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他,在他旁邊的楊益,沈清辭,他們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過與盛庭泾和楊益不同的是,沈清辭隻是覺得有些乏力和犯困。
而這兩人……
光是看表情就知道不好受。
而後面趕過來的暗衛卻沒事。
很顯然,問題出現在那屋子裏彌漫開來的血霧上。
一衆暗衛連忙關上了那間房門,并将盛庭泾扶出了院子。
就連沈清辭也沒落下。
才走出院子,盛庭泾就是一個趔趄,他借着旁人的手臂才勉強撐住身子。
緩了一口氣之後,他皺眉咬牙切齒道:“叫郭大夫!”
一陣手忙腳亂。
盛庭泾的随行大夫郭佑被請了過來。
盛庭泾既是爲了盛庭烨的蠱毒一事而來,所帶的大夫自然是懂解一些蠱毒的。
在給盛庭泾看診并查看了現場之後,郭佑皺眉道:“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絕情蠱。”
聞言,沈清辭的心也跟着一沉。
盛庭烨當初所中的就是這個蠱?
而盛庭泾此時一張臉已經說不出的難看了。
盛庭烨這麽些年都沒有想到可解的辦法,他前腳才嘲笑了盛庭烨活該短命,轉頭自己步了他後塵?
但郭佑又道:“這蠱毒雖然兇險萬分,無藥可救,但潛伏期長,且不能短時間内就緻人性命。”
“好在王爺和幾位隻是吸入了一點,中毒不深,而且發現得及時,隻要這些日子多加注意,切勿牽動情緒,再輔以藥物疏導,應當無虞。”
聽到這話,盛庭泾的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一些。
可沈清辭的心情卻并沒有因此而好轉。
她想到當年齊楚一戰,盛庭烨力挽狂瀾,爲了大局拼殺出了一條血路,卻無形中被人投喂了這種蠱毒。
那時候,在戰場上,哪裏能顧及到這些。
若當初也有人及時發現……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沈清辭很快收回了心神。
可因爲蠱毒和璃火珠的功效,她眼皮子逐漸支撐不起來。
但因盛庭泾還在此,沈清辭也怕被他發現端倪,隻能咬牙撐着。
在郭佑親自熬了解藥,盛庭泾飲下之後,也賞了楊益和沈清辭的份兒。
沈清辭一直強撐着,不敢昏睡過去。
一直聽到盛庭泾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本王需得休息,爾等先退下。”
有人問起了沈清辭的處置方式。
“王爺,那這位?”
盛庭泾似是有些不耐煩,他招了招手。
冷漠的吐出一個字。
“滾。”
雖聽得人火大,但也讓沈清辭松了一口氣。
盛庭泾沒說要如何處置她,底下的人自然是要将她送回王寶琴的院子。
等再一次坐回自己這幾日休息的榻上,沈清辭的心才終于落到了實處。
她的精神也再撐不住了。
聽着一旁的王寶琴哽咽的聲音,沈清辭喃喃道:“小姐,我有些困,先睡一覺。”
王寶琴點頭:“你安心睡,我就在旁邊守着你。”
這話無疑給了沈清辭一顆定心丸。
反正這會兒盛庭泾自顧不暇,不會來找她的麻煩。
她放下了戒備,就這樣沉沉睡去。
隻是這一覺也睡得不太安穩。
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盛庭烨在齊楚交界的戰場上。
她分明沒有見過他年少時的模樣,但夢中卻自動補齊了。
少年的盛庭烨不似後來這般清冷内斂。
他一身戎裝,意氣風發,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帶着所向披靡的鋒芒,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他是最耀眼的那一抹亮色。
隻是,畫面一轉,卻又是他渾身浴血一頭栽倒在溝谷裏的模樣。
原本俊美無俦的面容染上了一層蒼白和乏力。
他雙目無神的望着頭頂上霧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一瞬,沈清辭甚至從他的眼底裏看出了一層死氣。
她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想要上前将他攙扶起來,想要止住他胸前不住流血的傷口。
可是她的手直直的穿過了他的身子。
她根本碰不到他。
沈清辭心如刀絞,哭得正傷心的時候,她陡然從夢中驚醒。
看着頭頂上的燙金撒花簾帳,她有那麽刹那的失神。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做噩夢了。
可夢中盛庭烨那張毫無鮮活氣息的臉又浮現在眼前。
沈清辭的眼淚也順着臉頰滴落到了枕上。
若如青禾所言,盛庭烨……會死嗎?
在同他表明心迹之後,她曾想過兩人無數個将來。
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也從不知道,在得知他會出事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竟然會有這般的痛。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她心上占據了這麽重要的位置。
聽那郭大夫和青禾的說法,凡中此蠱,必得絕情絕愛,不可動情欲,否則牽動了蠱蟲,猶如百蠱噬心般的痛楚。
可盛庭烨……卻分明是将她放在了心上的。
她想到自他們成親之後。
他表面雖然冷冰冰,可在王府不但爲她撐腰,交給了她管家之權,從一開始就将她放在了王府女主人的位置。
她想到他們無數次親密又暧昧的接觸,想到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
想到她的事情,他都是親力親爲,哪怕腳腕上藥,有他在時,也從不假于他人之手。
想到天冷時,塞到她掌中的一杯熱茶。
晨起時,放在她床頭的一枝寒梅。
……
這點點滴滴早已經彙聚成一張甜蜜交織的溫柔情網,将沈清辭困于其間,反駁不得。
當初聽到青禾那話的時候,有那麽一刹那,沈清辭之前怎麽也想不通的問題,突然間有了答案。
她從前逃避對上盛庭烨的感情,總是自欺欺人人的替他找補,這裏面很大一定的原因是盛庭烨的忽冷忽熱。
有時候,他分明前一瞬還抱着她,說着讓人暧昧不清的話,下一瞬雙眸卻突然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并毫不留情的推開了她。
一開始,她還以爲是源自他内心對她的抗拒或者厭惡。
但随着兩人之間的相處,漸漸的,她發現不是這麽回事。
爲此,她還一度困惑不已。
爲什麽一個人能說翻臉就翻臉,說冷下來就冷下來。
現在她終于知道了。
因爲蠱毒。
當他情動,那鑽心噬骨的疼痛将他的理智拉回,爲了将這蠱毒壓制下去,他不得不推開她,咬牙恢複了生人勿近的冰冷和淡漠。
這就是他對她動心最好的證明。
可笑她明明察覺了這一點不對勁,卻從未深究。
如今再想起來,沈清辭自是懊惱不已。
隻不過短短幾瞬,她的思緒已經百轉千回。
“青青?你醒了?”
直聽到王寶琴的聲音,沈清辭的意識才回歸現實。
“小姐?”
她轉頭循聲看去,就見王寶琴端着藥碗走了過來。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算是醒了。”
“這是王爺那邊送來的藥,快快喝下。”
“也不知道你們這是中了什麽毒,竟這般厲害。”
王寶琴絮絮叨叨的樣子,讓沈清辭想到了春芽。
她接了藥碗在手,才恍惚間想起來,他們已經離京太久。
也不知道盛庭烨現在千窟嶺如何了,對于盛庭泾此行,他是否知情。
沈清辭覺得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她得将這個消息傳給楊二娘,再經底下的線人傳給盛庭烨。
否則的話,就怕盛庭泾給盛庭烨打個措手不及。
這樣想着,她一口喝完那腥臭得讓人作嘔的湯藥,就要起身。
結果卻被王寶琴攔下了。
“安王爺那邊的人說了,這兩日你必得卧床休息,不能牽扯了情緒,不可擅動,禁食葷腥,少說得堅持一個月。”
“一個月?”
沈清辭要瘋了。
但還在王寶琴笑着寬慰道:“也不是叫你一個月不下床,隻是頭三天别動。”
聽到這話,沈清辭才隐隐松了口氣。
雖然她暫時不能動,但對盛庭泾那邊也同樣如此。
他顧不上找她的麻煩,她倒是可以想辦法把消息送出去。
隻是,沒等這口氣完全卸下,沈清辭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下意識攥緊了被子一角,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衫都已經被換下,身上也已經擦洗得幹幹淨淨的。
沈清辭皺眉看向王寶琴:“你剛剛說,我睡了一天一夜?”
王寶琴點頭,語氣誠懇道:“真叫我急壞了,當時你又是一身血污的被送回來的,我生怕你有個好歹來。”
可沈清辭的關注點卻不在她後面的話上。
一天一夜。
而她臉上的面具隻能維持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一天。
昨天一早陪王寶琴出門去宜蘭院給袁氏請安之前,她才悄悄用藥水浸泡之後戴上的。
現在外面天色黯然,第二天已經都要過去了。
那這面具……
沈清辭不敢想,甚至都不敢去觸碰自己的臉。
王寶琴似是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在确定外面沒什麽人之後,她關上了窗戶,才又回到沈清辭床邊,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放心吧,我已經幫你處理過了。”
聞言,沈清辭微微一怔。
她皺眉看向王寶琴。
見對方還是那副溫婉端莊的模樣,眉宇間也帶着真誠,并不是在同她說笑。
沈清辭壓下心頭的緊張,不解道:“小姐,你說什麽?”
這幾日兩人相處慣了,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她都是以婢女青青的身份稱她爲小姐。
說話間,沈清辭作勢不經意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峰。
可這稍稍一碰她才發現,臉上的面具還在。
而且觸手溫潤,就跟她之前浸泡之後戴上之後的一樣,沒有半點兒不适。
所以,王寶琴那句已經處理過的話的意思是……
見沈清辭有些意外,王寶琴笑笑,“放心,我會替你守住秘密。”
怕沈清辭多心,她又細心解釋道:“我也是無意中早起發現的。”
她們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麽久,她也是那天肚子疼,偶然早起,才撞見了沈清辭在浸泡面具,并看到了她的整容,後面幾天她特别悄悄留意了下,自然就知道沈清辭戴着的這個面具每日都要用藥水浸泡的道理。
今日若非沈清辭遲遲沒有醒來,她擔心會壞事,也怕盛庭泾那邊的人找來出了什麽變故,這才自作主張的替她摘下了面具浸泡,并在事後又替她戴了回去。
若非沈清辭自己想起來,她也并不打算說起這件事。
“難怪你一直給我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一句朋友,讓沈清辭忍不住擡眼。
她不由得認真打量王寶琴,對上那樣一雙眼睛,她才發現她之前還是把王寶琴看輕了。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要聰明,也更爲堅韌和善良。
“多謝。”
她明明已經發現了,她就是當初跟着“張錦程”住在王家的那個小小通房丫頭周曦。
自然也就知道,她之前對她說的,那所謂來找親妹妹周曦的說辭是個欺騙她的幌子,甚至有可能利用了她這個身份進了張家。
但她還是當沒事人一樣,什麽也做不說,還在替她遮掩隐瞞。
除了感謝,沈清辭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說什麽謝呢。”
王寶琴拍了拍沈清辭的手,笑得真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哪裏還會有現在。”
“而且,我也能感覺得到,你對我并無惡意,甚至還曾多次相幫,這就夠了。”
這樣的心胸讓沈清辭意外。
“小姐。”
她擡眸看向王寶琴,既然對方坦誠,沈清辭也就不藏着掖着。
她坦然詢問:“你就沒有擔心過我,怕我對王家或者張家不利嗎?”
聞言,王寶琴燦然一笑。
“張家怎樣,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麽所謂。”
“至于王家。”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沉默一瞬才開口道:“一個能甯肯自己受傷也要護住寶珠的人,是不會做出迫害王家的事情的吧?”
沈清辭倒真不是想要傷害王家。
她隻是想要查明真相。
可若真相是王家本就牽連到張家的案子當中……
還沒等她這念頭完全冒出來,卻聽王寶琴歎了口氣道:“而且,就算沒有你,王家也不會長久了。”
對上沈清辭詢問的眼神,王寶琴凄然一笑。
“我雖不懂朝政,但我想,牽扯到了幾位皇子的奪嫡之争中,又被張家拉去做了筏子,哪怕看不出他們背後到底在做什麽,但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
她知道結果不會好。
但是,她卻無可奈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