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笑着安撫道:“安王妃在京中好好的,老夫人若是想她了,隻管差人送信就是了。”
又何必做出這樣一副比生離死别更痛苦更不舍的神情來?
對比對姜玉菀的死,和對活的好好的姜玉緻的思念,龐氏的态度天差地别。
沈清辭心底酸澀,但面上卻裝作沒事人一樣。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龐氏。
她連忙轉頭問向身邊的孫媽媽:“之前讓你們給阿芙送的信,有回信了嗎?素錦什麽時候帶阿芙回來?”
孫媽媽連忙回道:“已經帶了消息了,隻怕這兩日就有回音了。”
“不過,老太太。”
說到這裏,孫媽媽面上露出幾分爲難道:“您也知道的,小小姐如今已經是安王妃了,姑娘也是一家主事,正趕上年關歲節的,抽不開身也是正常的,還得您多體諒,奴婢覺得,再怎麽說,等忙過這個年關,她們總該回來的。”
龐氏歎了口氣。
“這道理我又何嘗不懂,可我這心裏挂念得緊啊。”
“眼看着沒幾日活頭了,我真怕挺不住,就想見見我這唯一還惦念……”
話說到這裏,龐氏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打住話頭,她轉而看向沈清辭等人。
“我也乏了,你們都自去玩罷。”
王寶瑩一個勁兒的給沈清辭遞眼色,詢問她有沒有留意到牆上挂的那幅雪松圖。
而沈清辭這會兒卻因爲龐氏最後那句而心神不甯。
龐氏那句還沒有完全說出口的話,大意怕是——唯一還惦念的人。
那她,她阿娘又算什麽?
就算不疼,不寵,但也畢竟是她跟前的,提及她的死,都不見龐氏有多少悲恸的情緒。
她心裏有些發緊。
但面上她還是勉強應下了。
孫媽媽将幾人送了出來。
在王寶瑩和孫媽媽詢問的眼神下,沈清辭搖了搖頭,很有禮貌的一笑:“這幅畫跟我家公子之前收藏的那張有些相似,大概是……是不成的”
入不了他的眼。
後面的話沈清辭不必說,孫媽媽和王寶瑩已經明白了。
王寶瑩的眼裏劃過一抹失落,倒是孫媽媽提醒她:“庫房裏還有好些字畫,回頭我幫你留意着。”
至此,王寶瑩這才轉憂爲喜,她一門心思想要投“張錦程”所好,一刻也坐不住。
當即就同沈清辭王寶珠道别,纏着孫媽媽要去庫房。
沈清辭送了王寶珠回去,在鄭氏的邀請下,還一起用過午飯,這才回了院子。
盛庭烨還沒回來,她又困得厲害,便先回了房。
至于回哪間房……
橫豎盛庭烨是要追過來的。
沈清辭想着反正已經擔着“張錦程”通房丫鬟的名,她也就不惜借着“恃寵而驕”的名頭,在他主屋住下,并讓丫鬟燒起了炭盆。
屋子裏暖融融的,被窩裏也比隔壁松軟得多,沈清辭很快便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幾日總想着外祖父的事情。
都已經記不住外祖父長什麽樣子的沈清辭,做了一個有關外祖父的夢。
在夢裏,身形消瘦但模樣清俊儒雅的中年男子将她抱在懷裏。
雖然現實中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但在夢中的沈清辭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外祖父。
而彼時的她,還是個在襁褓中嗷嗷鬧騰的嬰孩,是姜玉菀。
她阿娘就站在一旁,眉眼帶笑道:“您看,是不是像她阿爹多一些。”
外祖父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姜玉菀肉嘟嘟粉嫩嫩的臉頰,“這雙眼睛像我們家衣衣多一些。”
“将來呀,也一定是個絕世大美人。”
外祖父笑着看向還隻會咿咿呀呀的她,煞有介事的叮囑道:“不過,可别學你阿娘,被個傻小子就勾走了魂兒。”
一旁的阿娘忍俊不禁道:“您這樣子,哪裏像個做外祖父的。”
她要将姜玉菀抱過來,外祖父卻不肯,他腳腕一轉,抱緊了姜玉菀轉了個方向,并不滿道:“我看那傻小子成日裏就惦記着他的藥材方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實則像塊木頭疙瘩,不是個懂風情的。”
“可别委屈了我們依依和阿菀。”
父女兩人說着笑着,逗得襁褓裏的姜玉菀好不開心。
笑着笑着,夢醒了。
她長大成人,被人謀害重生成了沈清辭。
而夢中她的兩位至親,也都已經不在了。
笑過之後,夢中的笑意和溫情悉數化作刺向心底最柔軟處的刀子。
絞得沈清辭鼻尖酸澀,淚眼模糊。
阿娘,外祖父。
誰來告訴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清辭心裏念着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身邊突然探過來一隻手指,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沈清辭才一睜眼,淚眼朦胧中,對上了盛庭烨的黑眸。
天色已暗,屋子裏還未點燈。
隻廊檐下那個搖搖欲墜的燈籠裏朦胧微弱的光,透過半敞的窗台照進來,打在他俊美無俦的側臉上。
沈清辭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道什麽時候,盛庭烨已經回來了,而且已經換上了一身寬松的墨綠色常服,半靠坐在床邊。
他的手指落在沈清辭的頰邊,擦着她眼裏滾落的淚珠。
感受到指尖的溫熱,盛庭烨蹙眉:“怎麽哭了?”
這事關自己重生的秘密,還有阿爹的生死,在她自己都還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沈清辭不願意對外提及。
所以,她隻搖了搖頭。
“沒什麽,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其實是個美夢。
至少,她在夢中看到了阿娘和外祖父。
隻是夢中一切太過美好,才會越發襯着現實的殘酷冰冷。
盛庭烨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鬓邊,沈清辭已經回過神來,便有些難爲情。
她别過了頭去,避開了他的觸碰,擡手便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爲避免尴尬,沈清辭随口道:“公子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睡了多久?
晚上睡得沉就算了,現在大白天的一覺睡過去,都能人事不省。
沈清辭自己也是服氣。
“沒多久,我也剛回來。”
盛庭烨所謂的剛回來,是剛回到府裏同王家衆人用過晚飯,又回了屋裏梳洗罷。
而這一切,沈清辭竟毫無察覺。
一想到自己竟然睡得這麽死,沈清辭臉頰有些發燙。
不過,更讓她覺得尴尬的是,下一瞬,她的肚子很是不争氣的叫了起來。
“咕……咕咕……”
盛庭烨隻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去了門邊叫了外面的聽蘭。
不多時,就有人送來了可口的飯菜。
沈清辭有些不好意思,“這樣會不會不妥?”
盛庭烨已經用過飯了,外人一眼便知這飯菜是給她送來的。
她現在的身份畢竟是個丫鬟。
已經到案幾前翻閱公文的盛庭烨轉頭看了她一眼。
“無妨。”
“他們隻當是你恃寵而驕罷了。”
說着,他的眼神還狀似不經意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炭盆。
沈清辭之前的小心思都被看了去。
之前隻是同他客氣一下,這下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她也不是那種矯情扭捏的人。
轉頭看到熱氣騰騰的飯菜,沈清辭便将這事給放下了。
待她吃飽喝足,讓人收了碗筷,聽蘭已經讓人備好了熱水。
沈清辭才沒盛庭烨那麽厚臉皮能坦然當着他的面更衣沐浴。
她轉到了屏風後頭,用帕子匆忙擦拭了兩下,就飛速換上了寝衣。
速度之快,就像是身後有頭豹子在追她似得。
聽到動靜的盛庭烨都忍不住皺眉。
沈清辭才睡醒,這會兒自是不困的。
但想着盛庭烨在外應酬了一天,她也不好意思因爲自己睡不着而打擾他。
所以,她本打算手腳麻利的爬上床,可還沒等走到床邊,卻聽盛庭烨道:“過來。”
沈清辭轉頭,就見他面前放着兩個茶盞。
他擡手給她倒了一杯茶。
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說出來的話,卻莫名帶着一絲暖意。
“剛吃飽就躺下,小心積食。”
沈清辭現在的身體能吃能喝能睡,完全不用擔心這種問題。
不過她确實不困,見盛庭烨也沒有要睡下的意思,她便欣然跟了過去。
将這茶端在手上,沈清辭左看右看,用他的話回怼他道:“這大半夜的喝茶,公子不怕失眠嗎?”
盛庭烨放下手中的卷冊,“是補氣養神的。”
沈清辭還沒回過味兒來,就聽他又補了一句。
“你的氣息有些亂。”
所以,這茶是特意給她備下的?
這一瞬,沈清辭那顆原本被死死封住的心突然沒來由的一陣悸動。
她垂眸看着掌中的茶,埋頭喝了一口。
那一股溫熱和甘甜,一路從肺腑暖到了心尖。
沈清辭甚至不敢深究這一刻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
“昨日那人……公子可查出來了?”
以盛庭烨手底下那些人之能,若沒他的默許,又怎可能讓那“梁上君子”有近身偷聽的機會。
盛庭烨不過是将計就計。
事後定然會有人追着那人的蹤迹,查到幕後之人。
盛庭烨的目光已經重新落到了卷冊上。
“嗯。”
“趙振林。”
跟他們預料的一樣。
沈清辭捧着茶盞,想了想,“他隻是想探探公子的底,這麽簡單?”
這可是要冒着得罪“張錦程”的風險。
盛庭烨自然明白沈清辭的意思,他直言不諱道:“他這麽做,自然有他冒着風險的理由。”
沈清辭皺眉:“是他之前提到的,盛庭泾讓他辦的那件事有關?公子可猜到是何事了?”
沈清辭一開始想,盛庭泾将目光放在青州,王家,無非就是爲了财。
可這麽簡單的道理,盛庭烨等人又怎麽可能想不通。
既然遲遲沒有得出個結論,就說明這裏面有問題。
盛庭烨沒有直接告訴沈清辭,而是提醒她。
“你有沒有想過,盛庭泾要這麽多錢,而且還盯着青州做什麽?”
這話把沈清辭問住了。
她自從知道盛庭泾同姜玉緻厮混在一起是爲了謀姜家乃至王家的财之後,并沒有往深處想。
現在被盛庭烨這麽一提醒,沈清辭才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要知道,盛庭泾是聖人跟前正得寵的皇子。
在他身後還站在四大家族之一的張家。
張家已有數百年的根基,在朝堂上的勢力盤根錯節不說,其财力物力,更非尋常世家可比。
所以,盛庭泾缺錢嗎?
當然不可能。
青州地處江南腹地,最是富庶,素有大齊糧倉之美譽。
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盛庭泾缺錢,缺糧……
一個念頭呼之欲出。
沈清辭有些震驚的看向盛庭烨。
原來,他此行的目的遠遠不止是王家。
重點還是在張家,甚至盛庭泾的身上。
而趙振林在這裏面一定扮演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也難怪盛庭烨會将心思用在這一個小小的郡守身上。
沈清辭不免擔心道:“既如此,他們行事一定格外小心謹慎,公子的身份……”
可不要被識破了才好。
知道她是在替自己擔心,盛庭烨的神色難得的溫柔了幾分。
“印鑒都是真的,他們還沒有懷疑到我身份上去。”
“不過,趙振林想嫁女兒,倒是真的。”
原本輕松的話題,被他這麽一說,惹得沈清辭沒忍住,噗嗤一笑。
“那也怪公子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招人喜歡,才會入了人家的眼。”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話,誰曾想,下一瞬卻見盛庭烨微微眯起了眼。
他擡手捏着沈清辭的下巴。
半阖的眸子裏帶着星輝萬點,語氣裏帶着幾分笑意道:“那可曾入了你的眼?”
噗通!
那一瞬,沈清辭感覺自己的心都猛地跳了一下,幾乎要撞破胸口,穿膛而出!
一貫伶牙俐齒的她突然開始舌頭打結。
在慌亂的别過了頭去,避開了他指尖的觸碰之後,沈清辭燦燦一笑:“公子又拿奴婢說笑了。”
面上這樣說,但沈清辭内心卻慌亂無比。
這人不僅行爲舉止越來越過分,越來越放肆大膽,現在連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都能脫口而出了。
完全不害臊!
她就怕自己守不住這顆心,将别人的一句玩笑或者一時興起當了真。
在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之後,沈清辭迅速穩定了情緒,才要用玩笑的語氣将這茬兒揭過去。
可不料盛庭烨卻擡手扣住她正在掐自己大腿的手,眼神幽暗,語氣鄭重道:“如果我說,不是玩笑呢?”
沈清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