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你找對了方向，這個世界就并沒有絕路。
荊棘再盛，隻要能披荊斬棘，那路，也是能開辟出來的。
至少……
張勝一直都是這麽認爲的。
張勝終于看到了他的部分資料。
“1990年出生于滄東縣清河村……”
“……”
“1996年，上清河村村小……”
“……”
“1998年轉至滄東縣，滄東小學，因身體原因留了一級……”
“……”
就算是部分資料也非常詳細，幾乎從幼兒園開始到小學，然後到大學做的每一件事，擔任的每一個職位都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證資料。
自己身份證名下挂着六家公司的法人。
一家房産中介，一家海外貿易公司、一家文化娛樂公司、一家手機通信小賣部、一家裝修公司、一家培訓班。
08年的時候，這些公司還在運營，公司總流水賬戶接近千萬，每一筆錢都四通八達，轉到了很多張卡上……
但這些公司卻處于偷稅漏稅的狀态。
綜合一算，單單需要補稅，就需要補接近八十九萬左右的稅。
除了稅以外，還有拖欠了很多員工的工資……
那些拿到張勝身份證的老闆們在各種渠道裏用張勝的身份證注冊了公司以後，又卷了很多錢，像模像樣地運營了一段時間以後，他們拿着這些錢跑路了。
08年……
注冊公司很寬容，甚至于現在，注冊一家公司，自己随便替代簽個名也很容易。
“注冊公司的時候，他們用其他人的身份證代辦的，代辦的身份證，也是通過各種渠道拿過來的……”
“還有些是剛成年的年輕人，被騙着用自己身份證去幫忙注冊公司，當代辦人……”
“前些天，廣州那邊破的案子，有部分是這種類型，對了，這個案子，跟你應該有關系，涉嫌的公司，名叫瑄名文化娛樂……”
“……”
顧江燕耐心地跟張勝說了一些“案例情況”。
張勝一邊聽着，一邊看着這些公司的資料。
09年初的時候……
這些以張勝身份證注冊的公司，因爲觸犯到了一些事情，陸陸續續都停止運營了。
廣州警方倒是抓住了一個跟張勝公司有關的罪犯。
但，人倒也光棍，直接承認一切事情都是他幹的，要怎麽處理，怎麽判刑都随便，反正他什麽錢都沒有。
沒有父母，沒有兄弟，房子在開公司前就賣光了，隻有一個早在五六年前離婚的妻子，再就隻有一個女兒，女兒還跟着母親……
接近一百萬的現金，他給女兒、妻子買了兩份商業保險……
商業保險條款那邊有明文規定，就算是破産，也不能影響其商業條款，更不算是債務繼承……
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如果老賴購買保險是爲了規避債務追讨，那麽這些保險是無效的，但偏偏，這些錢在事發之前，這家夥還不是老賴，屬于正常途徑購買保險，而且公司的法人也并不是他，相應的責任他承擔的并不算多……
環環相扣的算計！
面對這樣鑽法律漏洞的無賴。
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人倒是以商業詐騙罪判了，得蹲好多年，女兒考公務員事業編也受到了影響。
但…
爛命一條的人。
會在乎這些東西嗎？
顧江燕說完後看了一眼張勝。
心中有些無奈。
旁邊值班的女孩聽着則是歎了一口氣，漂亮的大眼睛中，盡是壓抑。
她見慣了很多黑暗的東西。
但是像張勝這樣，被逼到牆腳，幾乎判死刑的倒黴蛋，這并不算多。
他是一個大學生！
就比自己小幾歲……
本來應該擁有一個非常光明的未來。
但現在……
哎。
張勝依舊低着頭，翻看着這些公司的資料，似乎情緒并沒有受多大的影響。
在翻完以後，他合上資料，随後閉上了眼睛。
“顧警官，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倒黴蛋，我能要一些幫助嗎？”張勝想了許久以後終于睜開了眼睛。
“你需要什麽幫助？”
“欠銀行的錢，我一分錢都不會少，我名下公司該補國家的稅，這些有争議，我很清楚，我也很清楚國家對這一塊查得相當嚴，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會對我未來的人生會有很大的影響，但我希望伱們能在法律的層面、幫我減免或是争取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希望你們能允許我用自己的身份證和手機，雖然我知道我的出行會受限制，但希望我能坐車……”
辦公室裏。
張勝說得很認真。
顧江燕看着張勝。
這個青年并不算高大，長相也并不算出類拔萃，但眼神卻透露着一股光芒。
這股光芒在黑暗、在冰冷、在絕望中似乎越發的閃耀。
她打心眼裏很欣賞這個青年。
當然……
她也清楚這幾乎是一場無法翻盤的遊戲。
“這些我會向上面争取的，事實上，雖然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受害者，但你身份證上的行爲，也已經構成犯罪了，隻是，我們考慮到這起案件的特殊性，以及本案件的事實陳述，所以才開會酌情考慮……”顧江燕看着張勝，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好的，謝謝顧警官。”
張勝得到滿意的答複以後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随後将手機卡遞給了顧江燕：“手機卡注銷吧，我暫時不用，銀行卡我能先拿着嗎？卡上金額不算多，但也有接近六七萬，這些都是我從正規渠道裏賺來的錢……我想将這些錢取出來，先還一些裝修公司工人們的血汗錢，他們的錢不能欠，後續的，隻要能維持最低的生活保障，我能賺多少，就還多少，”
“你打算将債務完全扛下來？”顧江燕聽到張勝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下。
“幾百萬而已，并不是什麽大數目，扛得起……”張勝笑了起來，說得挺輕松：“我名下的一些公司，正好是我要注冊的一些公司，現在倒省得去注冊了……”
“好，還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們配合，或者協助嗎？”顧江燕點點頭，再次問道。
“我需要官方出面，幫我站台還債，可以有個書面協議，爲我的誠信擔保，能讓那些曾經被我旗下公司騙的那些員工，能相信我，跟着我做事……”
“具體怎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我們做不了。”顧江燕并沒有同意，而是看着張勝。
“我需要你們監督，就是每一次我還債，都在公安部門大廳裏，在所有人的見證下進行……”
“就這麽簡單？”
“是，就這麽簡單，對了，還有一部分黑借貸的地方，嗯，譬如一些不合規的高利貸，我相信過段時間，會天天給我打電話，我希望能由公安部門出面幫我處理，我可以還本金，也能還利息，但是按照四大銀行的利率，而不是利滾利的高利貸，這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犯法的……”張勝沉思了一會後，繼續笑着說道。
“這是我們的職責，沒問題，還有嗎？”
“幫我聯系那家裝修公司的部分債主吧，我這六七萬，能平攤他們多少，就平攤他們多少，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就取出來還掉！”
“好……”
辦公室裏。
值班的女孩子下意識地轉過頭看着張勝。
她看着張勝站了起來。
她看着張勝将資料遞給顧江燕，然後走了出去。
她看着張勝的背影許久。
張勝說的每一句話，都分外的震撼。
甚至最後一句，好似全身都散發着一道光芒。
“别看了，人都走了……”顧江燕看了一眼女孩子，面目冷峻。
“啊，老師，這個人，要不我來對接吧，我總覺得他能成功！”女孩子依舊盯着張勝離開的方向，眸中閃過一絲漣漪。
“好好工作，别想有的沒的，我自然會安排人來對接，你轉正的手續辦了嗎？”顧江燕站了起來，拿着文件走了出去。
“正在辦……”
“趕緊吧！”
“好。”
女孩子點了點頭。
………………………………
這世界是光明的。
無數的人都安居樂業。
同樣，這世界是殘酷。
無數人看不到的地方，藏着各種勾心鬥角，各種猙獰獠牙的肅殺，每天都上演着羔羊、野獸、獵人的故事。
張勝一個人走出了警局，陽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心中分外的輕松。
雖然“張勝”這個身份糟了點，但從今天晚上開始，他便是張勝了。
打車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停了下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東西。
他又朝着警局走了進去。
他看到了準備出門的顧江燕，顧江燕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什麽回來。
她看到張勝先是看了一眼周圍的攝像頭，随後眼神非常誠懇地走到了另一個方向：“阿姨，我以後，能經常聯系你嗎？”
“你想做什麽？”
“我想了解案子的情況，我也想了解那些把我身份證拿出去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張勝一臉誠懇，表情人畜無害，似乎隻有些義憤填膺。
顧江燕沉默片刻，并沒有回答張勝的話，隻是歎息：“走吧，很晚了，早點睡。”
“哦。好的！”
張勝認真地點點頭，打了個哈欠。
當他轉身的時候……
他的目光微微顫了一下。
一股極冷的寒芒，從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來，那寒芒仿佛一把能刺透一切的利劍，帶着一絲殺機。
随後又變得平靜，變得笑眯眯的。
如果顧江燕看到他眼神的話，絕對能感受到一絲血腥味。
但……
張勝怎麽可能讓她看到？
他擡頭看着月亮。
月亮晶瑩剔透。
周圍黑暗朦胧，不知道藏着多少神秘的東西。
張勝笑得越發燦爛了。
或許在不遠的将來，有些人，要下地獄了。
地獄十八層。
一層比一層更殘酷。
每一層……
都不能錯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