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盛庭泾帶着出門的時候還是早上。
兜兜轉轉這麽一圈,天色将晚。
盛庭泾既然擺起了親王的架勢,又邀了平西郡王入府,張家自是得設宴招待。
隻不過,家主張宗耀尚在千窟嶺,張家現在主事的就張夫人袁氏,所以并未邀請其他宗親,隻設了簡單的家宴。
沈清辭過去的時候,張夫人已經借由身體不适,識趣的退了下去,隻盛庭泾和林雲峥在對飲。
說是對飲,其實不過是盛庭泾單方面在灌林雲峥的酒。
而盛庭泾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些茶水。
因爲沈清辭知道,他這些日子不但占不得葷腥,就連酒水都是碰不得的。
除非他活膩歪了。
也不知道這些林雲峥是否知情。
沈清辭之前讓柱子送出去的密信裏,就特意說了一句,盛庭泾和楊益都受了絕情蠱的影響。
隻是不知道那條密信是否到了盛庭烨的手中。
思緒扯的遠了,待回過神來,沈清辭已經走到了門邊。
她才稍稍站定,嘴角微動,尚未開口,就接收到了主座上盛庭泾隐含威脅的目光。
沈清辭連忙乖巧的俯身見禮:“妾身給王爺請安,見過郡王爺。”
以盛庭泾小妾的身份。
話音才落,原本陰沉沉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這才稍微柔軟了幾分。
隻那聲音依然透着陰晴不定的冷意:“喚你這半天,磨磨蹭蹭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
沈清辭連忙躬身請罪。
盛庭泾一手撐着案幾,一手端着青玉酒盞,他的指尖輕彈,青玉酒盞發出輕微一聲響。
“去,給郡王爺斟酒。”
聞言,沈清辭下意識掃了一眼自她進門之後,就一直沒有看她的林雲峥。
在大齊,小妾的地位實在是低微。
平時侍奉家主,伺候主母,若有宴席,或得應酬賓客,甚至會被家主當成物件一般交換、送出。
若沈清辭當真是盛庭泾的小妾,他這麽做,倒也沒什麽特别的。
但他分明是當着林雲峥的面,随口胡謅的她小妾身份。
還特意叫了她在一旁伺候,這行爲怎麽看都很奇怪。
沈清辭看向林雲峥的時候,之前一直把玩着酒盞的林雲峥也才終于過頭來,掃了她一眼。
他穿着藏青色錦袍,腰際系着一藕色香囊,末端勾着一個羊脂玉墜子。
此時,那藕色的香囊和羊脂玉墜子卷成一團,随意的搭在他的腿間。
而他人慵懶的半靠在案幾前,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攥着已經空掉的青玉酒盞,一臉玩味的看向沈清辭。
許是已經了喝了不少的酒。
往日裏矜貴無雙的俊美少年,雙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汽,眼尾泛紅,比起平日來,越發多了幾分風流多情,玩世不恭。
對上他眼神的一瞬間,沈清辭心底一沉。
林雲峥沾不得酒。
因爲他體質特殊,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哪怕試過了無數次,隻要他沾酒,他就犯迷糊,而且一定斷片兒。
醒來之後記不得醉酒之後的事情也就罷了,沈清辭怕他醉酒狀态之下被盛庭泾套了話!
盛庭泾顯然是知道林雲峥這個弱點,所以故意用酒來灌他。
沈清辭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就在這時,卻聽林雲峥打了一個酒嗝兒。
沈清辭感覺更不妙了。
“喲,這不是二表哥的那個小妾嗎?”
“看樣子二表哥當真是喜歡得緊,處處都帶着。”
林雲峥的目光隻停留了一瞬,便轉而看向主座上的盛庭泾。
他轉了轉手上的青玉酒盞打趣道:“就是不知道,二表嫂知道了,該作何感想。”
盛庭泾勾唇一笑,笑意不達眼底。
“她向來大度。”
這約莫是沈清辭近些日子以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姜玉緻大度。
“而且,男人麽,妻妾成群本就正常,更何況你我這般身份。”
盛庭泾說得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他含笑看向林雲峥:“且不說我,便是你,之前爲了那姜玉菀尋死覓活了一陣,端得是情深意重,可我怎麽聽說,老三大婚那日,你還去鬧過一回?”
沈清辭和盛庭烨大婚那日,林雲峥大咧咧跑來婚房鬧一事雖然知道的人甚少,但并不是沒有。
盛庭泾端着酒盞輕抿一口,仿似裏面當真裝着瓊漿玉液。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林雲峥,緩了緩才道:“聽說當日還差點拔刀相向。”
話音才落,已經聽命端着酒盞走到林雲峥身邊的沈清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就說這種場合,盛庭泾那瘋子叫她來做什麽。
原是爲了試探林雲峥。
要是平時的話,林雲峥或許還能演下去,可現在,喝了酒的林雲峥,怕是要壞事!
沈清辭甚至都要替他點根蠟了。
卻見他哈哈一笑,面對盛庭泾探究的目光,他略帶苦澀道:“二表哥說笑了。”
“傳言有誤。”
“我當時确實是同三表哥起了争執,也确實是爲了沈家那位,但天地良心,我之所以替她出頭,不過是因爲她是我家阿菀的故交。”
一句“我家阿菀”,惹人無限遐思。
林雲峥一口飲盡杯中酒,已經醉眼迷離的眸中似有濃得化不開的惆怅。
他擡手托腮,看着近在咫尺,披了一層身份又一層身份的沈清辭,“若我也能似二表哥這般,尋個跟阿菀類似的姑娘……”
後面的話被他一口酒給咽了下去。
說話間,他還在盛庭泾看不見的角度,用勾着青玉酒盞的尾指不動聲色的點了三下。
這是他們打小解就商量好的暗号。
沈清辭如釋重負。
所以,他并未醉酒!
應該是提前服用了能解酒的藥丸子?或者用了什麽沈清辭不知道的法子,避開了酒水。
不管如何,他沒喝醉就好!
這演技,讓沈清辭都忍不住替他叫好。
盛庭泾笑了笑:“阿峥對姜家那姑娘,當真是用情至深。”
林雲峥也笑:“那是,不過阿菀不知道罷了。”
他一副像模像樣唏噓不已的樣子,讓沈清辭這個當事人都快要被他騙了去。
恰巧這時,林雲峥突然轉頭看她,暈乎乎道:“我這裏不用你伺候,離我遠點兒。”
說話間,他有些不耐煩的一揮手。
那青玉酒盞突然被打翻,帶起的酒水灑了沈清辭的衣裙一角。
沈清辭故作驚慌的連忙跪下:“妾身蠢笨,還請郡王爺恕罪!”
主座上的盛庭泾甚至連個眼神都沒在她面上停留,他那陰沉沉的目光隻落在沈清辭被打濕了的那一片裙角上。
那一瞬,恐怕是連剁了她的心思都有。
沈清辭恍然。
她身上穿的,還是盛庭泾讓人裁剪的跟她回門那日一樣的衣裙。
這失心瘋的很看重這條裙子,可能在她眼裏,她這個替代品還不如這條衣裙重要。
至于林雲峥這厮,顯然也是記得的,就憑他剛剛故意打翻了酒水在裙擺上,雖是借題發揮,想讓盛庭泾将她斥下,送她離開這修羅場,但那眼神……也明顯是看這條裙子不順眼。
正好,沈清辭穿着這條裙子想到盛庭泾對自己起的那樣龌龊心思,也覺得渾身膈應得慌。
但面上,她垂下了眸子,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王爺饒命。”
一旁的林雲峥舉着酒盞站起身來,他背靠着案幾看向沈清辭。
看起來像是喝了太多的酒,他連身形都有些站不穩,眼尾泛紅,語氣有些不耐煩道:“小爺我打翻的酒盞,幹你何事?還須得你來請罪?”
盛庭泾眼裏的陰狠一瞬即逝。
他勾唇一笑:“阿峥說得不錯,又怪不得你,不過是件衣裳罷了。”
話是這麽說,但沈清辭裙擺髒了,自然不能再繼續在這裏下去了,更何況眼見着林雲峥并不待見她。
見盛庭泾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沈清辭猜測,他應該在想,若林雲峥所言不虛,林雲峥對姜玉菀的故交沈清辭有幾分庇護之心,但對神似沈清辭的赝品卻未必。
甚至,以林雲峥一身反骨的性子還得生出幾分反感和厭惡。
所以,林雲峥鬧這一幕反倒打消了他的懷疑。
眼見着他眼底的陰冷之色褪去了幾分,沈清辭才稍稍放下心來。
就見他曲指敲了敲案幾,神色冷淡的掃了“瑟瑟發抖”的她一眼:“看着礙眼,滾吧。”
沈清辭一臉惶恐不安,但滿心竊喜的“滾”了。
身後響起了盛庭泾和林雲峥的交談聲。
不難看出,盛庭泾甚至還起了拉攏林雲峥的心思。
這對沈清辭來說當然是好事。
夜已深,天光卻亮着。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外面又下起了雪,地上,樹上,屋脊上都已經鋪了薄薄一層積雪。
除了聽雨軒這邊,張府四下俱靜。
朔風冷冽,落雪無聲。
這衣裙在雪夜裏實在有些單薄了。
沈清辭抱臂,提着裙擺小心踩着積雪跟着前面引路的護衛走着。
感受到自四肢百骸蔓延冷意,她心裏想的卻是千窟嶺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若這一場雪再繼續下十天半個月的,對盛庭烨來說并非是好事。
而且,盛庭泾既然擺明了身份,于情于理張宗耀收到消息都該回來了。
可就連林雲峥都到了,他那兩萬親兵……這麽大的陣仗,在千窟嶺的張宗耀當真毫無察覺嗎?
林雲峥能攔着盛庭泾去千窟嶺,卻很難攔着張宗耀自千窟嶺回來。
而且,若張宗耀遲遲不歸,盛庭泾必然起疑。
也不知道盛庭烨和林雲峥的計劃具體是如何,真真是愁壞了沈清辭這個急性子。
一路憂心忡忡的回到了院子,王寶琴還未睡下。
沈清辭才換下裙子同王寶琴說了兩句話,卻聽外間突然響起三聲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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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