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盛庭昭和長公主算計謀害盛庭烨一事沒有證據,就算有……有王家和長公主府、林家做靠山,再有皇後庇護,隻怕最後也會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
而被謀害的盛庭烨,隻不過是個爹不疼娘不愛,還沒有什麽後台支撐的空殼王爺。
就算盛庭烨真的出事,對盛庭昭的懲罰最後也會不了了之。
畢竟盛庭泾獲罪,又折了一個盛庭烨,聖人子嗣本來就少,他不會再對盛庭昭下手。
皇後等人也是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他死了最壞的結果也就這樣,更何況,盛庭烨現在還好好的活着,這以後對盛庭昭的追責就更沒什麽要緊了。
同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爹娘偏心至此,換做誰心裏都會不好受。
所以,沈清辭才覺得自己失言了。
這無疑是在揭盛庭烨的傷疤,沈清辭不忍再繼續說下去,這個中利害他們彼此都清楚的很。
但見盛庭烨神色淡然,并沒有半點兒被影響到的樣子。
沈清辭心想,約莫是已經習慣了。
可自幼年時起,這到底要經曆多少次的期待和失望,打壓和磋磨,才會漸漸習慣父母的偏心和無情,才會冷清冷性,淡然處之。
沈清辭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去,下意識想要覆在他掌心,卻被他先一步攥在了手裏。
“無妨。”
盛庭烨另外一隻手輕撫上沈清辭的肩頭,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幫她順着脖頸間的碎發。
“現在能傷我的,隻有你。”
他眉眼帶着淡淡笑意。
即使保養的好,常年習武練劍之人的指腹和虎口也帶着一層薄繭,随着盛庭烨替她順發、輕撫脖頸的動作,那薄繭不時的剮蹭着她的肌膚,這手感比起春芽替她按揉時候的力度更讓人舒适。
感覺舒服的沈清辭主動靠了過去,隻是她隐約覺得盛庭烨的動作有些眼熟。
還沒等她細想,卻聽他突然提到:“我小時候也養過一隻獅子貓。”
恰好這時候,沈清辭正好看見了他滿眼寵溺的模樣,再加上他手上這動作……
她微微一怔。
敢情,這是将她當貓在順毛?
沈清辭忍不住磨牙,就要回掐他一把。
盛庭烨手上的動作卻突然一頓,他突然微微俯身,将她擁在了懷裏。
這讓笑鬧着,已經擡起手來,準備掐他的沈清辭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爲他這突然低落的情緒。
沈清辭下意識擡眸看去,卻見他剛剛他眸中的寵溺轉眼間褪去,如墨的瞳仁裏突然染上了一層寒冰。
“隻是,那貓後來因爲抓傷了盛庭昭,而被母後杖斃了。”
當着他的面。
貓兒雖小,卻是他幼年一個人住在孤立無援的錦繡宮唯一的慰藉。
可就連這個,盛庭昭也要搶走。
他見那貓兒不肯跟他走,明知道會被那貓抓傷,卻還故意一把拽起了獅子貓的尾巴用力一甩,那原本乖巧的貓兒出于本能,情急之下才給了他一爪。
他就憑借着那一道傷痕鬧到了母後跟前。
他母後甚至都沒有問他緣由,直接讓人将他按下,當着他的面将那隻獅子貓活活打死。
鮮紅滾燙的血濺了他一頭一臉,而當時盛庭昭的笑容卻純真燦爛。
“三哥哥,這畜生不乖,它早知道跟着我走,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是吧?”
當時,透過他滿眼血色,看到盛庭昭那人畜無害的燦爛笑意,越發覺得森冷可怖。
從小到大,盛庭昭見不得他有半點兒好,總是處處針對,事事爲難。
而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母後都不會問緣由,受罰的總是他。
“爲什麽你不能讓着弟弟。”
“爲什麽你沒能護住他。”
“爲什麽受傷的不是你!”
……
一句句诘問,猶如一把把刀子,不管他受得不受得,悉數插在他心口。
哪怕是跟他毫無關聯的事情。
盛庭昭自己貪玩落水,他關禁閉。
盛庭昭頑劣翻牆闖宮禁,他挨打。
甚至連盛庭昭受了風寒,他都會被罰跪給他抄寫經文祈福。
很小的時候,在最渴望父母疼愛和肯定的年紀,他也曾有過奢望,甚至在一些宮婢的勸說下,也覺得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沒有照顧好弟弟,母後對他抱有很高期待,所以才格外嚴厲。
可一件兩件事情還能說得過去,一年兩年也還可以自欺欺人。
随着年歲的增長,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有了自己的判斷力,他才知道,他母後不是偏心不愛他,準确的說,是憎恨他。
爲什麽?
因爲不解,他甚至懷疑自己并非她親生骨肉。
畢竟中宮也是可以将别的妃嫔子嗣養在膝下。
所以,他去查了。
查證的結果讓他更加絕望。
他确實是皇後親子。
想到這些,盛庭烨忍不住一聲嗤笑。
這笑裏的苦澀和辛酸這些年隻有他自己嘗盡。
“爲什麽?”
聽到最後,沈清辭感覺都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自己心口,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相信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萬般情由,總有因果。
更何況,皇後這般,已經到了讓人感覺匪夷所思的地步。
聽到她的追問,盛庭烨握着他的指尖微微顫抖。
他沒有立即回答沈清辭這個問題,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
“剛剛說起,即使我的死,也未必能搬倒盛庭昭。”
“其實,這件事也不必我們出手,張家傾覆,總有人做垂死掙紮,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曝出來。”
沈清辭不解。
盛庭烨擡手撫着她的長發,語氣平靜道:“你可曾聽過,盛庭昭是因母後早産誕下,所以一開始身體虛弱隐有早夭之險,那時父皇恰在行宮主持春圍,雖未能及時趕回來,卻請了數百得道高僧進宮誦經祈福。”
沈清辭點了點頭,也是從那時候起,就有人傳五皇子盛庭昭是個得佛光庇護的天之驕子,即使不足月,在百僧祈福之後,身體也一天天康健起來,自帶祥瑞之氣。
以前沈清辭聽了,隻覺得是這個孩子福大命大,怎麽還能跟那些玄乎的佛光,祥瑞一類的扯上關系,不過是替給五皇子的身份添些點綴罷了。
如今見盛庭烨特意拿了這件事來說,難不成裏面另有隐情?
沈清辭從盛庭烨的懷裏起來,用手掌撐着下巴,好奇道:“總不可能是因爲他天生體弱,險些活不成,所以皇後才格外偏愛些吧?”
但這已經遠遠不是偏愛的地步了。
有些說不通。
盛庭烨修長的手指勾着沈清辭的一縷長發在手中把玩,知道沈清辭性子急,他也沒賣關子,直言不諱道:“不,那隻是傳聞。”
“實際上,他是足月出生。”
聞言,沈清辭心頭咯噔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麽意思?
若不是這胎有鬼,又怎會明明足月,卻要對世人謊稱早産!
她以前對朝堂,對皇族知之甚少,還是嫁過來之後,才開始關注這些。
但也沒有精細到每個皇子的生辰都記下來。
沈清辭皺眉道:“盛庭昭的生辰是多久?”
盛庭烨勾着她長發的手指一頓,斂眸道:“太和三十八年,十月十四。”
聽到這話,沈清辭的心都蓦地漏掉了半拍。
太和三十八年,正月初二,先帝駕崩,舉國同悲。
國喪期間,樂典、嫁娶,官停百日,軍民一月,文武百官需要服喪二十七日。
對新帝的要求更甚,批閱奏折不能用朱筆批示,一律改用藍筆,連帶着各部院衙門行文也要改用藍印。
新帝還要服喪百日,不僅要齋戒吃素,更忌女色,聲樂。
在前朝就有皇帝在服喪期間讓妃嫔受孕,因此輪爲了史官攻讦的把柄。
若盛庭昭是足月出生……那麽算時間,他該是帝後在先帝駕崩那月被懷上的。
想想,先皇的靈柩還停在養心殿,他這兒子卻在後宮荒唐。
當今聖人最是提倡孝道,爲了名聲和顔面,将這件事情捂下去,倒也無可厚非。
可沈清辭沒曾想,盛庭烨随後又道:“此事父皇并不知情。”
這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
沈清辭還沒反應過來,卻聽他又一道炸雷當頭抛下。
“在國喪期間,皇子們跪棺守靈,有了出入後宮的機會。”
沈清辭:“???”
所以,什麽意思?
她還沒反應過來,盛庭烨已經慢慢同她說道開來。
這是盛庭烨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不能觸碰的存在。
這時候,面對沈清辭,他卻能雲淡風輕的說出來。
“當初這個給他們創造機會,守門的人,就是她身邊的何嬷嬷,也就是趙妙笙的生母。”
“怕事情敗露,在足月産下盛庭昭之後,她直接将整個寝宮來了大換血,所有知道盛庭昭足月出生的宮女嬷嬷太醫穩婆全部被牽連。”
“甚至連之前偶然一次給她請過平安脈的盧奎,當時雖然逃過一劫,但後來也被她找了其他的由頭撲殺。”
“恰好那時父皇在行宮,宮裏她一人獨大,再有王家幫扶,這件事就瞞了下來。”
“等父皇回宮,盛庭昭已經三個月多了,隻說是得了佛光庇護等話,再加上剛出生的孩子确實長得很快,沒有人懷疑。”
說到最後,盛庭烨輕嗤一聲:“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恰好年少時的他,一個無心之舉救了盧奎一命,後來又順藤摸瓜查到了趙妙笙,何嬷嬷……
說起自己母後的這些事情,盛庭烨從一開始的震驚,憤怒,難堪,到現在已經能做到心如止水,心平氣和。
比起盛庭烨的平靜,乍一聽到這等私密,沈清辭感覺自己好像被天雷劈中一般,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一開始懷疑盛庭烨并非皇後所出,如今聽他的話,卻是盛庭昭并非聖人親子!
這消息也太過意外了!
沈清辭覺得難以置信,不可思議!
要知道,那時候現在的皇後早已經嫁給了聖人,而且已經有了盛庭烨這個嫡子。
她太子妃的位置穩穩當當。
在新帝登基之後,她也順利被擡做了皇後,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她怎麽會……
盛庭烨松開了他指尖纏繞的沈清辭的長發,握住了她的手,繼續同她解釋道:“要知道,她原本屬意的是先皇三子,後來的靖王。”
“他們兩人本來也已經有了婚約,是父皇……橫刀奪愛。”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盛庭烨原本平靜的面上劃過一抹不自然。
沈清辭捕捉到了。
要知道,當初的先皇三子風頭最盛,最是得先皇寵愛,同皇後兩人更是被譽爲一對金童玉女似的璧人。
若是兩人都無意便也罷了,可他們分明相知相愛,再有皇後也是四大家族之首的王家身份最尊貴的嫡女。
若沒有生出什麽意外……這婚事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沈清辭想到一種可能。
但若直說出來,對盛庭烨來說,未免有些殘忍。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盛庭烨捏了捏她的指尖,自嘲的笑了笑:“是的,因爲有了我,所以她不得不嫁。”
他父皇用了最卑劣的手段得到了他母後,毀了那原本天造地設的一樁婚。
而他,則是他母後受辱的“證據”。
哪怕他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必說,他的存在本身對他母後來說,就是一種屈辱和折磨。
叫她如何不恨他。
他和盛庭昭。
“一個是和心愛之人的孩子,一個是被人強迫之後才有的孽障。”
她會喜歡誰,偏向誰?
答案不言而喻。
“盛庭烨……”
沈清辭鼻尖一酸,眼眶有些發脹。
不管前人因果對錯如何,沈清辭這會兒隻想抱抱無辜的盛庭烨。
再多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沈清辭回身主動擁住了他。
她的頭貼着他頸間,柔聲但笃定道:“你才不是孽障,你是我夫君。”
再如何心如堅冰,再如何的雲淡風輕,但畢竟是自己的至親,而且說起的還是自己最不堪的身份和往事。
盛庭烨整個人已經在不自覺間籠罩了一層冷冽堅冰。
沈清辭就像是一汪溫泉,湧入了他懷中,融化了這一層堅冰将他包裹的堅冰。
原本如置身亘古雪山中踽踽獨行的他,不僅有了軟肋,還有一抔獨屬于他的溫暖。
從身到心。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這一瞬間也流露出了一抹冰雪消融的微笑和滿足。
他低頭,回抱住了她,用下巴抵着她的額頭,回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