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沈清辭都要以爲是自己聽岔了。
可盛庭烨抓着她手上的力道不小。
而且這位置還……
要換做平時,沈清辭都要一個巴掌過去并罵一句“登徒子”了。
可這一瞬,她卻被這個反抛過來的問題給問住了。
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但這種事情,叫她如何敢相信。
沈清辭迅速鎮定下來,本着不想回答不能回答的問題就給他原地丢回去的和稀泥原則。
沈清辭手腕一動,掙開了盛庭烨的束縛,并笑道:“公子說笑了。”
“像公子這樣的人物,誰人不喜歡呢。”
就是不提她也喜歡。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辭眼花。
有那麽一瞬,她在盛庭烨的面上看過了一絲無奈。
但也隻是一瞬。
待她再細看過去,依然是那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依然是那萬年不動的清冷模樣。
沈清辭暗暗松了口氣。
果然,剛剛是在同她說笑的。
才得了自由,沈清辭當然不敢再繼續同他糾纏,她擡手打了個呵欠。
“我有些困了,公子呢?”
說着,她轉身往床邊走去,手腳麻利的爬進了被窩。
沒想到,盛庭烨後腳也跟着上了床。
才擁緊了的被子被人搶去了一半,沈清辭忍不住挑眉,“公子不忙嗎?”
她剛剛明明看着他案前還堆着那麽多公文。
盛庭烨在她身側躺下,“嗯,不忙。”
沈清辭:“……”
她有些後悔爲什麽要往床上躲了。
兩人對坐在案幾前就已經很是手足無措了。
眼下還要湊在這一張不算寬敞的床上。
沈清辭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盛庭烨擡手熄滅了蠟燭。
屋子的光一下子暗了下來。
廊檐下的燈籠光透過窗台的縫隙進來,照在床邊,照不進床上。
沈清辭直挺挺的躺着,一動也不敢動。
之前兩人睡在一張床上,要麽是她已經睡下了,他後半夜睡過來的。
要麽是她困極,一轉頭就睡着了,天大的事情都驚不醒。
如今,她沒有睡意,腦子十分清醒。
眼睜睜看着他在她身邊躺下,然後很是自然的靠了過來。
長臂一攬,直将她攬進了懷裏。
那動作熟練的沈清辭都不如。
以前她還能說服自己,盛庭烨當她是個暖床的物件兒。
她這又軟又暖的小身闆兒,抱起來可不舒服了麽。
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再加上他總說那些模棱兩可的話,沈清辭的思緒就忍不住往别處飄。
她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爲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橫豎睡不着的沈清辭主動找起了話題。
“公子,有一事,我一直想問。”
盛庭烨的下巴很是自然的抵着沈清辭的發梢。
“嗯,你說。”
随着他的聲音,帶起一股熱氣噴灑在沈清辭的頭頂。
沈清辭的臉在隐隐發燙了。
她強裝鎮定。
“就是當初在京中,公子說的,已經能确定長平侯的身份……是何處确定的?”
這話沈清辭一直想問。
來這一路上,暈船暈得她天昏地暗根本沒顧得上。
想着找個合适的時機再問,可總是有别的事情打岔,最後給岔開了。
眼下總算是問出口了。
雖然知道盛庭烨這麽笃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但沈清辭不免好奇。
而且,她也想過這些往深處查王家。
隻是,這等機密的事情,不知道盛庭烨會不會如實相告。
事實證明,沈清辭的擔心是多餘的。
盛庭烨沒有半點猶豫,他長臂一伸,攬住了沈清辭半邊身子,将剛剛才不動聲色鑽出去了一些的她又擁緊了些。
聲音比起白日裏多了幾分沙啞,少了要些冷淡。
“最初,是有人送了密信。”
昏暗中,盛庭烨用清冷的嗓子,娓娓道來。
這密信是和當初說璃火珠在姜家的那封一起的。
他最初也是不信,但爲了謹慎起見,還是派了人來青州走訪。
當然,同時另外派了密探去楚國。
而這王承恩的身份也有些傳奇。
當初,他父母早亡,叫族中叔伯吞了田産并将他趕了出去。
年幼時他就流落江北一帶,最初靠着乞讨爲生,後來被一大戶人家買去給一少爺做了書童。
可後來那少爺得了肺痨,咳血而死,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他被主家幾乎打斷了腿,最後被趕了出去。
再後來,因着識得幾個字,靠着給人代寫書信對子蔔卦算卦才勉強糊口,還娶了媳婦龐氏。
世人都說龐氏旺夫。
也是因爲在娶了龐氏之後,原本寂寂無名的王承恩開始發家。
他用兩年之間攢下的錢開辦了第一間鋪子,再到一整條街,最後做成了整個青州,乃至江北一帶最大的糧食供應商,一躍成爲青州首富。
這些,有些都是沈清辭曾經聽過的。
以前想着倒也沒什麽,隻覺得外祖父厲害,如今再聽盛庭烨提起,再因爲本身就對外祖父的身份起了疑。
沈清辭才覺得,這裏面可能大有問題。
一個人的發迹不大可能那麽突然。
要麽是有大機緣大造化,要麽他本身就是大才。
可他若當真有後面表現出來的那般才幹,又怎麽可能連一個小商戶家的書童都混不下去應付不了,甚至險些落下終身殘疾?
盛庭烨要說的重點還在後頭。
“在他定居青州,在青州開第一間鋪子的那年,楚國的長平侯蕭慶陽從朝堂上隐退了。”
“在他過世的那一年,與楚國後來對外宣布的蕭慶陽的死訊在同一年。”
盛庭烨的聲音沒有半點兒情緒起伏。
“同時銷聲匿迹的東夷族,也在那一年在青州發現了蹤迹。”
“而且,當時的楚國是攝政王執政,私下曾對蕭慶陽下過追殺令,我的人不但在青州一帶發現了殺手的蹤迹,甚至還在王家的鋪子裏,發現了蕭慶陽的心腹舊部。”
“當然,還不止于此。”
太多太多的巧合放在一塊兒,當然就不能僅僅隻是用巧合來解釋了。
沈清辭忍不住皺眉道:“公子的意思,昔日那個被王家叔伯和那富戶逐出去并險些被打斷腿的王承恩,跟後來發家的青州首富王承恩不是同一人?後者才是蕭慶陽。”
盛庭烨應了一聲。
“後來經查,就連前者存在的痕迹,都有被人刻意抹去的嫌疑。”
“王承恩被叔伯驅逐的時候尚且年幼,那些年他又背井離鄉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王家族人不認得他的容貌是自然的。”
“而王家族人雖可恨,但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恰巧可以幫蕭慶陽掩藏好身份。”
所以,他才對王家族人頗多照拂,讓其都在青州定居。
要知道,王家本家原是在清河一帶,世代以務農爲生。
因着“王承恩”的發迹,就紛紛來青州投奔,才有了現在的青州王家。
從某一個角度來講,接受“王承恩”的恩惠越多,同他的身份交往越密切,越能“證明”他的身份,打消外人的懷疑。
這裏面唯一的點,在于王承恩的妻子龐氏。
按照盛庭烨給的時間線推算,龐氏該是真正的那個王承恩的媳婦無疑。
在他們成親兩年後,“王承恩”才開始開辦鋪子發家的。
既如此,那龐氏就認不出自己的夫君嗎?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真正的王承恩去了哪裏?
總不可能龐氏的身份也是假的……可沈清辭以前還見過外祖母的娘家姐妹,跟她長得都有七八分像。
偷梁換柱,冒名頂替了一個人的身份就已經冒很大的風險了,不大可能他們兩人的身份都是假的吧!
再怎麽想,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很大的可能,王承恩是被冒充的,而龐氏應該沒問題。
至于龐氏的态度……
沈清辭想到了今日她提及姜玉菀時候的神色。
這裏面應該也有些不爲人知的隐秘。
隻是一時間她還沒窺見罷了。
想着想着,到最後,沈清辭的腦子裏蓦地浮現出夢境中那張清俊儒雅的面容來。
那樣的外祖父……
她不信他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
但這麽說也不對,通敵叛國隻是針對大齊子民來的。
若他是楚國的長平侯,大齊才是他的敵國。
可這些年兩國休戰。
太平已久。
在她夢境中看到的外祖父是那樣親和儒雅,又怎會是挑起事端謀害他國的細作。
沈清辭不信。
許是她想得太過出神,都沒有注意到盛庭烨的目光久久的凝視在她面上。
“你似乎對王家的事情格外上心。”
冷不丁的聽到他的問題,沈清辭心底一驚。
但好在她之前就頂着姜玉菀至交好友的身份。
所以,面對盛庭烨的困惑,沈清辭隻微微一笑:“畢竟事關阿菀,我既想那對惡人自食惡果得到報應,也不想在乎阿菀的血親受到傷害。”
說起姜玉菀來,沈清辭的神色和語氣裏都帶着幾分怅然和傷感。
聽起來,沒有半點兒異樣。
盛庭烨也并未多想。
他擡手拈起一縷沈清辭的頭發,柔聲但笃定道:“會的。”
他此來,就是爲了讓盛庭泾萬劫不複的。
沈清辭應了一聲。
有了今早的教訓,她的長發被他攥在手上,她再不敢亂動。
事情都說完了,可沈清辭卻怎麽也睡不着。
這樣窩在他懷裏,她翻身也不是,裝睡也不是。
就這樣直挺挺的僵着身子。
盛庭烨似是感受到了沈清辭的不自在,他松開了手上的發,換了個姿勢,半攬着沈清辭,“睡吧。”
沈清辭心裏忍不住叫嚣——他這樣抱着她,她也睡不着啊!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盛庭烨突然良心發現,他擡手摸了摸沈清辭的側臉。
“睡不着?”
沈清辭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這人的動作越來越過分。
親親,摸摸,抱抱。
怎麽會有人如此自然,從容,理所當然的做這些舉動。
而且,這人之前分明那麽讨厭她的靠近和不經意的觸碰。
怎麽出來了這一趟,完全轉了性子?
明明外面沒有偷窺者,隔壁的聽蘭也是自己人。
壓根兒就沒有演戲的必要。
沈清辭想不通。
但對盛庭烨的話,她還是硬着頭皮回了一聲,“被公子這樣抱着,有些不習慣。”
沈清辭覺得,她已經把話說得這麽明顯了。
盛庭烨但凡腦子沒有問題而且不是在故意折磨她捉弄她,就該放開她了。
可誰曾想,轉瞬就聽盛庭烨語氣裏帶着幾分無奈的笑意道:“慢慢就習慣了。”
沈清辭:“……”
她能不能不要這種“習慣”。
而且盛庭烨變成這樣,她好不習慣。
沈清辭正窘迫得腳趾頭抓地,卻聽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歎息。
盛庭烨突然摟緊了她,他将下巴擱在她的發頂,聲音很低,但卻清晰道:“我以前,因爲身上的蠱毒,日日承受煎熬和痛楚。”
“但是最近,睡在你身邊便隻覺得安心不已。”
“而且……”
說到這裏,盛庭烨的眼眸微微眯起。
“這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動了情之後的那種焚心噬骨的疼痛雖然依然是在的,但一直在叫嚣着的蠱毒卻少了幾分要破體而出的激烈。
他依稀感覺到比之前輕了些。
也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物極必反,疼到了極點,蠱毒反倒收斂了一些,又或許是在蓄勢,等着下一波的爆發。
但不管怎麽說,既然暫時無法改變其他的,那就好生珍惜眼下兩人的獨處時光。
盛庭烨的那句——睡在你身邊便隻覺得安心不已,已經在無形中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可沈清辭卻完全沒有聽出來。
反倒是他這句話,讓她突然意識到了很重要的一點。
這些年,她被廖媽媽用那璃火珠蘊養好的身子,難不成也自帶了璃火珠的功效?
不僅能替自己解毒,還能幫别人解毒?
就比如說現在。
盛庭烨雖然是抱着她的身子,但實際上無異于是抱着一顆解毒的藥丸子?
心裏這樣想着,沈清辭忍不住半開玩笑道:“合着,我有解毒的功效,公子這是将我當做了解毒的丸子抱着?”
因爲抱着她能平息他體内的蠱毒,所以睡覺的時候,才要抱一抱,親一親?
盛庭烨不知其中内情,自然就沒想到沈清辭能想歪了這麽多。
他強忍笑意,順着她的話頭道:“若你真有解毒的功效,需要你爲我獻身,你願是不願?”
這話瞬間讓沈清辭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爲了掩飾自己的尴尬,沈清辭笑道:“說笑罷了,我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還能比作藥丸子呢。”
要真的是那樣,那些中了毒的,有需要的,人人都要來抱一抱,親一親,可怎生是好!
沈清辭光是想想就忍不住頭皮發麻,心中作嘔。
她一時嘴快,都沒有意識到,這拒絕的話對盛庭烨來說意味着什麽。
話音才落,沈清辭也感覺到空氣莫名的冷冽了幾分。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話不妥。
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原則,再想着自己這身子可能真的對他的蠱毒有效。
沈清辭迅速完成自我催眠“我是藥丸子,我是藥丸子”。
然後便趕忙主動往他懷裏一鑽,并故作大度的笑道:“不過,若是這樣抱着當真有用的話,公子多抱抱也無妨。”
嘴上這樣想着,但她心裏卻在安慰自己。
沒關系的,反正盛庭烨有隐疾,成不了事,自然也就欺負不了她。
反正她也沒少塊肉,而且有他這樣的美男抱着暖被窩,她也不虧。
抱一抱,十年少。
沈清辭迅速調整好了心态。
可下一瞬,盛庭烨箍着她腰際的手突然用力,他貼近她耳畔,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脖頸。
一貫清冷的聲音裏帶着一抹沙啞。
“若我不隻是想抱着呢?”
沈清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