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很憤怒。
憤怒之下,說了很多事情。
說了遺産分配不均勻。
說了那套房子本來是他的,他蓋房子的時候出力最多,老爺子承諾兩套都給他!
說了他分少了多少田地……
張桂的妻子在哭訴。
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話,聽起來極爲委屈……
他們在企圖博取同情,他們說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們說着自己多麽的不公平,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自己隻是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
上輩人的恩怨誰能理得清呢?
能知道真相的人,能說話的人,全部都埋在了地裏……
墳頭都開始長草了。
張勝表情依舊冰冷。
看着這一對夫妻的拙劣表演。
他們看着哭訴沒用以後,又開始罵張勝這個人沒良心,良心被狗吃了!
他們開始爲自己的行爲辯解,說着他們完全是爲了“張勝”好。
如果沒了他們幫助,這套房子張勝就根本守不住。
他們之所以将房子租出去,也隻是看着房子空着,不忍心房子沒人氣,然後倒塌掉……
張勝繼續看着他們。
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農村之間耍诨,上蹿下跳地吵架,自然是哪個比較狠,哪個兒子比較多,哪個吼得比較大聲,哪個占優勢。
但……
在正式的場合中,所有人都講法律。
憤怒的聲音再大,也隻是無力的聒噪,控訴……
也要講真憑實據。
在所長的嚴斥下……
這對夫妻的聲音這才稍微地停了下來。
張勝看着兩人,終于歎了一口氣。
“我隻是拿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我欠别人的債,我一一都在還,但是你們欠我的債,你們也得給我一一還回來!”
“……”
張勝眼神越發的冰冷。
說出來的話……
讓宋瑤也愣了愣,随後她轉過頭看着張勝。
張勝身上似乎有一股獨特的氣質,這股氣質,從小到大宋瑤都沒有見過。
短暫地看完以後,她又低頭,拿出了一份資料放在桌上。
“06年,村裏蓋馬路,有規劃用地,張爲民田地規劃到,賠償三千,外加社保補助……”
“農業補貼一千五,張爲民的金額被張桂所領……”
“造橋補貼,張爲民四個月工資三千八,于07年3月份被張桂代領,張爲民理論,反被毆打,派出所曾備案,案件後續爲私下解決……”
“……”
宋瑤認真地念出一句句話。
每一句,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刺進了張桂的心髒。
張桂臉色慘白。
妻子也不再哭了,隻是錯愕,然後又不敢看所有人,仿佛一下子,底褲全部被扒光了一般。
張勝一一聽着,目光看向副所長王斌強。
王斌強表情越來越難看,此時此刻看,仿佛應證了張勝說的那句話……
他想抽張桂。
對方很明顯是有備而來的!
做的功課,非常的詳細!
任誰都知道,很多東西,很多資料,都不能細究調查,一查,沒問題都變成有問題。
………………………………
夕陽。
西下。
張勝從裏屋走了出來。
看着天邊的夕陽,臉上的表情閃過幾分釋然。
張桂也跟在後頭。
跟剛開始進來,覺得誰都有關系,覺得自己能一手遮天的感覺完全相反……
此時此刻,他六神無主。
那張房産轉讓協議,變成了無效。
三個月的租房租金,他得全額交給張勝,除此以外,過往的種種補貼,也得還給張勝。
他精神恍惚。
感覺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他下意識地看着那個漂亮的短發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來自燕京……
燕京那邊的官,比他們鄉鎮這邊的官不知道要厲害多少倍……
張勝!
這種欠了這麽債務的人,怎麽可能會認識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幫他!
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讓張桂想不明白了。
在離開派出所大廳之前……
張桂突然發瘋似地大叫,不斷地吵着讓所張楊剛調查張勝的資金來源……
這仿佛是他的救命稻草。
在他的認知中,張勝不可能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就賺了那麽多錢,這不合理……
但楊剛卻看着他。
告訴他張勝的資金來源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在剛才,其實早就調查過了。
甚至……
張勝納的稅都沒有任何問題,幾毛錢的稅都在交!
這句話,仿佛給予了張桂狠狠一擊,張桂一下子就退後了好幾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他的臉色很難看。
他的妻子依舊在罵張勝,罵張勝是白眼狼……
本來準備離開派出所的張勝聽到罵聲以後,突然又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默默地看着所長楊剛。
“楊所,我希望,将一些案件,重新調查一遍,我想翻案……”
“這……張勝,一些東西現在翻過來調查……”
“我想查,如果你們不查的話,我來查,但是,我鬧出來的動靜會很大,甚至間接會影響整個滄東縣的GDP……”
“伱,你這……”
“楊所,我有很認真地學法律,現在依舊在學,我的導師也是法律老師……我真的要查的話,絕對不會觸犯任何法律,治安條例……”
“……”
楊剛看着張勝的表情。
楊剛沉默。
張勝這種人,做得出來。
就在之前,他向燕京方了解了一下這幾個月的資料,了解出來的内容,讓他這種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都感覺到不可思議。
他知道,如果張勝真的想這麽鬧的話,他完全有這個能力。
“張勝,我會認真調查一遍。”
“謝謝!”
上一秒,張勝臉色冰冷,充滿着步步殺機。
但下一秒,張勝便猶如變臉一樣,臉上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張桂的妻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想再罵……
但張桂連忙捂住了妻子的嘴巴。
他臉色非常難看地跑到張勝身邊,咬牙切齒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張勝,我們該賠的都賠了,事情不要鬧得這麽難看,你堂弟畢竟還是要上學的……”
“作爲一個父親,我知道我之前可能有對不住你,但是,我希望你站在我一個父親的立場上考慮一下……”
“你的堂弟,上高二了,成績還算不錯,你未來有一個好前程,算我求你,你不要耽誤他……”
張桂走到張勝面前。
他說了很多的話。
張勝起初并不理會張桂,但是,等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張勝停了下來。
“高二?”
“是啊,高二,你不會忘了吧,他正在讀高二,成績不錯……他未來會考公務員,真的,你有什麽火氣都沖着我來,你就算私底下罵我,打我,都沒事,但是,你别害他,他很優秀,他真的有一個非常好的前途,你……”
“……”
張勝停了下來,然後盯着張桂。
張桂說了很多話。
但看到張勝冰冷的表情以後,他的話終于微微停了下來。
最終……
“我,難道讀書就不好嗎?”
“難道……”
“我的人生,就活該被毀掉嗎?”
“人分三六九等,我難道,就是最低賤,活該被踹門,活該被罵……”
活該被逼死嗎?
夕陽下。
張勝幽幽地說出了這句話。
“張勝,你……”張桂聽着這句話,頓時急了,還想再說什麽。
随後,卻見張勝閉上了眼睛。
“以前的張勝,已經死了!死在了一家網吧裏……”
張勝說完以後,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向天空。
憑什麽……
張桂做下的錯事,下三濫的事情,讓他去擦屁股?
他做不到以德報怨,他也沒有資格替以前的張勝,做寬容别人的事情……
“欠的債!你該還的,一塊錢、一毛錢,一分錢、甚至一厘錢都不能少!”
張勝說完以後……
便不再理會張桂,而是一步步往前走。
張桂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都呆若木雞。
他看着張勝的背影。
他做夢都想不到,那個唯唯諾諾、怯弱、自卑,甚至骨子裏帶着軟弱的張勝,有一天居然會變成這樣。
陌生!
真的,他非常陌生!
他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絲的熟悉感。
夕陽落山。
他終于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了。
……………………………………
“張勝,你剛才的模樣,真的很酷!”
“啊?”
“真的,特别是你說話時候的模樣,真的很有魅力……”
“宋瑤姐,你别笑話我了。”
“這怎麽是笑話你,這是實話實說……”
路上。
宋瑤跟張勝一起走着。
她看着張勝。
臉上并沒有剛才面對張桂時候冰冷、幹練感。
她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酒窩,很好看。
張勝苦笑半晌。
随後又認真地看着宋瑤。
“宋瑤姐,謝謝!”
“謝什麽,這是我身爲人民警察應該做的事情……”
宋瑤搖搖頭。
“宋瑤姐……”
“嗯?”
“我能知道,你爲什麽肯大老遠,從燕京跑到這裏幫我嗎?”
張勝突然很嚴肅。
宋瑤聽到張勝嚴肅的表情以後,臉上的笑容僵硬,随後轉過腦袋看向其他地方。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太慘了,同時,我看過你的履曆,你很勵志,這樣勵志的人,總是讓人想幫你一把……”
“還有呢?”張勝轉過頭看着宋瑤。
“你不要以爲我突然會喜歡你之類的東西,别自作多情,我喜歡成熟一點的人,而不是比我小兩歲的………”
“哦,哦。”張勝點點頭,有些恍然。
但他卻一直看着宋瑤。
宋瑤轉過頭,也看着張勝,眼睛依舊是很純粹、坦誠。
一向來能透過别人眼睛看到對方在想什麽的張勝,居然再一次發現自己看不出宋瑤的真實想法。
也許……
她真的是這麽純粹的一個人……
兩人短暫的無聲。
大概幾分鍾左右,宋瑤停了下來:“事情解決了,你回燕京嗎?”
“還有點尾巴要收一收……”
“好,張勝……”
“嗯?”
“你未來會很成功的!所以,我提前投資你,這是我的答案,你滿意了吧?”
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宋瑤笑了起來,嘴角像天邊的月牙……
她笑得很好看,很舒服,好似一陣暖風,吹着張勝的臉頰。
張勝也跟着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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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