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風急雪大。
駕着馬車的沈清辭渾身都像浸在冰窟窿裏似得。
然而,她絲毫也不敢放松警惕。
雖然對這一路多少有些猜測,但親眼看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鏖戰之後的戰場,遍地都是還未來得及清理的屍骸。
滿地血水早已經凝結成冰,又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但一腳踩在上面,帶起一個個血腳印,看起來驚悚可怖。
這還不止。
千窟嶺一戰,數以千計的“礦工”從嶺上四散逃開,還有盛庭泾所帶出城的那支被擊潰的隊伍裏,有些活下來的散兵也在四處逃竄。
從千窟嶺到雲州城這一路,流民,逃兵,被無辜牽連進來背井離鄉的百姓……随處可見。
比沈清辭預想中的還要棘手。
不過他們這一行,有盛庭昭的護衛開路,倒還算順利。
看到他們這陣勢,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往前湊。
一路到了盛庭烨墜河的地點。
這條河是漓江的一條分支。
前幾日天氣回暖,河面上的冰層倒是薄了些許,但遠遠還沒到可以開渡的程度。
“王妃,就在此處。”
王元清帶着之前那個前來報信的那人來到馬車跟前,指了指不遠處。
沈清辭循聲看了過去。
盛庭昭的護衛們點着的火把在寒風中搖曳,火光明明滅滅。
不過好在雪夜本就能見物。
沈清辭很容易就看到不遠處的河面上被砸出的一個大窟窿。
雪落在别處都堆積了起來,唯有那處,才沾到冰水,瞬間消逝。
在堤壩上,打鬥過的痕迹也早已經被積雪覆蓋。
沈清辭攥緊了手上的缰繩,面無表情道:“下去找。”
此言一出,四下響起一大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王元清皺眉道:“王妃,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會要了他們半條命的。”
聞言,沈清辭頭也沒回道:“我說的是所有人,包括你。”
王元清呼吸一窒,他眸光一暗,就要開口,卻見沈清辭手腕一抖,就要揚起缰繩。
“你們不去也可以,我這就帶你們主子親自下去找!”
說着,她沒有半點兒遲疑,手中的缰繩啪嗒一聲甩下,驚得兩匹馬嘶鳴聲頓起。
她直接驅使了馬車一頭朝河裏沖去!
見狀,王元清吓得腿軟。
這麽冷的天,莫說盛庭昭了,他們下去都得丢半條命,更何況,盛庭昭現在中毒昏迷。
沈清辭這是要讓盛庭昭盛庭泾兩兄弟給盛庭烨陪葬!
有那麽一瞬,王元清甚至生出一種直接沖上去砍斷缰繩擊殺了這女子的沖動。
但不知道是不是洞悉了他的念頭,她恰好在那時間轉過了頭來。
隻那輕飄飄的一眼,王元清從她眸中看到了冷漠決絕。
她的眼神比這河裏刺骨的冰還要冷上幾分。
而與此同時,她另外一隻空出來的手抽出了匕首,直朝着馬車内探去。
大有他敢輕舉妄動一下,她的匕首就能劃破盛庭昭喉嚨的架勢。
看看誰更快一步!
王元清哪裏還敢輕舉妄動。
“甯王妃饒命!”
王元清率先敗下陣來。
不過就是去找盛庭烨的屍首,找就是了。
他不相信這女人看到盛庭烨屍體的一瞬還能保持冷靜!
這樣一想,王元清再不敢遲疑,他大手一揮,直接帶着手底下的護衛們下餃子似得,朝那冰窟窿裏跳了下去。
而沈清辭也在他下達命令的一瞬間,急急勒停了馬車。
而此時,她所駕的馬車距離河面不到丈許。
就連馬車裏的王寶琴都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怕給沈清辭添亂,她死死的咬住了唇角,才沒發出驚呼聲。
一開始,冰窟窿不大,但被王元清等人踩踏得擴散了一倍不止。
他們分成了兩撥,交替着潛入水下搜尋。
若是普通人,光是掉進去都很難存活,不過這些人都是個頂個的高手,且内力渾厚。
對于他們,隻不過是吃點兒苦頭,挨些凍,倒不至于要了他們的命。
如此反複折騰了一個時辰,原本個個身強體壯精神抖擻的護衛們,猶如一隻隻凍僵了的落湯雞,瑟瑟發抖,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王元清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道:“王妃,可否容小的們稍作歇息,再這樣下去……”
就算不凍死,也得累死。
沈清辭當然也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的道理,更何況,她這麽折騰他們,原本也不是指望着他們真的能撈起盛庭烨來。
“好。”
“半個時辰。”
沈清辭應下的一瞬間,隻聽衆人齊齊松了一口氣,可聽到後面半句話,那口氣差點兒被洩在了心口。
很快有人哆哆嗦嗦撿來了幹柴,燒起了火堆。
一衆濕漉漉顫巍巍的護衛圍繞着火堆烤起了火。
被圍在當中的王元清正琢磨着該如何讓沈清辭放松警惕,不料一擡頭就對上了沈清辭清冷的眉眼。
她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怎地,那一個眼神,讓王元清幾乎有些腿軟。
但沒辦法,爲了馬車裏的盛庭昭,爲了他一家上下的性命,他隻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甯王妃還有何吩咐?”
王元清憋着一口氣,正琢磨着與其被這女人牽着鼻子走折磨至死,倒不如趁現在他回話距離她最近的機會,放手一搏……
可還沒等他這個念頭在腦子裏完全成型,卻見沈清辭不知道從馬車裏一把抓出來個什麽,直接朝他砸來。
差點兒被砸了腦袋的王元清下意識接在了手中,一看才發現是他家主子一貫用的水壺。
緊接着,沈清辭又丢來茶杯。
在他精神即将崩潰的前一瞬,卻聽沈清辭道:“你家主子快醒了,我這裏有半副解藥,燒些熱水來給他服下,省的他死在我車上。”
一聽到盛庭昭要醒了,王元清又立即打起了精神來。
他連忙抓起了茶壺和茶杯朝着火堆快步而去。
一衆護衛很快架着茶壺燒好了熱水。
王元清恭恭敬敬的将裝着熱水的茶盞送了過來。
沈清辭隻讓他站在三尺開外的地方:“放那兒,退下。”
一群幾乎要凍僵的護衛,早已經将剩下的那壺熱水圍了起來。
若是平常,他們自然不敢妄動盛庭昭的東西,但現在不同,生死當前。
更何況,盛庭昭這會兒自己都昏迷不醒顧不上,爲了救盛庭昭,他們得先有命活着。
所以,在王元清退回火堆的時候,衆人已經将那壺熱水分去了大半,還給他留了一口。
他生性謹慎,當然不會随便碰沈清辭丢過來的東西。
但這壺本就是盛庭昭的,而且他拿過來之後,也留了心眼将裏外都仔細檢查過了,确定沈清辭并沒有動過手腳,所以才敢讓人燒了水并分食了去。
一口熱水下了肺腑,王元清才感覺整個人都像是活過來了似得。
隻是,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