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袁氏之後,偌大的屋子裏就又隻剩下盛庭泾,楊益,沈清辭三人。
見沈清辭默然垂首站在一旁,盛庭泾的眉眼微微眯起。
“過來。”
沈清辭依言走了過去。
盛庭泾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後擡手指了指不遠案幾上的東西。
“換上。”
沈清辭循聲看去,卻見是一套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不明白好端端的爲何要叫她換衣服。
雖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可難就難在這是主屋,旁邊連個遮蔽的屏風都沒有。
要叫她如何換衣服?
似是看出了沈清辭的顧慮,盛庭泾嘴角微微勾起,嘲諷道:“前面不是還說爲本王出生入死,怎麽,連換個衣服都要磨磨蹭蹭?”
他雖然是在笑着,但眼底裏帶着一抹冷冽鋒芒。
說這話的時候,他轉了轉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沈清辭之前就已經發現了,這是他動怒的前兆。
她沒的選擇,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
俯身低頭應下,沈清辭這才轉過了身子朝那案幾前走去。
她的手才抖開那衣料,看到衣衫的樣子的一瞬,沈清辭忍不住泛起了惡心。
這套衣衫跟她那日回門時穿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衣服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制成。
分明那天他們在大街上碰見,還發生了些許不愉快,當時盛庭泾明顯被她和盛庭烨氣得不輕。
但沒想到,竟還能記住她當時衣衫的款式,并叫人也做了一套,而且還帶在身邊!
盛庭泾想做什麽?
要利用她這張五六分相似的臉,把她當做她自己的替身?
一想到那時候,他還在觊觎着自己,沈清辭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制的冒起了雞皮疙瘩。
“還杵在那裏做什麽?”
冷不丁的聽到盛庭泾陰沉沉的聲音。
沈清辭一個激靈,連忙放下衣服并俯身道:“王爺恕罪,奴婢從未見過這般華麗昂貴的衣服,更是從未穿過,一時之間惶恐不已,怕奴婢這卑賤的身子玷污了這衣衫。”
聽到她這麽一說,盛庭泾陰冷的面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他冷哼了一聲:“這話倒是沒錯,要不是沖着你這張臉,憑你也配碰它?”
沈清辭卑微的垂下了頭來,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就在這時,恰好外間有人來報,雲州牧姚兆豐來了。
盛庭泾這才從沈清辭的面上收回了目光。
不過,這一次他也沒打算如同對上袁氏那般留着沈清辭在一旁。
他淡淡掃了一眼屋外,惜字如金道:“滾。”
沈清辭如蒙大赦。
她連忙謝恩退了下去。
在走出院子的時候,正巧見雲州牧姚兆豐自外間進來。
這人年近不惑,國字臉。
生得潦草,身形看起來孔武有力,沒有半點兒文臣的儒雅風流。
看似強壯彪悍,但實則身子卻是出了點兒問題。
在盛庭烨的那些線報中,沈清辭曾看過。
據說姚兆豐年輕的時候習武傷了某處根基,再不可能有子嗣。
幸而那時候他已經成親半年,姚夫人許氏已經有了身孕,後來順利誕下了嫡子姚文柏,才不至于絕後。
這張姚兩家相鄰,兩家家主的後宅也因各自的問題倒是難得的,都幹幹靜靜。
沈清辭躬身避在了一旁。
姚兆豐的目光甚至都沒在沈清辭身上停留,徑直走了進去。
沈清辭退出聽雨軒,原是想回到她住的院子裏去。
卻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一人。
那人一襲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外罩着一件獸皮夾襖,腳蹬鹿皮靴,明明是個男子,卻穿出一種珠光寶氣花裏胡哨的感覺來。
瞧着他的模樣與那剛剛同沈清辭擦身而過的姚兆豐有幾分相似,再加上這一身裝束,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被姚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嫡子,姚文柏。
雖被寄予厚望,名字也取得文绉绉的,但這人卻并不是個讀書的料子。
他不僅容貌上繼承了姚兆豐的潦草,更是連性子也差不離。
不過,跟他爹那種假把式不同,姚文柏的浪蕩好色之名在外,雖真正留在他自己院子的女子不多,但在外欺辱霸占的女子卻不在少數。
在雲州城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說法。
但凡長得漂亮的年輕女子,不管是否出閣,都要避開了姚文柏走,否則的話,無疑是引火燒身。
反抗不過不說,尋死覓活的,不但害了自己,也會連累娘家或夫家。
她們唯有順從,任由姚文柏欺辱霸淩。
有性子烈的娘子選擇一頭撞死,隔天她的家人就相繼出事。
雲州牧就是雲州的天。
不是沒有人想要往上告過。
可是,還沒等人走出雲州城,就會因各種原因暴斃而亡。
至此,哪裏還敢有人不怕死的往上捅。
更何況,官官相護。
就算千難萬險逃到京都,再往上,京中就沒有張姚兩家的人了嗎?
因此,莫說有些姿色的小娘子了,便是正值妙齡容貌尚可的小姑娘,也都不敢出門了。
人人談及姚文柏色變。
沈清辭從未真正的逛過雲州城,雖然沒有親耳聽到那些街頭傳言,但關于姚文柏的線報可看過不少。
她自是不想碰到這一茬兒。
但奈何他竟也随了姚兆豐來了聽雨軒。
而且竟然還叫從裏頭出來的沈清辭撞個正着!
見過運氣差的,沈清辭就沒見過像自己這麽運氣差的。
她心中郁悶,但面上也隻做不知,低頭垂眸打算從一旁繞開。
可對方卻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一瞬,沈清辭感覺到自己身上好似被毒蛇給纏繞了一圈。
她明明穿着厚厚的衣裳,卻無端端生出一種在他面前仿似被看光了去的恥辱感。
那種強烈的不适讓人作嘔。
這眼神,比起盛庭泾那個禽獸來,也差不了多少。
沈清辭已經走到了這裏,身後是才被遣出來的聽雨軒。
她又不能退回去,就隻能故作不知硬着頭皮往前走。
本是要繞過面前的花圃避開這人的。
沒曾想,這沒臉沒皮的竟然邁開大步朝她走來。
“你是誰?在張家伺候的?”
“之前怎麽沒見過你?
一開口就暴露了他的底子。
沈清辭頭也不擡的見了禮,她垂眸道:“奴婢是随小姐來貴府上做客的。”
她以爲搬出客人的身份,姚文柏好歹能顧忌幾分。
可誰曾想,姚文柏在雲州城嚣張肆意慣了,任誰都沒放在眼裏。
“做客?”
“你說的是王家那小娘子?”
他提起王寶琴的時候,雙眸中是毫不掩飾的貪欲。
“本公子剛從袁夫人那邊過來,剛巧見過你那主子。”
說到這裏,姚文柏上下打量了沈清辭幾眼,“不過,依我之見,你倒是比你那主子更具姿色。”
這樣露骨的話換做尋常的小姑娘早已經吓傻得不知所措了。
沈清辭隻恨自己困在這個身份裏,不然早就甩了他巴掌。
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兩步,故作惶恐道:“奴婢不知公子身份,沖撞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若公子沒有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了。”
說完,沈清辭轉身要走。
但還沒等她的步子完全邁開,卻被姚文柏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手腕。
力氣之大,竟讓不動用拳腳功夫的沈清辭掙脫不得。
“跑什麽呢,小美人兒。”
姚文柏笑了笑,湊近了沈清辭些許,雙眸在沈清辭面上流連:“我動不了你家主子,還奈何不了你不成?”
王寶琴的身份擺在哪裏,哪怕地位不顯,那也是安王妃的表姐,再加上盛庭泾還在張府,他再狂妄也得收斂着些。
剛剛看到王寶琴之後,他正覺遺憾,沒曾想一轉頭就看到這麽個美人兒。
姚文柏自然不肯放過。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沈清辭的雙眸上,啧啧道:“這樣一雙眼睛,可當真是勾魂得緊,不知道……”
他的話越說越露骨。
沈清辭強忍着不适,皺眉道:“奴婢現在在王爺身邊伺候,就算卑賤,那也是王爺的人!”
姚文柏就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笑話似得。
他攥緊了沈清辭的手,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帶,一邊嚣張道:“王爺的人?是又如何?他總不至于爲了一個小小賤婢責備于我。”
說着,他另外一隻手就要朝沈清辭的臉上探來。
卻在這時候,聽到一聲冷呵。
“住手!”
“混賬東西!”
姚兆豐的聲音突然自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聽雨軒門口響起。
在他身邊還站着神色有些陰冷的盛庭泾。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就已經出現在了那裏,又聽到了多少。
雖然姚文柏并沒有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錯,但畢竟當着正主兒盛庭泾的面,他難得的覺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立即松開了沈清辭的手腕。
而沈清辭才一得了自由就立即朝着盛庭泾的方向跪了下來。
擺明了一副受盡了委屈卻又忍氣吞聲的模樣。
姚文柏沒看見盛庭泾,她可看見了。
而且,還是她故意拔高了聲音,引得盛庭泾來的。
剛剛被姚文柏拽着手腕轉了半圈,推搡間,沈清辭故意錯開身位,就是爲了讓姚文柏背對着聽雨軒的方向。
她自然知道盛庭泾不可能在乎她。
但問題是盛庭泾其實是個十分驕傲自負的一個人。
哪怕她在他眼裏不過是個小玩意兒,再無足輕重,但這小玩意兒也是他的。
屬于他的東西,旁人若是觊觎,就是觸了他的黴頭。
所以,沈清辭才故意引得姚文柏說出那樣的話。
盛庭泾這會兒面上雖然帶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眼底裏的陰冷氣息連沈清辭都感覺到了。
站在他身邊的姚兆豐不可能毫無察覺。
姚文柏是姚兆豐唯一的血脈,他自是護短得緊,所以才及時出聲打斷,生怕姚文柏不知天高地厚說出更了不得的話來。
可這明顯已經惹怒了盛庭泾。
但礙于雲州對他還有用,而姚兆豐亦是他的左膀右臂,他發作不得。
但這嫌隙沈清辭已經在不動聲色間幫他們埋下了。
沈清辭眼角的餘光掃到盛庭泾那面上的笑意,心裏不無感慨,難怪話本子上說美人計挑撥離間這招好用。
當真如此。
她未必要用美貌打動盛庭泾,隻是一個屬于他的東西不容得他人觊觎這一條,就足夠讓盛庭泾在心裏替姚文柏設想無數種死法了。
眼看着盛庭泾提起了步子,沈清辭斂眸跪在一旁,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盛庭泾隻掃了她一眼,便笑了笑,看向姚文柏:“她說的沒錯。”
盛庭泾款步上前,走近沈清辭幾步。
語氣裏聽不出半點兒喜怒。
“她的确是本王的人。”
“旁人倒也無妨,姚公子若是喜歡,本王給了便是,但她不行。”
他已經表明了态度,姚文柏再不知好歹也不敢造次了。
更何況一旁還有個姚兆豐瘋狂的使眼色。
姚文柏連忙跪下認罪。
盛庭泾也隻是笑了笑,大度的放了他們父子倆回去。
等兩人前腳走,他面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在轉頭看向沈清辭的時候,那眼神已經冷得像是冰刀子。
“你倒是個會惹事的。”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沈清辭,負手而立。
見狀,沈清辭連忙低頭委屈道:“王爺明察,奴婢當真什麽都沒做,隻是依着王爺的命令才從院子裏退了出來,就……就遇到了姚公子……”
到後面沈清辭已經說不下去了,她下意識咬緊了唇瓣,紅着眼睛默默流淚。
“哼。”
盛庭泾冷哼了一聲。
“自然,你若做了什麽,也活不到現在。”
這院裏表面上看似沒人,但自從前日他遇刺之後,就将暗衛都布置在了周遭。
剛剛在花圃這邊發生的一切都有人禀報給他。
見沈清辭落淚,盛庭泾背在身後的拇指轉了轉玉扳指,神色間帶着幾分不耐煩。
“哭什麽哭!”
他皺眉冷斥。
如鷹隼一般的眸子緊緊盯着沈清辭的眼睛,說出來的話更是涼意刺骨。
“她可從來不會落淚。”
沈清辭連忙止住了眼淚,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怔怔的看着他。
盛庭泾挑眉。
他幽冷的目光順着沈清辭的臉頰一路往下,最後落到她鼓鼓囊囊的腰際。
“這是什麽?”
說話間,他突然彎腰擡手勾去。
沈清辭這才猛然驚覺,是之前廚娘給的那把蜜餞兒,她突然被楊益叫了過來,蜜餞沒的地方裝,就塞在了腰際。
原本也沒什麽,但偏偏剛剛同那姚文柏那一番糾纏,她的衣衫有些垮了,腰封也松了不少。
藏着蜜餞的地方正好鼓鼓囊囊,展露在盛庭泾的眼前。
他是個行動派。
手上動作極快。
沈清辭反應過來了,但礙于身份也不能造次。
隻這慢了半拍的功夫,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拽了她的腰封靈活的往外一翻,那把蜜餞就被他給拽了出來。
嘩啦啦灑了一地。
蜜餞雖然是幹的,但本就甜糯軟黏,其中一粒還沾在了盛庭泾的指尖。
有那麽一瞬,沈清辭肉眼可見的盛庭泾陰晴不定的面上出現了裂痕。
他一把甩開,滿臉厭惡道:“什麽東西!”
沈清辭哆嗦着身子解釋來龍去脈。
盛庭泾根本就沒沒那個耐心聽完,他垂眸冷眼看向她,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之前在王寶琴身邊剛遇到的時候,他分明已經問過了。
可見并沒有放在心上。
不知道他又一次問起是什麽意思,沈清辭斂眸,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奴婢青青。”
盛庭泾冷嗤了一聲,不屑一顧道:“連名字都是卑賤的。”
沈清辭強忍着要罵人的沖動。
還沒等她緩口氣,卻聽他饒有興緻道:“立刻改了,以後你就叫阿辭。”
沈清辭:“……”
這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一邊對她恨之入骨,一邊又觊觎她,身邊備着跟她一樣的衣裙。
一邊恨不得将她挫骨揚灰,一邊又對想把一個容貌與她相似的人打造成她的替代品。
要讓人跟她一樣冷着一張臉,穿一樣的衣裙,甚至現在連名字都要一樣。
他是不是有病!
沈清辭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人。
雖然心中厭惡,但面上她隻能小心翼翼的應下:“謝王爺賜名。”
她才一開口,卻被盛庭泾冷聲打了回去。
“别說話。”
他隔空擡手,在沈清辭的臉上虛比劃了一下,用他那修長的手指遮住了她下半張臉,隻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盛庭泾喃喃道:“這樣就更像了。”
沈清辭“……”
這不是像,這是她本來的眼睛。
可還沒等她心裏嘲笑完,卻聽盛庭泾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要是能挖出來就好了。”
被這話徹底驚得一身冷汗的沈清辭:“……”
這一瞬,盛庭泾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
沈清辭這會兒的慌亂倒不是演出來的。
她連忙擺手,想要開口求饒,可被盛庭泾那涼涼的眼神掃了一眼唇瓣。
她立即就噤聲了。
才叫了她别說話,隻怕她再說半個字,當真要激怒了他。
沈清辭無奈,隻得硬着頭皮,一言不發的任由這失心瘋的狗東西打量。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盛庭泾的目光也越來越熾熱。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原本精緻的五官突然猙獰了起來。
豆大的汗珠子立刻順着他的額頭滾落。
這時候,他的身子似是都有些站立不穩。
一開始時,沈清辭還沒有反應過來,可她的眼神不經意掃到守在不遠處的楊益的時候,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蠱毒!
她對那絕情蠱免疫,但楊益和盛庭泾卻不成。
按照郭佑的說法,這些日子不但要開藥物疏導,他們還得清心寡欲才是。
而盛庭泾這狗東西剛剛明顯對她動了色Y。
所以,活該!
再多來兩次,他中蠱深了,哪怕是初期,怕是也回天乏術。
沈清辭恨得牙癢癢,但面上卻一片茫然和懵懂,甚至看向他的眼神裏還帶着幾分擔憂。
盛庭泾最受不得她那樣的眼神。
他下意識攥緊了拳頭,猛地一呵。
“滾!”
楊益已經走到了盛庭泾的身邊,一手扶住了盛庭泾的手臂。
同樣中了蠱毒的楊益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轉頭瞪了一眼沈清辭,催道:“還留在這裏礙王爺的眼,不快滾!”
盛庭泾已經站起了身來,背對着沈清辭轉身離去。
沈清辭也不敢再耽擱,連忙起身一副慌亂狀離開了花圃。
但實際上,她内心卻是有些慶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