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還是用這種蠻橫霸道的攔截方式。
若不是沈清辭反應夠快,馬車裏的幾個人都要被甩飛了出去。
王寶琴似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話一出口,她的臉色就已經有些不大好。
而這時候,沈清辭已經打起了簾子。
太陽才從雲層中露出一角,雪松林裏的積雪未化,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
就在他們馬車的正前方,有人一襲白衣勝雪,從容不迫的站在山路中央。
那人唇紅齒白,生得一副好皮囊,多一分過于堅毅,少一分顯得陰柔。
風吹起他的衣角,無端端讓人想起眉目如畫四個字。
他薄唇輕抿,分明沒有在笑,但眼角眉梢卻自帶三分笑意。
隻是,那笑看着親和溫柔,卻莫名讓人莫名生出幾分心驚膽寒。
以前他不離手的折扇之前被盛庭烨所奪,這一次他一手持劍,長身玉立的站在雪地裏。
在他面前,有一道剛被他随手劈出的劍氣掃出的溝壑。
那一人獨占風雪的氣勢,配上三尺青鋒上隐隐的嗡鳴聲,叫人再難上前一步。
也難怪剛剛駕車的護衛及時勒停了馬車。
沈清辭在同他照面的那一瞬間,像是驟然被人攥緊了心髒,那近乎叫人窒息的痛楚瞬間猶如潮水般湧來,将她裹挾了起來。
是那個從初見就給了沈清辭以強大壓迫和震懾的狠角兒。
顧秋離。
從第一次交鋒,再有看到過他手上造就的那些殺戮折磨,猶如一張無形的網,鋪天蓋地而下,叫沈清辭發自内心的戰栗和驚懼。
從一開始,他就要不計一切代價将她擄走。
那時候,沈清辭身體尚未恢複,功夫也不如他,百般周旋,最後還是借助盛庭烨的手,才得以逃脫。
秋水鎮碼頭,她爲求自保,勢要殺了他以絕後患。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沒曾想廖媽媽在他手上,反叫他抓了把柄,從她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逃了出去。
她看到了在他手上受盡折磨的廖媽媽,再後來又親眼看到那巫祝青禾的慘狀,知道東夷一族的覆滅是他親手所爲。
對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神秘又強大的人,沈清辭如何能做到心平氣和。
她尚未開口,對方已經含笑看向她:“好久不見,周姑娘。”
隻是,話音才落,卻又聽他啧啧道:“倒也不對,我是應該叫你沈姑娘,還是甯王妃?”
毫無疑問,他早已經将她的底細摸查得清清楚楚,不似之前那樣被她唬住。
不過,那又如何。
他内功深不可測,可沈清辭的劍法自認爲不算差。
自秋水鎮碼頭拼盡全力擊傷他那一次之後,沈清辭就已經有了信心和底氣。
若說那時候是也許是因爲他輕敵大意的原因在裏面,但那時的她既然能重傷了他,功夫也已經比他差不了多少。
更何況,時隔這麽久,沈清辭再不似當初那副孱弱氣喘的身子。
而且,她的功夫和劍術亦精進了不少。
若再相鬥,不說十拿九穩,至少再不似最初那般在他手上沒有招架之力,隻有挨打的份兒。
心裏有了底,沈清辭跳下了馬車,迎着顧秋離的目光看去,淡淡一笑:“好久不見。”
“上次沒能殺了你,你倒還敢送上門來找死。”
話音才落,顧秋離的神色未變,倒是緊随沈清辭跳下馬車的王寶琴渾身一僵,她詫異的看向沈清辭和顧秋離。
“寶琴,這就是你所說的蕭公子?”
說話間,沈清辭随手一揚,直接挑了一旁護衛的佩劍在手。
長劍嗡鳴聲起,沈清辭的眸中已經染上了一層戰意。
不怪她幹脆直接,而是對顧秋離這樣的人就不能心慈手軟放松警惕。
更何況,馬車上還有一個急需救治的月七,等不得,拖不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顧秋離微微一笑,“倒是很想再同你打一場。”
然而,說話間,他卻主動把劍收回了劍鞘。
“不過,你馬車裏的人怕是等不起。”
沈清辭攥着長劍的手指微微顫抖。
若真刀真槍的打上一場倒還不怕,他這樣,才越發說明他有後手。
她還沒吭聲,一旁尚在狀況外的王寶琴已經忍不住追問道:“蕭公子……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清辭轉頭看了王寶琴一眼,無聲歎息。
還能是怎麽回事。
她早該想到的。
之前在青州王家養傷借住的蕭公子,就是被她重傷,被盛庭烨的人一路追殺逃過去的顧秋離。
又或者說,他不是被追逃到的王家,而是有意爲之。
因爲他雖然還沒查到沈清辭的身份,但對姜玉菀卻是知根知底。
知道她必然會去青州王家,而他就在那裏“守株待兔”。
卻沒想到,盛庭烨帶着人和沈清辭同去。
他無從下手。
而那一次在她們屋子裏,那個換了毒梅花後來又被謀害的丫鬟,應該也是得了他的慫恿和授意。
眼見着無從下手,又怕暴露行蹤,所以他才借着王夫人攆人的當口離開了王家,再伺機而動。
隻是,沈清辭沒想到,他竟也沉得住氣,一路等到了這裏。
可是,這些時日,不說在繡樓,還是在張家,她身邊都有高手,而且她的行蹤也總在不斷切換,他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察覺行蹤,又精準無誤的追蹤過來的?
沈清辭下意識看向王寶琴。
卻見她小臉煞白,一雙水汪汪的眸子裏滿是詫異和迷茫,顯然對此全不知情。
想到今天早上聽蘭的話……王寶琴的身子另有隐情,沈清辭突然想到當初流蘇身上被下的能被追蹤到的蠱毒。
恰好這時候,一隻通體雪白的雪貂不知道從哪裏蹿到了王寶琴腳邊,圍繞着王寶琴轉了兩圈之後,又猛地一蹿,飛快的躍到了顧秋離身邊,再三兩下蹿上了顧秋離的肩頭。
沈清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顧秋離故意利用了王寶琴的感情,故意将她引去雲州。
因他那時候已經察覺到沈清辭和盛庭烨的目标是在雲州。
他料想沈清辭對去了雲州舉目無親毫無依傍的王寶琴不可能坐視不理。
隻要她将王寶琴帶在身邊,就等于是将她的行蹤随時暴露在顧秋離眼皮子底下了。
他若想找到沈清辭,隻要利用這雪貂找到王寶琴即可。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沈清辭同王寶琴錯開了,或者根本對王寶琴不管不顧,對顧秋離來說,也并沒什麽損失。
不過是枚棋子。
能用上自然最好,用不上也沒關系。
此時顧秋離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清辭轉頭看向王寶琴。
對上王寶琴無助迷茫的眸子,沈清辭無奈解釋道:“蕭公子的身份是假,不知道他之前如何诓騙了你,但他的目的卻是我。”
“我們之間,怕是有着不死不休的仇與恨。”
話音才落,王寶琴腳下的步子一個趔趄,幾乎要支撐不住就要倒下去。
而從她跳下馬車之後,任由她迷茫無助追問這半天,顧秋離甚至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人還是那個人,隻是卻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的落魄公子。
王寶琴就知道,沈清辭說的沒錯。
“怎麽會這樣?”
急火攻心之下,她心口劇痛,一股腥甜突然自喉頭湧出,她再站不穩直接跌坐在了雪地裏。
沈清辭想扶,但顯然顧秋離已經對王寶琴下了蠱毒,有廖媽媽的教訓在先,不想叫顧秋離看出她對王寶琴的在意,反被他又拿捏一道,沈清辭隻冷聲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拿捏我?”
然而,顧秋離卻擡了擡手指,逗弄了一下肩頭上的雪貂,笑道:“我今日來,不是來同你打架的。”
“咱們聊聊。”
沈清辭白了他一眼。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之間有什麽好聊的!
更何況,馬車上還有等不的月七。
沈清辭手腕擡了擡,“可以,放他們先走,我留下陪你聊。”
顧秋離敢隻身站在這裏,肯定還有後手,若貿然殺去,隻怕人殺到,還落了陷阱。
而且,打起來也耽擱時間不說,還容易誤傷了王寶琴和月七。
然而,顧秋離卻沒有讓開的意思。
“既然沈姑娘不想聊,那咱們就長話短說。”
他伸出三個手指,朝沈清辭比了比。
“三條人命,換你同我走一遭。”
沈清辭正想笑他好大的口氣,擡眼間才發現,不遠處的雪松後還有幾人抱劍而立。
真打起來,她這邊有兩個拖累,未必能占得上風。
更何況,接下來顧秋離的話讓她實在無法拒絕。
“東夷族被滅,你家王爺身上的蠱毒,隻有我知道該如何解。”
聽到這話,再對上他的眼神,沈清辭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三條人命,指的是月七,王寶琴,還有盛庭烨。
沈清辭冷笑一聲,嘲諷道:“憑什麽你說我就信?”
“就連研制這蠱毒的青禾都束手無策,你覺得我會信?”
一提到青禾,顧秋離溫潤的假面上出現一絲裂痕。
但很快便又恢複了一貫的溫和笑意,他道:“青禾?他竟還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倒是有些意外。”
當日在聽雨軒發生的一幕隻有沈清辭和盛庭泾幾人知道,顧秋離不在場,手也不至于伸的那麽遠,所以并不知情。
沈清辭不打算告訴他青禾的下場,她隻冷淡道:“是的,我若要解蠱毒,與其相信你,倒不如把寶壓在他身上。”
然而,下一瞬卻換得顧秋離哈哈一笑。
“他那樣的人說出來的話,你也肯信。”
不過,說完之後,他又啧啧道:“他雖是巫祝,但在蠱毒上的天賦卻遠不及我。”
“你若不信,便叫你的王爺短命去吧。”
“看着你們如膠似漆的模樣,他動情的時候應該不少吧?”
“啧啧,算算,可能還沒有一年的活頭了呢。”
他的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說出來的這番話卻叫沈清辭不寒而栗。
她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想要上去殺人。
還沒等她有所動作,顧秋離又道:“而且,你這小姐妹怕是也撐不過三日,還有馬車上的,你确定他還能再拖下去嗎?”
馬車上的月七不省人事,聽不到這話。
但王寶琴卻是聽出來了。
意識到自己被昔日的心上人當做了拿捏沈清辭的人質,她想都沒想,直接掙紮着起身一頭朝沈清辭的劍鋒上撞去。
而沈清辭這會兒注意力都在顧秋離身上。
冷不丁的聽到身後的響動,她下意識回神過來,王寶琴已經撞上來了!
沈清辭豁然收劍。
但王寶琴本就帶着一往無前的勢頭,就算沈清辭反應過來,也還是遲了半步。
削鐵如泥的劍鋒擦着她的脖頸而過。
殷紅滾燙的血瞬間自她如瓷的肌膚上溢出。
“你在做什麽!”
沈清辭一把丢開劍驚呼,她上前一步,迅速查看王寶琴的傷勢。
萬幸的是,她反應夠快,劍鋒隻擦着她的脖頸,并未割到咽喉。
隻差一點點……
沈清辭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迅速扯下一截裙擺,動作麻利的給王寶琴按住了流血的傷口,并怒其不争道:“我這麽費力的在救你,你卻不想活了?”
而王寶琴卻已經淚如雨下。
“我已經害了你了,不能再叫他拿捏你成爲你的拖累。”
“我這樣的人,死了倒還幹淨。”
一想到自己這一路颠沛流離,終于見到了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人,卻不曾想,到頭來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利用和欺騙。
王寶琴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而偏她這樣的人,還要沈清辭費盡心力去救。
她不配。
她不值。
倒不如一頭撞死在她劍上幹淨。
“說什麽傻話!”
沈清辭要被她氣笑了。
“爲了這種人渣去死,才是不值!”
王寶琴泣不成聲,想叫沈清辭别管她,沈清辭卻已經将她交給了随後走出來的聽蘭。
她轉頭看向顧秋離,沒有半點兒遲疑:“你剛剛說的,我應了。”
“放他們走。”
話音才落,一直守在馬車周圍的護衛齊齊跪下:“王妃,不可!”
在他們眼裏,莫說月七,王寶琴,就算是搭上他們所有人的命,都不值得沈清辭去做交換。
已經飛快的替王寶琴上好藥,止住血的聽蘭也一頭跪下:“王妃,不可!”
“今日我們縱然是死在這裏,也不會叫這豎子傷王妃分毫!”
沈清辭沒有說話,而擡眼看向不遠處的的顧秋離。
比起她這邊的劍拔弩張來,顧秋離泰然自若的用手指逗了逗雪貂,笑着看向沈清辭:“有沒有人同你說過,璃火珠滋養出來的體魄可做藥人。”
沈清辭的心咯噔一下。
顧秋離依然在笑。
“不說别的,就是那身骨血都可做解百毒的藥引。”
說完,他朝沈清辭勾唇一笑:“爲了你家王爺,你當真不願意試試嗎?”
他長相俊美,這樣笑起來的時候,越發讓人感覺眉目如畫,隻是,這話裏透露出來的森冷和薄情直叫人後脊梁骨發顫。
但沈清辭知道,他或許并沒有說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