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守着的兩個丫鬟還沒來得及請示,王寶瑩已經不請自來。
她探頭看向坐在屋中的沈清辭。
“阿曦姑娘也在,我正準備找你呢。”
沈清辭下意識看向鄭氏,同對方對視了一眼。
顯然,王寶瑩平時不怎麽在這裏走動。
眼下,是爲她而來。
沈清辭起身迎了過去。
一番寒暄之後,王寶瑩笑着看向沈清辭:“聽說張公子今日去了郡守府,阿曦姑娘怎地沒同去?”
若不是她的面上帶着真誠,這話怎麽聽都像是在奚落沈清辭。
尤其是沈清辭不經意的掃到她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看向她的眼神。
她們都有意無意的看了看她的脖頸。
沈清辭:“……”
她突然想到被盛庭烨咬在這裏的一幕。
定然是留下痕迹了。
要命!
再加上早上那位爺又是大大咧咧從她那屋子走出,并沒避諱王家安排在院中伺候的丫鬟。
隻怕這會兒功夫,她是“張錦程”身邊通房丫鬟的話已經傳遍王家了。
再加上脖子上的痕迹……
也難怪王寶瑩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神裏透着一絲古怪。
沈清辭笑了笑,“奴婢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适,公子體諒,便叫奴婢在家歇息。”
誰曾想,不說這話還好。
此言一出,衆人看向她的眼神越發古怪了些。
沈清辭差點兒沒忍住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還越描越黑了!
就連王寶瑩面上的笑容都跟着僵了僵。
不過很快,她便恢複了常色,對沈清辭笑笑:“看得出來,張公子确實很看重阿曦姑娘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辭的錯覺。
這“看重”二字,聽起來帶着一股咬牙切齒的勁兒。
她隻能勉強笑了笑。
王寶瑩上前拉着沈清辭的手,“阿曦姑娘難得來一趟,我帶你四處走走。”
沈清辭不喜歡她這處處鑽營的性子。
但眼下,倒是可以順勢而爲,利用她去見見外祖母。
這樣想着,沈清辭面上一笑:“好呀,就勞煩五姑娘了。”
一旁的王寶珠也一個勁兒的拍手:“寶珠也要去!”
王寶瑩笑着要拉王寶珠的手,卻被王寶珠避開。
眼見着王寶珠熱絡的拉起了沈清辭,王寶瑩也隻是笑笑:“那咱們便一起吧。”
幾人同鄭氏道别,出了院子,一路去往王家大花園。
走出了沒幾步,王寶瑩就想找借口支開王寶珠,奈何王寶珠将沈清辭纏得太緊。
無奈之下,她隻得支開了身邊的丫鬟,當着王寶珠的面向沈清辭開口。
“阿曦姑娘,昨晚的事情……是我……”
那樣的事情,即使沒做成,說出去了也丢臉得緊。
王寶瑩一臉羞愧。
沈清辭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道:“阿曦昨夜都未見過五姑娘,昨晚何事阿曦竟然不知?”
聽沈清辭這麽一說,王寶瑩蓦地松了口氣。
王寶珠拽着沈清辭左邊胳膊,她便上前熱絡的拉起沈清辭的右手。
“阿曦姑娘,實不相瞞,我有些嫉妒……姑娘。”
沈清辭眨了眨眼,故作不解。
王寶瑩紅着臉,垂眸道:“我第一次瞧見你家公子,便驚爲天人……我當時便想着……哪怕豁出女兒家的臉面不要,隻要能站在他身邊,能日日看見,此生便足以……”
她說得已經足夠直白。
沈清辭再不能揣着明白裝糊塗。
她故作驚訝道:“五姑娘……你……”
王寶瑩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果子一般。
她麻利的褪去了腕子上的碧玉飄花镯子,塞到了沈清辭的手上,并讨好道:“阿曦姑娘,隻要你能幫了我這一回,以後我一定記着阿曦姑娘的大恩大德。”
沈清辭皺眉,有些爲難道:“可是,我家公子……不大喜歡旁人插手他的事情。”
王寶瑩一聽,忙道:“我不需要阿曦姑娘做其他的,隻要跟我說說張公子喜歡什麽,平時都會做些什麽,這幾日要去哪裏……”
越往下說,王寶瑩的聲音越輕。
沈清辭笑着将镯子又推回到她手上。
在王寶瑩有些失望的眼神下,她笑道:“公子的喜好很多,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也不好多加揣摩。”
“不過。”
說到這裏,沈清辭頓了頓。
就是這一頓,勾起了王寶瑩的好奇心,她眼巴巴的看着沈清辭。
沈清辭笑道:“公子喜好書畫,尤其愛好雪松圖。”
後面的,她便笑了笑,不肯再多說了。
但隻這一句話,就足夠讓王寶瑩眼前一亮。
雪松圖。
她呢喃了一句。
“巧了不是!”
王寶瑩拉着沈清辭的手,腳腕一轉,就要朝着太和堂的方向而去。
“祖母的屋子裏就挂着一副雪松圖,聽說還是名家的手筆,阿曦姑娘,你幫我看看,可能入得了公子的眼?”
若是可以的話,哪怕不爲了她,就算是爲了王家,王啓賜也會要來用去讨好張錦程。
她也算是爲了王家立下大功。
殊不知,這些都在沈清辭的算計之中。
她不過是想借着這個由頭去看看外祖母龐氏罷了。
順便,再留意一下錢媽媽。
這位,也就是王寶瑩的外祖母了。
因着錢媽媽在龐氏身邊的地位,所以王寶瑩出入太和堂當然比旁人更方便。
太和堂的主屋本就挂着一副雪松圖,還是姜玉菀自有記憶時起就在的。
她了解王寶瑩性子的,才故意抛出雪松圖的餌。
管他“張錦程”是不是真的喜歡呢。
心中算計得逞,當面上沈清辭故作爲難道:“聽說老夫人身子抱恙,奴婢這樣去了,會不會叨擾?”
聞言,王寶瑩連忙擺手道:“不會的,祖母人很好的。”
也是因着錢媽媽的緣故,王寶瑩是被放在太和堂養大的,雖是庶出,可地位和待遇卻不比嫡出的王寶琴差。
甚至因爲就在跟前養着,龐氏對王寶瑩還更看重些。
也難怪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隻是這幾日祖母身子确實不大好,整個人精神不濟,但看到我們過去,應該會開心的。”
王寶瑩笑笑。
幾人正說着話,卻見對面小路上走過來一行人。
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王寶瑩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僵了僵。
不同于跟沈清辭說話時候的刻意讨好和熱絡,她的語氣冷了冷。
“七妹妹這是要去哪兒?”
沈清辭循聲看去,就看到紅着一雙眼睛的王寶琴正好看了過來。
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手中拿着食盒。
王寶瑩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啧啧道:“噢,我知道了,七妹妹不會是又去看那位蕭公子了吧?”
被戳中心思的王寶琴俏臉一紅。
她還未開口辯解,卻聽王寶瑩又陰陽怪氣道:“不過,七妹妹注定是要白跑一趟了,我一早就聽說夫人将他送走了呢。”
“說起來呀,大家都說七妹妹是咱們家最懂規矩,最知禮儀的,誰能想到七妹妹成日的往人家蕭公子院子跑,也多虧了夫人将人送走了,否則的話,對七妹妹的名聲也不好,是不是?”
這話說的,就連站在她身邊的沈清辭都忍不住替王寶琴窩火。
王寶琴爲了那蕭公子不惜頂撞孫氏,還被孫氏關了起來,這才想了法子去看他了,才發現人當真被孫氏送走了。
此時恐怕正傷心難過呢,王寶瑩這一番話無疑是在戳她的肺管子。
果然,王寶琴的眼睛更紅了。
她強忍着淚水,挑眉看向王寶瑩,“我再怎麽不知禮儀廉恥,也總比有些人半夜去自薦枕席,還被人拒之門外了強!”
這話說得太不留情面。
王寶瑩臉上的笑容再繃不住。
兩邊劍拔弩張,眼看着就要吵起來,沈清辭忙拽了一把王寶珠,想讓王寶珠出聲打破這尴尬的局面。
不明真相的王寶珠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沈清辭:“菀姐姐,你拽我幹什麽呀?”
沈清辭:“……”
此言一出,王寶瑩,王寶琴雙雙看向沈清辭。
好像更尴尬了。
沈清辭燦燦一笑硬着頭皮道:“沒什麽,你剛剛不是說要去給你祖母請安嗎?咱們走吧。”
小傻子王寶珠歪了歪頭,似是在努力回想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她說的。
一旁反應過來的王寶瑩已經一把抓住了沈清辭的胳膊:“走吧,阿曦姑娘。”
沈清辭就這樣被帶着離開了。
在轉身的時候,她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對面的王寶琴。
就見她雙眸含淚,似是有無盡的委屈,卻又偏偏仰着頭,驕傲的不肯讓眼淚落下。
這一幕讓沈清辭有些動容。
她不禁有些好奇,能讓王寶琴這樣驕傲高冷的姑娘看上的蕭公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隻可惜,人已經被孫氏趕走了。
而沈清辭還有更多的事情要考慮,很快就将這件事抛到了腦後。
“阿曦姑娘,你别聽七妹妹的話,她那人就是這樣,什麽都看不上。”
走出了好遠,王寶瑩還在拉着沈清辭絮絮叨叨。
沈清辭面上都一一應了。
終于到了太和堂。
守門的婆子遠遠看到王寶瑩就笑着臉迎了過來。
“五姑娘怎地來了?”
王寶瑩的面上這才又恢複了些笑意。
“我來瞧瞧祖母,順便看看外祖母。”
兩個婆子笑了笑,沒再多問,直接就放了行。
過程順利的沈清辭都有些意外。
看樣子,王寶瑩在這裏的受寵程度,比沈清辭預想的隻高不低。
幾人進了院子,沒走出幾步,就遇到在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衆人紛紛朝着王寶瑩見禮。
卻沒有一個人将小傻子王寶珠放在眼裏。
對此,王寶珠似是渾不在意,隻緊緊抱着沈清辭的胳膊,“菀姐姐,寶珠想要回去了。”
沈清辭難得這麽一個見到外祖母的機會,當然不想錯過,她勸了兩句,王寶珠這才放松下來。
幾人一起進了外屋。
不多時,錢媽媽打起簾子,從裏間走了出來。
她一瞧見王寶瑩,便是滿眼寵溺的嗔怪道:“你這孩子,還舍得過來?”
王寶瑩自是少不了一套撒嬌賣萌。
她拉着錢媽媽到了一旁,絮絮叨叨說明了來意,錢媽媽不時的轉頭打量沈清辭,最後點頭道:“那張畫也不是多打緊的,倒是可以讓這位阿曦姑娘去看看。”
但既然要進裏間,自然少不得要引薦給老夫人龐氏。
錢媽媽上前叮囑了沈清辭幾句,便進去回話了。
不多時,她便親自打起簾子,将沈清辭等人迎了進去。
沈清辭才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草藥味。
她的外祖母龐氏正靠半躺在榻上,整個人都是恹恹的,臉色也差得很。
原本就消瘦的身量,如今看來幾乎可以用的上“瘦骨嶙峋”四個字。
看樣子,孫氏說得沒錯,龐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孫女給祖母請安。”
“給老夫人請安。”
在一番見禮之後,龐氏轉頭看向沈清辭:“這位,就是雲州來的那位張公子身邊的丫頭?”
看樣子,她深居太和堂,但對這府裏的事情并非一無所知。
沈清辭忙應聲上前,俯身道:“奴婢阿曦,見過老夫人。”
龐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清辭,那雙略帶渾濁的眸子裏劃過一抹驚豔。
“是個标緻的丫頭,将來是有福氣的。”
沈清辭紅着臉,垂眸道:“能得老夫人誇獎,也就是奴婢的福氣。”
見她能說會道,龐氏的面上笑容都加深了幾分。
但笑着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的眼底突然漫過一抹落寞。
沈清辭有心試探,便故作不知分寸的開口道:“老夫人是想到那位姜家大姑娘了吧。”
說到這裏,沈清辭歎息,故作遺憾道:“世事難料,還望老夫人節哀。”
聞言,龐氏的神色一怔。
那眸子的光彩也黯了些,有那麽一瞬的失神。
沈清辭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怅然,看出了惋惜,可唯獨沒有看出悲傷悲恸。
那一瞬,沈清辭的心也蓦地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
有些說不出的堵。
昔日,她祖母想起她的時候,那神色……
跟眼前提起她來龐氏的表情完全不同。
沈清辭迅速斂眸,沒有将自己的心思洩露分毫。
這時候,隻聽龐氏悠悠感慨。
“我的阿芙也似你這般年紀。”
“隻可惜,在京中啊。”
阿芙。
姜玉緻。
沈清辭擡眸看去。
隻見龐氏眸中帶起一層水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