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我?”
雖是疑問句,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沈清辭原也沒想瞞着他,更何況也瞞不住。
她還未開口,卻聽盛庭烨的語氣裏竟帶着幾分無奈:“以你的性子,又怎會被人欺負了也咬牙忍下。”
不過就是在看他的态度罷了。
盛庭烨自然也看的出來。
但他倒是并沒有半點兒被算計進去的惱意,語氣裏反倒帶着幾分歉意。
“抱歉,之前是我疏忽。”
沈清辭之前要去倒茶的手被他握住了手腕,這時候要抽回去也不是,要被他帶着走也不是,隻得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好在盛庭烨很快松了手。
“進來。”
随着他話音落下,房門被人打開,沈清辭才看到江河就跪在門口。
江河的手上呈着托盤,裏面是數本賬冊,一方印鑒,一枚令牌,還有兩把庫房鑰匙。
在他身後的庭院中,雪地裏跪了一群人。
以周氏爲首,後面跟着的是巧雲,錦繡,還有今日嚼舌根子的幾個丫鬟。
沈清辭沒想到盛庭烨會用這麽大的陣仗。
她驚訝開口:“王爺?”
盛庭烨淡淡掃了一眼杵在旁邊早已經目瞪口的春芽。
春芽讀懂了盛庭烨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忙走到門邊把江河手上的托盤接了過來。
沉甸甸的,壓得春芽都有些直不起腰。
盛庭烨隻轉頭看向沈清辭:“你是王府的女主子,這些早該在大婚那日就交到你手上的。”
隻是他疏忽了。
他的思慮都放在朝堂黨争上的,剩下的也都被她占滿,哪裏有心思去想後宅這些彎彎繞繞。
不曾想,竟然會被底下的人會錯了意,甚至還敢輕賤她。
念及此,盛庭烨的眼神轉冷,“至于這些人,這兩日我見骁騎營正缺些個漿洗的仆婦,正好讓她們去補了這空缺。”
盛庭烨的聲音不算大,但足夠讓院子裏跪着的衆人聽得清清楚楚。
話音才落,哀嚎聲四起。
周氏早已經面如土色。
骁騎營的漿洗局是什麽地方?
那是連最低等最輕賤的奴仆都談之色變的存在。
被送去那裏的,不是獲了罪被牽連的女眷,便是做錯了事情被主人家懲罰丢去的地方。
在那裏,除了要面對洗不完的滿是汗臭的士兵們的衣衫,泡爛了的雙手,還要面對底下那些士兵的騷擾,調戲,甚至**。
周氏本以爲憑着自己是盛庭烨身邊的老人,這麽多年來在替他操持,從宮中到王府。
卻不曾想,會落到這個下場。
直到盛庭烨那一聲令下,周氏才反應過來,自己錯了。
錯在她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因着跟在盛庭烨身邊的時間長,才倚老賣老,因着王府長期沒有女主人,她代爲掌管着府裏的中饋,才漸漸迷失了自己,忘了自己始終是個奴才。
而非這王府裏的主子。
“王爺開恩……”
周氏至此才終于明白,這位自己看着長大的皇子有多狠辣的心腸。
她一頭跪倒在雪地裏,渾身顫抖:“王爺開恩……奴婢知道錯了……”
不隻是周氏,她身後跪着的巧雲更是渾身抖如篩糠。
巧雲雙手撐着地面,塗着寇丹紅的指甲在雪地裏格外刺目。
她想到自己這樣一雙精心養起來的雙手,在這冰天雪地裏,落到軍營中,漿洗局那樣的地方……屆時,莫說手了,她人還能不能在這寒冷刺骨的冬天熬過來都還難說。
“王爺開恩,奴婢錯了……”
還有今日嚼舌根子的幾個丫鬟。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裏哀嚎聲,求饒聲四起。
盛庭烨隻一個眼神過去。
門口守着的青雲一擡手,他腰際的佩劍出鞘,隻露出了一角,就吓得衆人連哭喊求饒都不敢了。
同樣被驚訝到的還有沈清辭。
她隻是想看看盛庭烨的态度,但眼下這情形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沈清辭下意識轉頭掃了一眼春芽呈遞過來的托盤。
這些對于她來說,實在是有些重了。
沈清辭退開一步,燦燦一笑:“王爺,我沒有管過家,所以,怕是管不好這府裏的中饋。”
眼看着盛庭烨的臉色越來越黑,沈清辭隻得硬着頭皮道:“我原本隻是想要去盤點自己的嫁妝,當然能自由出入王府就更好了。”
其他的……
她不想往身上攬。
“還請王爺收回成命。”
然而,盛庭烨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這一瞬盛他眼裏的執拗,和不容拒絕的堅定讓沈清辭頭皮發麻。
怕她自己再拒絕,下一瞬可能就“敬酒不吃吃罰酒”。
搞不好,連出入王府的權利都沒有了。
沈清辭隻得先接下。
她垂眸,下意識道:“那……好吧,我先替王爺管着家。”
等将來她的目的達到,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再還給他就是了。
沒曾想,下一瞬卻被盛庭烨抓住了手腕,他眼神依然冷淡得沒有半點兒情緒起伏。
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沈清辭心尖兒猛地一震。
隻聽他糾正道:“是管我們的家。”
有那麽一瞬,沈清辭都要以爲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但盛庭烨已經放開了她,轉身叫了青雲将院子裏的人都帶下去處置。
“王爺。”
沈清辭看到了攤在雪地裏的周氏。
她上前一步,指了指周氏:“我想替周嬷嬷求個人情。”
話音才落,被點到的周氏渾身一僵,她帶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沈清辭。
卻聽沈清辭道:“周嬷嬷是這府裏的老人了,她之前同江管家一起,将王府打理得很好。”
“我初來乍到,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還需要周嬷嬷在旁邊幫襯着。”
這一番話聽在周嬷嬷的耳裏,第一反應便是嘲諷。
因着她之前同樣拿這些話在拿捏沈清辭。
如今沈清辭這樣說她,也該是她的報應。
周氏一頭跪在雪地裏,無比懊惱道:“之前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吃了豬油蒙了心,冒犯了王妃,奴婢罪該萬死!”
然而,沈清辭卻不是在同她計較。
她一臉認真的看向盛庭烨:“王爺覺得呢?”
此言一出,周氏更是意外。
盛庭烨隻轉頭用警告的眼神掃了周氏一眼,便看回沈清辭:“如今管家權交到了你手上,要如何處置府裏的人,你做主便是。”
聽到這話,不僅周氏,就連她身後跟着的一衆丫鬟們都眼前一亮。
可沈清辭隻看向周氏:“周嬷嬷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會更加盡心辦差的,對吧?”
周氏哪有不應允的。
她如絕境逢生,一臉感激的跪向沈清辭:“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以後一定竭盡所能替王妃辦差,絕不敢生出半點兒僭越之心!”
這邊,周氏表明了忠心之後,巧雲、錦繡等丫鬟也如法炮制,就要向沈清辭認錯。
但她卻擺了擺手,“其他的人,就按王爺說的辦吧。”
下一瞬,偌大的院子除了風雪肆掠聲,便隻聽到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原本看到沈清辭饒了周氏,這些丫鬟們以爲自己看到了一線生機,卻不曾想,沈清辭并不是個心慈手軟的。
因着殺神一般的青雲在旁邊,她們甚至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很快就被人帶了下去。
可沈清辭壓根就沒看她們一眼。
她才不會因爲她們兩句求饒,就忘了之前她們輕賤她,甚至還想爬盛庭烨的床,想将她踩在腳底一事。
這是她們咎由自取。
至于周嬷嬷,她開口求情,也并非是因爲她心軟。
而就如她剛剛對盛庭烨所說,畢竟她初來乍到,對這王府的庶務和人情往來,再沒有人比周嬷嬷這個老人更清楚的了。
與其讓自己累死累活的操持,倒不如按着之前一樣就是了。
她隻需要盯着些就行。
對周氏而言,這次的教訓也足夠讓她長記性了。
沈清辭将周氏叫了進來,當着盛庭烨的面将那一串鑰匙交還給了周氏,并淡淡一笑:“那就有勞周嬷嬷了。”
都這時候了,周氏就算再愚笨也不可能看不出來王爺對沈清辭的看重。
她忙跪下,雙手接過了庫房鑰匙。
沈清辭讓春芽将剩下的東西都收在了箱籠裏,這才發現,盛庭烨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之前人多,而且她還想着其他事情,倒沒怎麽在意。
很快,這屋子裏就他們兩人,丫鬟婆子們都被打發了出去,沈清辭才覺得被人這樣盯着有些難爲情。
沒有了外人在場,也就沒有了要扮演恩愛夫妻的壓力。
沈清辭親自替盛庭烨倒了一盞茶,發自内心的感激道:“今日多謝王爺了。”
不但替她出了氣,長了臉,撐了腰,更是默認了她對周嬷嬷的處置。
有了今日那些丫鬟的下場,她的威立住了。
從現在起,這王府裏的奴仆再不敢生出半點兒不敬之心。
這樣好說話的盛庭烨,讓沈清辭有些意外。
盛庭烨接了沈清辭的茶,喝了一口。
茶香肆意,茶水清冽,略苦,但卻有一股回甘。
他一路頂着風雪趕回來,凍得有些僵硬的身子,也因這一口熱茶而暖了起來。
他冷着一張臉,盡量讓自己心境平和,語氣冷淡道:“你我夫妻一體,這本是我的分内之責。”
站在旁邊,都已經打好了感謝的腹稿的沈清辭:“……”
一想到他這幾日反常的話語,沈清辭心口發緊。
這位爺,是入戲太深了嗎?
可是,這裏沒有别人。
她張了張唇,就要開口提醒,卻聽見盛庭烨已經放下了茶盞,挑眉看向她:“王妃,夜已深了,該安寝了。”
對上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的一瞬,沈清辭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