞬,他眸中依然盛着風雪。
但在那一抔風雪下,藏着的是他的關切和緊張。
他冷着臉,一字一句道:“若我說不許呢。”
沈清辭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如此冷硬。
她吸了吸鼻子,剛要開口,卻聽顧秋離突然笑道:“有趣。”
除開面前的安危,四周更是已經有無數個弓箭手對準了他所在的位置。
顧秋離面上的笑意轉冷:“你可想好了。”
“若我出事,這世上再無能配出解方。”
“我笃定。”
也就是說,盛庭烨必死無疑。
聽到這話,對面站着的盛庭烨面色都跟着蒼白了幾分。
許是因爲負傷趕路崩裂了傷口,他的衣襟處甚至有血迹浸出。
沈清辭看得心驚肉跳。
但他卻半步不讓。
甚至在顧秋離擡眸看過去的時候,他還冷笑一聲:“好,那你可以去死了。”
雖然顧秋離扣着沈清辭的命脈,但他知道以沈清辭的反機敏,若想掙脫并非沒有辦法。
她是在顧及着他。
而且,埋伏在不遠處的弓箭手早已蓄勢待發。
顧秋離再快,有沈清辭在一旁幹擾,也快不過那弓箭手射出的箭。
說話間,盛庭烨一個眼神示下,當即就有三支箭羽攜着無盡的殺意一前一後直射向顧秋離的要害。
那兩支箭羽的方向又極其刁鑽,顧秋離若要避開,必得松開對沈清辭的鉗制。
不然的話,他必然受傷甚至被射中要害丢了性命。
再或者,在明知道絕路的情況下,他要發力卡斷沈清辭的命脈,同沈清辭同歸于盡。
可沈清辭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知道盛庭烨心意已決,這邊已經勸不住,她手腕輕輕一抖,已經滑了藏在小臂内側的短刃在手。
在顧秋離分心去看那幾支箭羽方向的同時,沈清辭指尖飛快翻轉,直接用短匕刺中了他捏着她的虎口。
劇痛的刹那,顧秋離掌中失了控制力的一瞬間,沈清辭已經一把拽了旁邊的王寶琴往旁邊一撲,就地翻滾了出去。
顧秋離一面要顧着逼近的箭羽,自是不能在第一時間去抓她們兩人,隻遲了半拍的功夫,又有箭羽射來,封住了他的去路,而同時沒有了沈清辭做威脅,那些暗衛悉數朝他攻來。
這一路爲了不引人注意,顧秋離都将自己的幾名護衛藏在了暗處。
等他們聞訊趕來,也已經慢了不止半拍。
這邊顧秋離才被他趕來的護衛擋在身後,盛庭烨已經接到了連滾帶爬攆回來的沈清辭。
内力受困,手腳乏力,但好在她的反應夠快,雖然狼狽,但總算有驚無險。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掌心将她從地上帶起的一瞬間,沈清辭感覺到他的指尖都在顫抖。
“夫君?”
沈清辭喚了一聲,盛庭烨在扶着她起身之後,卻沒有理她。
他冷着一張臉看向不遠處哪怕陷入纏鬥,也依然雲淡風輕勝券在握似的顧秋離。
“拿弓來。”
盛庭烨很快從護衛手中接過了弓箭。
他親自搭弓上弦,卻在下一瞬被沈清辭扯住了袖子。
“不要!”
沈清辭驚呼一聲。
卻依然沒有擋住盛庭烨的殺意,他冷眼對上不遠處顧秋離冷漠的雙眸,一字一句道:“需要用她安危去交換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包括他的生死。
說完,盛庭烨手指一撥,這一箭猶如長虹貫日,帶着難以抵擋的殺意和去勢。
哪怕之前雲淡風輕的顧秋離也沉下了臉來,迅速朝一旁急急退去,這才堪堪的避開了這一箭。
看因他這一避,圍攻的暗衛攻勢更猛。
沈清辭看的心驚肉跳。
眼看着盛庭烨還要搭弓上弦,她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盛庭烨的身前。
對上對方冰冷如風雪的眉眼,沈清辭堅決道:“我不去了,你也别殺他!”
她今日有了新的發現。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爲了顧秋離口中的能調制解盛庭烨蠱毒的藥,她暫時也不想殺他。
見沈清辭這般,盛庭烨如玉雕似的臉才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之所以一定要讓顧秋離死,更多的原因,不爲别的,是不想沈清辭再以身涉險。
像顧秋離這樣的人,一旦将沈清辭擄去了楚國,會如何對她?
尤其是他從聽蘭那裏提起,顧秋離說過她是藥人,可以用她的血做藥引一類的話來。
要以謀害沈清辭爲前提而得到的解藥,他不屑,更不允許别人觊觎。
有那麽一刹,因沈清辭被擄被算計的恨意幾乎要讓盛庭烨昏了頭腦。
一直到沈清辭站在了他面前,擋住了他要射出的箭羽,盛庭烨才沉下了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