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他定然是惱得很。
心虛的沈清辭都沒好意思去瞧他的臉色。
她顫抖的手就要縮回來,卻被他一把攥緊。
“小心。”
盛庭烨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将她帶離了船舷。
沈清辭的耳根子更紅了。
“抱歉。”
她真不是故意的。
“嗯。”
盛庭烨淡淡應了一聲,語氣清冷如常:“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他竟沒有生氣。
而且,又說了這樣容易惹人誤會的話來。
沈清辭腦子亂糟糟的,身子已經由他帶着進了船艙。
這是一艘貨船,船頭船尾都堆着整整齊齊的貨物,隻中間的船艙用木闆隔開,用作幾間簡易的隔間。
不隻是他們一行,除了船工,船上還搭了不少趕路的商販。
不過,大多數人都聚集在船尾,背靠着貨物圍着一個炭盆子取暖。
沈清辭他們所在的船頭這邊因是向風口,倒沒什麽人。
回了隔間,沈清辭才坐穩,盛庭烨就吩咐外面候着的青松去找船工要些止暈防吐的藥和辦法。
沈清辭這會兒已經将胃裏倒得幹幹淨淨。
雖然頭還是暈乎乎的,但比起剛剛已經好多了。
這才想起之前他替自己診脈一事。
“公子,我這身體如何了?”
她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她畢竟不懂醫,也說不上來是怎麽了。
“氣息有些亂。”
盛庭烨在一旁的案幾前坐下,“有些……奇怪。”
沈清辭也知道自己這用過璃火珠的身子跟常人不同。
她正想說自己最近容易犯困一事,卻見盛庭烨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油紙包。
打開之後,才看到裏面包着的是一方帕子。
正是之前在鳳儀宮高嬷嬷塞給沈清辭的那個。
“這帕子有什麽端倪?”
沈清辭當時沒看出什麽特别之處,但想着高嬷嬷既然塞給了她,應該是想讓她帶去青州,等着“派上用場”。
盛庭烨既然還用油紙包包住的,就一定是有問題的。
将那帕子展開,裏面還放着一枚高嬷嬷給的雪松毒的解藥丸子。
似是怕沈清辭心急,這次盛庭烨倒也沒賣關子。
他言簡意赅道:“帕子上浸過毒,你若不知情,貼身帶着去了青州,隻這一路,都可讓你身子受損。”
說“身子受損”幾個字的時候,盛庭烨頓了頓,最後又加了一句:“難有子嗣。”
沈清辭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招未免也太狠辣了吧!
猶記得,當天皇後在鳳儀宮還殷殷叮囑沈清辭要早些爲皇家開枝散葉……誰能想到,她前腳才讓高嬷嬷給沈清辭下了難以生育的藥。
她畢竟是盛庭烨的親生母親。
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原來,這帕子不是爲了讓她帶着拿去用作對付青州王家的,而是針對她來的。
準确的說,是針對盛庭烨。
沈清辭還在震驚當中,卻聽盛庭烨又道:“不僅如此,還有這個。”
說着,他擡手拈起帕子當中的那粒雪松毒的解藥丸子。
“我已經讓盧奎辨認過了,這裏面叫人動了手腳,同樣攙了跟這帕子一樣的毒。”
沈清辭聽得手腳冰涼。
她或許不會将那帕子貼身帶着,但若不是因爲她本身體質特殊以及盛庭烨這邊也有解藥的話,皇後那邊笃定她不會錯過這“唯一”的解藥來源。
在解藥上動手腳……好狠辣的算計。
說完這些,盛庭烨看向沈清辭的目光裏帶着幾分憂色。
“我之前甚至懷疑,你内息紊亂會不會是她們暗中做了手腳。”
聞言,沈清辭立即否定:“應該不是,我進宮之後尤其謹慎。”
其實,是她了解自己這特殊的體質,那些毒物拿她都沒有辦法。
盛庭烨微微颔首:“而且,仔細想來,若她們已經得手,也不會還安排這些。”
沈清辭點頭。
盛庭烨轉頭,透過半卷的簾子看向窗外,是以,沈清辭看不到這一刻他眸中的寒意。
盛庭烨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沈清辭依稀能感覺到他心情有些低落。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她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皇後她……爲何要這麽做?”
這已經不隻是偏心的問題了。
聯系之前她的所作所爲,分明連害死盛庭烨的心都有了。
沈清辭想到昨日在禦花園,盛庭昭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的“故事”。
想到他那句——“那你可知,我母後,還有我外祖王家,爲何都不喜他,甚至要針對他。”
沈清辭便如鲠在喉,如坐針氈。
然而,她等了半天,卻遲遲等不來盛庭烨的回應。
就在她以爲他不會作答的時候,卻見他突然轉過了頭來,迎着她的目光,語氣清冷如常道:“不知。”
這一瞬,他漆黑如墨的眸中一片真誠。
不是在敷衍搪塞她,亦不是在欺瞞她。
他當真不知。
隻是,越是這樣的眼神,再想到他在皇後那邊的冷遇,才越發讓沈清辭心疼。
沒有哪個孩子不渴望獲得母親的認可和疼愛。
盛庭烨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沈清辭心口有些發堵,她原是想安慰他兩句,可還沒等她開口,卻聽盛庭烨先道:“無妨,我不在意。”
青松的聲音出現在隔間外。
他從船工處找了防暈車的方子和瓜果。
沈清辭服下之後,也不想再起身折騰了,借着暈乎乎的勁頭躺下便睡。
就這樣,暈乎乎懵懂懂的過了兩天。
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他們到了淼川。
這裏地處三江交彙,從雲州過來,無論是去青州還是京都,都必經此地。
在傍晚時分,他們上了從雲州去往青州的客船。
又用了一夜,在第三天上午,才到達了青州碼頭。
沈清辭之前還以爲,要讓王家人認可張錦程的身份并将人迎進王家,得費上一番功夫。
誰料,王家人提前得了消息,就安排了人手在碼頭上接應了。
盛庭烨這邊隻拿出了印鑒和信物,就被人客客氣氣的請了進去。
至于那印鑒和信物,當然是張錦程本人一早就讓人準備好,在淼川他們上船之前送過來的。
沈清辭在下船之前,就同聽蘭換上了一樣的丫鬟裝束,跟在盛庭烨的後頭。
萬萬沒想到,她還能再來王家,而且還是以旁的身份。
站在王家大門口,沈清辭感慨萬千。
出來迎接的是王家現任家主王啓賜,其父王成全是姜玉菀外祖父的隔房長兄。
論輩分,姜玉菀得喚他一聲舅舅。
青州王家,跟四大家族之首的王家,沒有半點兒關系。
他們之所以發家,全靠沈清辭祖父王承恩的扶持。
據說,這王家祖上本在清河一帶,而且都以務農爲生。
當年,跟家裏鬧了矛盾的王承恩去了外面跑船,得了些本錢便在青州做起了生意。
後面生意越來越大,王家族人紛紛來投奔,王承恩也摒棄前嫌,大力扶持這些族親。
在兩個女兒出嫁之後,還留了一部分錢财給族中,甚至還将侄子王啓賜記在了自己名下,讓其一家搬進了王家大宅子。
看着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人,沈清辭卻沒有半點兒親近之感。
已經年過五旬的王啓賜是個八面玲珑且還沉溺女色的人。
同一生隻娶了外祖母一人的外祖父王承恩截然相反,王啓賜的後宅塞滿了女人。
光是排得上号的小妾,就有十幾房,還不說被他收下沒給名分的婢女通房。
而這些女子又給他生下一個個子女。
這後宅那叫一個熱鬧。
沈清辭外祖父臨終前留下的最後幾筆有進賬的産業早就讓他們敗光了。
現在這烏泱泱的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沈清辭外祖母手上攥着的銀子過日子。
倒也不全是壞事。
至少有這個保障,這些人哪怕不是出自真心,也不得不将沈清辭的外祖母供起來。
雖然吃穿用度暫時沒有問題,但誰不想着往上走一步呢?
尤其是在姜玉緻成了安王妃、搭上了安王這條船之後,王家人就更蠢蠢欲動了。
是以,他們哪裏可能放過這麽好一個巴結張錦程的機會。
遠遠見到盛庭烨,王啓賜臉上的褶子都要笑開了花。
那副谄媚的嘴臉,似是全然忘記自己是王家家主的身份。
倒是難爲盛庭烨這麽冷清淡然的人,爲了符合張錦程溫潤如玉的性子,對王啓賜的恭迎都一一做出了回應。
午飯自然是在王家一衆人的吹捧谄媚之下用的。
沈清辭沒有看到外祖母。
倒不用她專門去打聽,王啓賜主動向盛庭烨提及,老夫人柳氏日前抱恙,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院子見外客了。
盛庭烨在主座上同王家人你來我往,他這邊沒什麽事情,作爲丫鬟的沈清辭和聽蘭也被安排了去旁邊的小隔間用飯。
雖是下人的席面,但王家人也算用了幾分心思。
沈清辭這幾日在船上都沒吃上一口好飯,暈船的勁兒過去,撐了這半天,早已經饑腸辘辘。
她剛端起飯碗,還沒等動筷子,就聽到身後竹簾聲響。
有人進了小隔間。
人還沒到,一陣幽香先至。
還沒等沈清辭轉頭,就聽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是菀姐姐!”
“菀姐姐!你怎麽才回來呀!”
沈清辭心底一驚。
她聞聲回頭,下一瞬便對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