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
流浪歌手們唱着阿K的那首《在雨中》和《燕京夜》。
他們唱得很投入,彈奏着吉他,聲音時而沙啞,時而聲嘶力竭。
陳夢婷走在天橋上,感受着冷風吹。
她看着手機裏《畢業那些年》的視頻。
這部紀錄片很樸素。
起初的想法是隻拍那些燕石化畢業,在大企業上班的那些優秀畢業生。
一邊宣傳學校,一邊宣傳那些企業……
然後,他們賺點企業的錢。
至于……
紀錄片能不能大火,或者說,能不能成爲焦點。
這些對陳夢婷來說,反倒是其次。
事實上,她最初也跟其他人想法一樣并不是很看好這部紀錄片。
紀錄片,又不是電影,更不是什麽搞笑視頻,甚至真正去理解的話,說白了,就是一個披着紀錄片概念的廣告片而已。
能火嗎?
怎麽火?
陳夢婷從來都沒有期待過。
但……
随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元素以後,它似乎已經不是一則廣告視頻了。
紀錄片裏出現的人物越來越多。
有燕石化畢業,在企業合作的優秀畢業生,也有普通的畢業生,有辦公室裏吹着空調,聊着夢想的年輕人,也有淩晨四點半,吃着晚飯,吃着吃着,便睡着了的年輕人,也有加班到深夜崩潰得大叫,含着淚,卻再次開始工作的年輕人……
一個個人物……
讓紀錄片的元素漸漸豐富,仿佛一副畫卷,以視頻的方式徐徐鋪開,展現着這璀璨大都市下的人生百态。
陳夢婷站在了天橋的路上。
《在雨中》和《燕京夜》,這兩首歌熱度再次又上來了。
配上那部《畢業那些年》的紀錄片,特别是當情緒渲染起來的那一刻,特别紀錄片拍到一個女孩子站在天橋上,想跳下去,又縮回來的那一刻……
真的很好哭。
天橋邊上。
依舊是川流不息的人。
快節奏的世界裏,縱然很多精英階層,都像進入了一個個牢籠一樣,在掙紮,但依舊喘不過氣來。
仿佛……
所有人都過得不容易。
…………………………
但,《畢業那些年》的火。
跟陳夢婷完全沒有任何關系。
她拿不到商務部門的出口蓋章。
她也撐不起所謂的【南加州國際電影金像獎】的宣傳……
她甚至連一個視頻網站的推薦都要不到……
幾個月前,剛開學的時候,她站在張勝身邊,她能侃侃而談,聊着她的安排,聊着她的想法,甚至可以聊着未來。
幾個月以後的今天……
她再次站在張勝面前的時候,她隻感覺到了底氣漸漸消失,仿佛是一個邊緣人物。
張勝身上散發着那道光太過于強烈了,強烈到讓人刺眼,而她則生活在張勝的陰影裏。
這段時間,她每次想着自己要做什麽,能做什麽,需要自己做什麽,但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一片茫然……
她沒有格局。
她想的事情很簡單,很認真地在想,但仍舊想不到最深層次那一層。
等到事件與事件彼此落實,出現碰撞後,她才恍惚間明白張勝想做什麽。
她似乎隻是一個傳聲筒。
誰都能替代的傳聲筒。
陳夢婷看着天橋下的風景。
思緒越發的混亂了。
她沒有阿K離開老家,爲了追逐夢想,這一追,就追六七年的勇氣。
阿K隻是一個,甚至于阿K的前輩“沫子”,也隻是一個特例。
她根本就沒有夢想,就想着離開老家,然後離得越遠越好,能在大城市裏好好紮根。
但……
當某一天,看完那部《畢業那些年》的紀錄片以後,她突然就覺得壓力很大。
那個站在橋上,大聲喊着,但終歸沒有跳下去的女孩,怎麽看都怎麽像她。
每天都上班,每天都加班,每天都擠地鐵……
但買不起房,買不起車,甚至房租水電仍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還有一個弟弟,每個月都得給弟弟寄錢……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活!
她突然就很恐懼這樣的生活。
她就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農村女孩子……
很努力地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想着靠着知識來改變命運,脫離那個小山村,但……
終歸是改變不了什麽?
思緒間。
她的電話響了起來。
她接到電話以後,看着号碼以後,本能就感覺到了一陣恐懼,甚至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又是父母的電話。
父母告訴她,他們收了村裏一個小後生的彩禮,那個小後生人不錯,雖然學曆不高,但吃苦耐勞,大家都知根知底。
時間也挑好了、日子也選好了,等下個月,寒假的時候,就回去結婚……
母親又絮絮叨叨地告訴她……
他們現在腿腳不方便,弟弟現在又正在讀高中,離得很遠,前段時間,她父親發燒到了40度,想有個人幫忙拉着去看病,但實在是不方便。
父親告訴她,母親最近幹農活将腰給閃了,還是那個小後生幫忙一起工作,才将農活給幹完……
他們又開始老生常談。
談着那一年,給她湊大學學費是多麽多麽的不容易,家裏到現在都還沒有緩過來,現在弟弟又要錢了……
他們雖然沒有再說其他東西。
但字裏行間都告訴她……
希望她能回到村裏,在鎮上找份工作,女孩子不要離父母這麽遠,終歸是要嫁人的。
女兒嫁得遠了以後,這輩子就白養了!
“我,不想嫁……”
“你沒有見過那個小夥,你不知道,你先見一面……”
“……”
陳夢婷終于挂掉了電話。
拒絕。
但又沒有真正地拒絕。
誰願意,嫁給一個不怎麽熟悉的陌生人?
考上了大學,努力離開了那個農村,離開了父母,離開原生家庭,但最終,似乎什麽都逃不了。
出生到現在,親情仿佛一根線,自始至終都牽着她……
她像一個木偶一樣。
大概!
這就是命。
抗争過,然後卻逃脫不了,最終一眼看到頭,無悲無喜,來自大山,回歸大山的命運。
大概!
我這種人,大概也不配在燕京這樣的大城市。
而且……
呆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我不聰明,也沒什麽能力,所有的一切,我隻是參與着……
曾經讓自己驕傲的,所謂的學生會會長,現在看來,就像是一個笑話。
但……
多少有些不甘心啊!
橋上的風,吹拂着她的頭發,迷茫的感覺,讓她一度想走到橋上,跟紀錄片那個女孩子一樣,突然間便跳下去。
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電話是張勝打過來的。
…………………………
《畢業那些年》的結尾,是以張勝承擔下那家裝修公司債務爲結尾的。
結尾有一行字。
“我,是燕石化大一的學生……”
“我在路上!我們都在路上!”
燈光閃爍。
熒幕漸漸暗淡下來。
最後的結尾,仿佛是這一部鮮血淋漓的紀錄片裏面,爲數不多的正能量與慰藉。
他的表情很剛毅!
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激動。
不知道是不是鏡頭,還是最近确實有了面上的少許變化,視頻裏的張勝居然還有點帥……
充滿着陽光與能量。
所以……
紀錄片的火,漸漸帶動了張勝的火,網絡上,漸漸被人知道了很多事迹。
這個時代,人在網絡上鮮有秘密,被人一扒,就很容易被扒出了底褲……
路燈下。
張勝總感覺有人盯着自己。
但回過頭,又好像是錯覺。
這兩天,經常有記者找他,想給他做個專訪……
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找他,希望能找他聊聊商業合作。
張勝倒不是不适應,反而覺得一座大金礦就在自己面前,但偶爾會覺得私人空間漸漸被壓了一下。
張勝看到了陳夢婷。
他看到這個學姐在天橋邊上蹲着。
她似乎又接了家裏的電話,然後,縮在角落裏哭了起來。
張勝對陳夢婷的印象一直都挺好,這是一個來自農村,但很堅強,很努力的女孩子。
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從來都沒有見她哭過,而且哭得這麽傷心。
“怎麽了?學姐?”
他看到陳夢婷擡起頭,眼神之中透露着迷茫,整個人都是失魂落魄。
她急忙擦着眼淚,想掩飾着什麽,但終歸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麽的堅強了。
“張,張總……”
“怎麽了?”
“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
“去哪?”
“回老家。”
“父母又催伱嫁人了?”
“嗯……”
陳夢婷并沒有問張勝是怎麽知道的。
這幾個月,她已經漸漸适應了張勝這種近乎能看透人心的能力了。
這樣的能力有時候讓人害怕,人在他身邊,完全沒有任何的秘密。
但同時,這樣的能力又讓人很輕松……
不需要跟他解釋這個,解釋那個……
“你怎麽想?”
“張總,【NC工作室】目前在我手頭,我一分錢都沒用過,我有十三萬,我拿走三萬,剩下的十萬,我打回到您卡上……”
“這十三萬,全部都是你應得的錢……”張勝看着低着頭的陳夢婷,歎了口氣。
“……”
陳夢婷沒有回答。
隻是沉默地将目光看到遠方燈火輝煌的一座座高樓。
眼眸中閃過一絲眷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