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經曆了太多,無論身心都是撐到極點的狀态,一旦放松下來,很快就來了困意。
沈清辭早憋了一肚子的問題,可眼皮子實在架不住。
再加上看着盛庭烨也是虛弱到至極的模樣,她也沒再強撐着精神去刨根問底,就這樣乖巧的窩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再睜眼,天光已經大亮。
若不是聽到外間的鳥叫,沈清辭還不知道自己要睡到什麽時候。
身邊的被窩都已經冷了,盛庭烨早已經起身在案幾前處理公文。
沈清辭才稍稍一動,就被他察覺到了。
四目相對的刹那,兩人忍不住都會心一笑。
“怎地不多睡一會兒?”
“穿這麽少不冷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他衣着單薄,連件大氅都沒披。
這木屋不比他們王府,屋子裏就一盆炭火,沈清辭才一起身就感覺刺骨的冷意瞬間爬滿全身。
沈清辭想着他身上那麽重的傷,都還沒有養好就起來操勞,實在有些看不過去。
可她才一起身,盛庭烨已經先她一步走到了床邊,擡手取了一旁的狐狸大氅給她披上。
“在更冷的千窟嶺上待久了,下山倒不怎麽怕冷了。”
說話間,盛庭烨已經轉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并随手擰幹了帕子給她擦臉。
這本是丫鬟的活計,由他做出來倒像是得心應手似得。
“我已經睡好了。”
沈清辭擦了一把臉,下意識就想問問王寶琴的,可話到了嘴邊卻蓦地想起他昨晚開玩笑的那句拈酸吃醋的話來,她便下意識的咽了下去。
爲免某個小心眼的大清早起來就鬧别扭,沈清辭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想着自己随後親自過去看就是了。
不過,她雖然沒開口,但盛庭烨好似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随手接了她剛剛喝過的茶盞,很自然的喝了一口,才淡淡道:“想要關心你那小姐妹就直說,我又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聞言,沈清辭眼前一亮道:“當真?這麽說你不介意了?”
誰曾想,盛庭烨不答反問道:“所以,你果然一睜眼想到的就是她的情況嗎?”
沈清辭:“……”
說好的心胸寬廣呢?
沈清辭哭笑不得,忙哄道:“哪有,我分明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夫君。”
“我都問你冷不冷了。”
“而且,你身上的傷是我親自包紮上藥的,我還能不清楚狀況嗎?”
盛庭烨果然很受用,眼見着他的神情緩和了下來,沈清辭才追問道:“我突然想起阿峥來。”
她對王寶琴特别關注些,盛庭烨都有些吃味兒,那對異性的林雲峥……
但是,王寶琴就在身邊,她随時可以去查看,而林雲峥遠在雲州城,隻能通過盛庭烨才知道情況。
還沒等沈清辭說完,才提到林雲峥,盛庭烨的嘴角已經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隻是那笑怎麽看都帶着一股寒意。
他笑道:“沒關系,你們隻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患難與共的兄妹情誼。”
沈清辭眼皮子跳了跳。
剛剛說起王寶琴可能是開玩笑的,但提到林雲峥,這絕對是真的。
果然,下一瞬就見他話鋒一轉,“說起來,姑母這次送了我這麽一份大禮,我該好好想想怎麽感謝她才是。”
說起“感謝”二字,怎麽聽都帶着一股冷冽殺意。
沈清辭不由得收起了玩笑的語氣,帶着些許擔憂道:“阿峥在雲州城那邊怎麽樣?”
雖然昨日從盛庭泾的人口中已經聽到了消息,大局已定,林雲峥應該沒什麽事。
但眼下局面這麽亂,沒見到人沈清辭總歸放心不下。
而且,沈清辭相信對長公主的安排林雲峥并不知情。
瞧盛庭烨這般模樣,肯定是要給長公主和林家算計回去的,她真怕會誤傷到林雲峥。
盛庭烨扶着沈清辭在案前坐好。
屋外的聽蘭聽到動靜,送進來一盅熬得軟糯的紅豆薏米粥。
盛庭烨等沈清辭吃完,才将剛剛收到的關于雲州城最新的線報遞給了她看。
林雲峥的親兵當然已經拿下了雲州城,姚兆豐被俘,張家,姚家都已經被控制了起來。
隻是,在這一戰中,身先士卒的林雲峥也受了不少的傷,雖不緻命,但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也算不得輕松,至今還躺在床上吆喝。
如今的雲州城裏裏外外都交由林雲峥身邊的謀士林煜在打理。
而這個林煜,實則就是盛庭烨。
盛庭烨隻是借了林雲峥的名頭,将雲州城乃至千窟嶺這一帶梳理、掌控在手中。
有林雲峥的“勢”,林家人不會爲難,其他家族的人也礙于長公主和林家的顔面和勢力,暫時不敢貿然分一杯羹。
至于林雲峥爲何願意不惜違背母親和整個家族的意願,樂得裝病放手給他……
念及此,盛庭烨下意識看向身邊正認真讀着線報的沈清辭。
同爲男子,他又何嘗看不出來林雲峥在看向沈清辭的時候,那樣的眼神意味着什麽。
幸運的是,沈清辭選擇的是他。
若林雲峥再敢觊觎……
好在他倒還識趣,否則的話,盛庭烨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
之前他在千窟嶺收到沈清辭托人送過去的密函,看到上面她抱怨盛庭泾是瘋子,盛庭烨便忍不住在想,那是因爲盛庭泾愛而不得。
若他是盛庭泾,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比盛庭泾更瘋魔的舉動來。
他們幾兄弟跟他父皇如出一轍,幾乎将偏執瘋批的屬性刻進了骨子裏。
不經意間,盛庭烨的思緒扯得有些遠了。
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沈清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你是想将雲州一帶……據爲己有?”
被沈清辭一眼看穿了心中想法,盛庭烨并不意外。
他從一旁的卷軸中抽出一個雲州一帶的布防圖,攤在了沈清辭面前。
“别處也有可以開采的私礦,夫人可知爲何張家會選在這裏。”
沈清辭轉頭看去,她伸手指了指幾個地點,認真分析道:“這裏地處三江流域,江南腹地,最是富庶不說,還有千窟嶺這道天然屏障。”
“本就是曆來兵家必争之地,進可攻,退可守,再不濟,隻要渡過漢江,隔江而治也不是沒可能。”
這些都是準備對千窟嶺動手之前就已經分析過的。
其他地方或許也可以悄悄開采私礦,卻不如雲州這般得天獨厚。
沈清辭瞧盛庭烨的意思,是要将張家在這裏經營了數十年的基業據爲己有?
可……這怎麽可能?
張家和盛庭泾都還還窩在這裏沒做什麽呢,就被聖人發了令要連根拔起,盛庭烨要如何做?
似是看出了沈清辭心中的困惑,盛庭烨拿了一旁的朱砂筆,将雲州附近的幾個州縣圈了出來。
“有盛庭泾的教訓在前,我們當然不能暗奪,要明着來。”
看着盛庭烨圈住的幾個地方,再琢磨着這句話,沈清辭很快便反應過來。
張家于雲州謀反一案事發突然,而且牽連甚廣。
就算将盛庭泾以及張宗耀等人押送回京,再經三堂會審等流程,等最終定案至少也是三個月後。
而這段時間,雲州該如何?
現在的雲州不僅有死裏逃生的張家叛軍,有千窟嶺上逃下來的難民礦工,有雲州城被打下之後受降的守軍,還有林雲峥自封地帶過來的近萬親兵。
一團糟,一鍋亂。
而就近的幾個州府,幾乎都是另外三大家族的旁支所在,原本就相互制衡,再有了從雲州湧出的流民作祟,起初的平衡原就搖搖欲墜。
若再将雲州城劃給其中任何一方,都勢必引起一場動蕩。
朝堂之争也許未見硝煙和血腥,但埋下的隐患卻遠比戰場上真刀真槍來得更恐怖,影響更深遠。
而對于玩了一輩子制衡之術的聖人來說,最是不願意看到那種局面。
所以,在盛庭泾以及張家謀逆一案徹底蓋棺定論之前,雲州這塊肥肉旁人都動不得,誰擅自插進來一腳,都會引來糾紛和争論。
唯有還在雲州的林雲峥。
而林雲峥恰又不管這些,直接甩手給了“林煜”。
不管朝中局勢如何瞬息萬變,也不管三月之後聖人又有怎樣的安排,那時候,盛庭烨早已經将雲州穩穩的攥在了自己手上。
雖然是以林雲峥的名義。
是個好辦法,但這樣畢竟不是個長久之計。
眼下聖人是顧不上,等回頭若是發現了……而且對林雲峥來說也是不小的考驗。
若說樹大招風,他這棵樹本就已經夠招搖了,哪怕聖人是他親舅舅……
但這天家連親生父子都要算計得你死我活,更何況親舅甥。
沈清辭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是漏掉了什麽關鍵的點。
她将身子往案幾上靠了靠,用手肘托着下巴,好奇看向盛庭烨:“别的不說,那兩人你打算怎麽處理?”
她都還沒問盛庭昭和盛庭泾現在怎麽樣了。
不過,落到盛庭烨的手上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有一點可以确定,盛庭烨暫時不會要了他們的命。
盛庭烨已經擱下了朱砂筆,轉頭看向慵懶靠在一旁的沈清辭,他一擡手,動作輕柔的将她鬓邊的一縷碎發别在了耳後,才雲淡風輕道:“自然是等幾日林雲峥身子養好了些,将他們扭送回京。”
他說的是“他們”。
盛庭泾自是不必說了,可盛庭昭?
沈清辭忍不住皺眉:“你的意思是說,将盛庭昭一并綁了押送回京?”
要怎麽綁?
用什麽理由?
對上盛庭烨那雙黑眸,瞧見他萬事笃定于心的模樣,沈清辭不由皺眉道:“用你的‘死’做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