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差點兒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想隻是抱着,還想幹什麽???
沈清辭想到他的隐疾,原本是想提醒,但轉念想到這可能事關别人的尊嚴和驕傲,提不得。
就這樣糾結再三,她倒不知道該要如何應對。
好在最終盛庭烨隻輕歎了一聲。
“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辭的錯覺,這一聲裏帶着幾分無奈。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沈清辭不但不敢動了,也不敢多想了。
不過,她倒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精神抖擻。
沒出一刻鍾,困意來襲,她就窩在了盛庭烨的懷裏沉沉睡去。
聽着她綿長的呼吸聲,盛庭烨無聲歎息。
他好像,又一次被拒絕了?
不過對她,他有足夠的耐心。
隻是心口的疼痛還在繼續,折磨得他寝食難安。
尤其是她還在他懷中的時候,就連抱着她的手指,指尖都是淬骨的疼。
可是,他至死都不願意放手。
哪怕她是他的鸩酒,不得不渡的生死劫,他也認了。
更漏聲聲,長夜漫漫。
有人一夜好覺,有人輾轉難眠。
沈清辭一覺醒來,盛庭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起身,不見了人影。
沈清辭樂得自在。
她手腳麻利的穿衣起床。
外面候着的聽蘭聽到動靜,詢問了一聲,在得了沈清辭的允許之後,這才推門而入,伺候沈清辭梳洗。
“公子呢?”
沈清辭吃着早點,随口一問。
聽蘭垂眸,恭敬道:“一早便被趙郡守請去了,公子吩咐,讓我等留在府中,聽阿曦姑娘差遣。”
聞言,喝了一口熱湯的沈清辭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這人,就是聰明。
知道她昨天從太和堂那邊回來,肯定有所動作,這就給她送幫手來了。
她注意到聽蘭的用詞“我等”,說明在暗中的還有人。
沈清辭擡了擡手,将聽蘭拉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
“找人盯着太和堂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那個錢媽媽,若是發現她去宜興院,馬上告訴我。”
聽蘭點了點頭,就要吩咐下去,卻又被沈清辭叫住了。
“你們在這府裏有沒有安插丫鬟?”
聞言,聽蘭沒有半點兒猶豫,直接點了點頭。
沈清辭擡手支着腮幫子,“那就好辦多了。”
她勾了勾手指,在聽蘭上前之後,才繼續道:“你讓她悄悄散布出去,就說宜興院鬧鬼,傳得越兇越好,最好鬧得人心惶惶。”
沈清辭想過了,與其等着太和堂那邊的動靜,倒不如主動将事情鬧大,看太和堂那邊的反應。
她倒要看看這個“鬼”是個什麽東西。
聞言,聽蘭雖然不解,但還是連忙點頭應下。
接下來的幾天,盛庭烨都是早出晚歸,而沈清辭就安心待在王家,表面上是陪着王寶珠,實際上卻是在觀察王家衆人的反應。
随着鬧鬼的傳言越演越烈,王啓賜都壓不住了,最後還是龐氏出面,當衆訓斥了幾個被吓哭的丫鬟婆子,并以發賣爲要挾,至此才再沒有人敢鬧到明面上了。
不過,這天夜裏,沈清辭困意來襲,才要準備睡下,就聽到聽蘭的敲門聲。
盛庭烨正在案幾前看公文。
聽到動靜,沈清辭立即來了精神。
她一個箭步奔到了門邊。
聽蘭貼着門闆,小聲道:“姑娘,龐氏帶着錢媽媽出了太和堂,正往宜興院的方向走。”
沈清辭雙眸一亮。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盛庭烨。
盛庭烨本想說,外面正下着雪,寒風刺骨的冷,叫底下的人跟過去便是了。
但見她這般神色,他心下一軟,随手拽了一件大氅給她披上,“走吧。”
兩人翻身上了屋脊,一路飛檐走壁,抄近路朝宜興院的方向。
在來王家之前,盛庭烨就已經看過王家宅子的分布圖,所以雖不算熟悉,但也能找到地方。
但讓他意外的是,沈清辭對這宅子似是格外的熟悉。
不過想着,她這幾日就守在這裏,将這裏摸熟了倒也不意外,盛庭烨自然沒往深處想。
龐氏身子不好,又上了年紀,走起路來都顫顫巍巍的。
所以,哪怕她們比沈清辭和盛庭烨先出門,卻是後者先到了宜興院的牆頭。
沈清辭擡手指了指上一次她落腳的地點,悄聲道:“就是這裏,還有那裏,當時進去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盛庭烨借着微弱的光仔細往小梅林裏瞧了瞧。
一開始,他還以爲這裏有什麽陣法。
但眼下并沒有發現什麽特别之處。
不過想來,以蕭慶陽那樣精明且過分謹慎的人,又怎會那麽明目張膽的在自己書房外布下陣法,這不是故意透出古怪惹人猜疑嗎?
不遠處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盛庭烨半攬着沈清辭的身子,兩人一起避到了陰影裏。
不多時,龐氏在錢媽媽的攙扶下,慢慢走來。
兩人的動作很輕,似是生怕驚擾到了旁人,分明是一家主母,看起來卻有些鬼鬼祟祟的樣子。
沈清辭睜大了眼睛看着她們的步子,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地方。
她實在是想不通,她爲何就被困在了這片梅花林,而這兩個身子看起來都不大硬朗,甚至連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婆子能順利進入院子。
門口的積雪被她們踩得吱吱作響。
錢媽媽用鑰匙打開了院門,便連忙退開了些身子,并捂住了口鼻站在了院門外。
“老太太,您慢點兒。”
看樣子,她并不打算進去。
龐氏點了點頭,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扶着門框,跨進了院子。
藏在暗處的沈清辭和盛庭烨交換了一下眼神……問題出現在氣味上??
沈清辭上一次直接從院牆上就跳進去了,當然免不了吸入這周圍的空氣。
當時她隻聞到一陣陣濃郁的梅香,并沒有察覺到異樣。
等她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一陣沒來由的頭暈目眩,四肢發軟,而且看着周圍的梅枝都成了一隻隻觸手,萬分恐怖的朝她抓來。
可瞧這龐氏鎮定自若的神态,顯然什麽情況都沒有。
所以,沈清辭懷疑這院子裏可能被人施了能夠緻幻緻暈的藥粉。
雖然她的體質特殊,可以解毒,但這個解毒過程也需要時間的。
不是所有的毒都能叫她頃刻間化解,所以她當時才是那般狀态。
眼看着龐氏已經順利進了院子,并沿着梅林中間的小石子路走到了不遠處的主屋。
沈清辭和盛庭烨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的眼裏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兩人都沒有再猶豫,輕松避開了錢媽媽的視線翻身進了院子。
當然,這一次兩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開始,沈清辭還有些緊張。
但随着他們腳下生風,很輕松的越過了小梅林,一路到了主屋的屋頂,都沒有發生任何異樣,沈清辭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
看樣子,他們猜的沒錯,問題出現在藥粉上。
龐氏在上了台階之後,就已經取下了帕子,并用鑰匙打開了主屋的門。
沈清辭和盛庭烨也找準了位置,解開了一塊瓦片,往底下看去。
雖然龐氏隻是普通人,沒有半點兒功夫傍身,且蒼老體弱,但他們動作依然很輕,沒有半點兒大意。
房門被龐氏關上之後,她才拿出了火折子,将案前的油燈點亮。
一燈如豆,但足夠讓人看清楚主屋裏的情形了。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起居室。
龐氏所站的位置,是幾排書架隔出來的空間。
不遠處的屏風後面,有一架子床,和一套八仙桌,幾樣簡單的裝飾。
在書架側邊的牆上,有一佛龛。
隻是牆上供奉的卻不是什麽神佛,而是一個牌位。
光線暗淡,沈清辭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正大光明的擺在這裏的牌位,隻可能有一個。
龐氏走到佛龛前,雙手合十,語氣頗爲無奈道:“承恩。”
“你在底下,最近是不是又過得不好了?”
“你若不如意,缺什麽東西,隻管托夢給我就是了,你吓唬府中的那些孩子做什麽?”
說到這裏,龐氏歎了口氣。
“你不知道,我最近時常夢到以前那時候。”
“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自問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即使……可你在底下應該也是清楚的,那些不過是做做樣子。”
“說句實話,這些年,他對素錦,對阿芙,當真是極好的。”
“就算他占了你的名,但他也将咱們的素錦撫養長大,如今阿芙還成了安王妃,反觀他的素衣和那孩子,一個都沒留下,你縱然有氣,也該消了。”
說到最後,龐氏已經泣不成聲。
而沈清辭趴在房梁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底下那個牌位,是龐氏給真正的王承恩的。
而且,按照她的說法,王素錦才是王承恩的血脈。
而她阿娘王素衣不但不是龐氏的,甚至還不是王承恩的,她父親是後來占了王承恩身份的蕭慶陽。
在此之前,沈清辭一直以爲她阿娘王素衣和王素錦是親姐妹。
小王氏雖然跟她阿娘不像,但這世上長得不像的雙生子多了去了,從未有人往這方面想。
當年,這對姐妹花一起嫁入永安伯府,從姐妹成爲妯娌,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小王氏之于姜玉菀,既是小姨,亦是嬸娘。
平心而論,在阿娘去後的這麽多年,她待自己當真比起姜玉緻來也不差,沒有半點兒虧欠。
隻是後來,人心生出了貪念。
姜玉緻投向了二皇子盛庭泾,姜家的一切在暗中才開始悄然發生了變化。
可之前那十多年來的撫養和照拂,不都是假的。
如今卻突然告訴沈清辭,原來那所謂的十多年的親情,也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肯定還氣他善待王家衆人。”
“可是,若不這樣,怕是不好遮掩他的身份。”
“說來可笑,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連他去後,想替他悄悄立個碑,補個牌位都不成。”
說到這裏,龐氏打開了佛龛下的暗格。
裏面還有一個牌位,隻可惜,上面什麽都沒有。
她将其放在王承恩的牌位旁邊。
“我當家的是個小心眼的,但他心地不壞,我知道你本事大,就看在這麽多年我替你守住秘密的份兒上,你在底下别欺負他。”
“你照顧了我們孤兒寡母這麽些年,欠他的恩情,早還完了,如今你們一家在底下也團聚了,以後就莫要來了。”
……
龐氏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油燈明明滅滅,她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一開始,她還能靠在佛龛前,後面身子有些撐不住,便索性坐在了地上。
就如同對兩個老朋友似得,同那兩個牌位說着話。
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一口氣将這些年來壓抑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兒的都倒了出來。
而沈清辭也從她的那些零碎的片段中,拼湊出了事情的大緻經過。
其實并不複雜,但聽來卻讓人忍不住唏噓。
當年,蕭慶陽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王素衣,也就是姜玉菀的阿娘一路躲避刺客的追殺,逃到了江北一帶。
恰好遇到了在街上給人支攤算卦的王承恩。
在王承恩的幫助下,父女倆躲過一劫,但一回頭,施以援手的王承恩卻被刺客所殺。
蕭慶陽當時或許是出于内疚和自責,或許也是走投無路之下的将計就計。
他按照王承恩之前給的地址,找到了龐氏。
彼時,龐氏也剛剛臨盆生下王素錦。
蕭慶陽不僅頂替了王承恩的身份,還将自己的孩子王素衣和王素錦記在了一處,上了戶。
這龐氏本就從小被娘家兄長發賣給了大戶人家做了丫鬟。
跟娘家人早就斷了聯系。
是這戶人家心善,在她及笄之後,讓她用自己攢的月銀贖了身,交還了她身契。
得了自由之後,她也沒有再回娘家,而是遇到了王承恩,同王承恩兩人過起了雖貧窮但還算溫馨的小日子。
不曾想後來遇到蕭慶陽,王承恩遭了劫。
身份的事情敲定之後,蕭慶陽就帶着龐氏和兩個孩子一路到了青州,才有了後面瞞天過海發家的的故事。
至于龐氏的娘家人,本就沒見過真正的王承恩,哪怕後來尋過來打秋風,當然也不會察覺什麽不妥。
而龐氏之所以能幫着隐瞞并演這麽久,也是爲了才出生的孩子。
若沒有蕭慶陽,已經失了丈夫的她,孤兒寡母要如何生活下去?
一邊是衣食無憂,一邊是颠沛流離。
龐氏沒得選。
而且,後來不明真相的王素錦同王素衣,一起長大,不是親姐妹更勝親姐妹。
兩人還還都嫁給了永安伯府的公子,得了兩門好姻緣。
這事就更不能說了。
在龐氏看來,蕭慶陽之前既然過着隐姓埋名東躲西藏的日子,不是江洋大盜就是朝廷要犯。
若他的身份暴露一朝暴露,最後影響到的還是她們母女。
爲了她和自己女兒王素錦的榮華富貴,她也得死死守住這個秘密。
更何況,蕭慶陽待她們不薄。
隻是,這個秘密壓在心裏太久了,再加上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總是疑神疑鬼的。
時不時的夢到王承恩。
巨大的精神壓力折磨的她寝食難安。
所以,她在這裏供奉了兩人的牌位,還害怕被人打擾,讓錢媽媽在院子裏撒了些藥粉。
像這一次聽說宜興院鬧鬼,她更是心神不甯,連夜趕過來瞧一瞧。
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個時辰。
龐氏的身子都有些撐不住了,才終于起身。
“不管這官司如何斷,等我哪日下去了,咱們再說,到時候,我也得好好問問,他……到底是誰?”
說到最後的時候,龐氏的聲音裏已經帶着幾分哽咽。
“不過在臨了前,我還想等着看看我的素錦和阿芙,你們暫且等我一等。”
龐氏長歎了口氣,又靜靜站了一會兒,才終于熄滅了燭火,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不多時,院外也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龐氏和錢媽媽已經走遠了。
可房梁上的沈清辭卻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她從小便覺得,外祖母待她和姜玉緻不同。
她待姜玉緻永遠是那般熱絡疼惜的眼神兒。
雖然對她也不算差,但總歸是有種客套在裏面。
她還當是因爲偏愛。
畢竟她性子張揚跳脫,不似姜玉緻那般乖巧懂事。
如今她才知道,外祖母不是她親外祖母。
也難怪,在提起死去的姜玉菀的時候,她的神色間也并無半點兒如她祖母那樣的悲恸。
甚至無意中還說了半句——想見見她那唯一惦念的人。
原來,小王氏和姜玉緻才是同她血脈相連的人。
沈清辭的心情說不出來的沉重和複雜。
明明她身上披着寬大厚實的大氅,卻感覺自己如墜冰窖。
突然間,她冰冷的肩頭突然一暖,盛庭烨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将她護在了懷裏。
回過神來的沈清辭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估摸着龐氏和錢媽媽走遠了,這才從屋頂上下來,然後撬開窗戶,輕輕翻身躍了進去。
随着窗戶再次被關上,肆掠的風雪也被擋在了外頭。
沈清辭冷冰冰的身子卻并未因此而感覺到回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