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開始抽起了雪茄。
張勝沒有要求，但他覺得這是貴族的必修課。
起初他抽的是幾十塊的華夏國産雪茄，一邊抽，一邊對着鏡子照，看着煙圈徐徐往上揚，想象着自己正置身于一場奢靡的舞會中，望着來來往往的紳士和淑女，徜徉在古典樂伴奏和飄飄起舞的人群中……
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後來……
幾十塊的雪茄，漸漸不太夠了。
于是，雪茄的價格從幾十塊到上百塊，甚至在今天，他打開了一個燙金的盒子，抽起了一根來自歐洲的【貝索斯雪茄】。
他反複演練夾雪茄的手，讓那兩根手指頭看起來分外高貴。
他看着燃燒的雪茄頭，每一絲火星都是金錢在燃燒，但他心中并不覺得心疼，反而一股形容不出來的“瘾頭”漸漸占據了全身。
抽完以後，他開始下意識地跟家裏人打電話……
他詢問自己的母親，他的父輩、他的爺爺、祖父的身份……
曾經在巴西，貧窮得幾乎活不下去的他，從未考慮過自己祖輩到底是什麽身份的問題。
但來到華夏，享受着短暫的奢靡、看了許許多多的視頻以後，整個人的思維仿佛被什麽東西給瘋狂洗腦了一般。
他開始找尋着自己的祖先的痕迹。
他反複詢問母親……
母親很老實、也分外的誠懇。
“我們沒有貴族血統，你的祖父的祖父，曾經是奴隸，後來時代變遷，終于有了普通人的身份……”
“……”
“我們流着印度達利特的血脈、同時有非洲、少量的白人血統，但祖父的父親，是被白人抛棄的……”
“……”
“再往上追，我們也是普通的平民，那是上千年的事情了……”
“……”
母親認真的話，仿佛是一根刺，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内心深處。
他開始變得有些失望。
這種失望感讓他開始變得有些想逃避，特别是母親在喊他“達瓦”的時候，他全身，仿佛條件反射地痙攣了一下，然後第一時間糾正了這個名字。
電話那頭的母親沉默，随後詢問着他到底在華夏過得怎麽樣，詢問着什麽時候回巴西，也偶爾跟他聊起了他的酒鬼父親……
湯姆耐心地聽了一會後，便挂掉了電話。
将電話放在桌子上，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然後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雪茄盒。
他閉上了眼睛。
…………………………
“哇，我本來以爲華夏和我們巴西一樣……”
“沒想到華夏有這麽高的高樓！”
“華夏怎麽沒有貧民窟？”
“哇，這是寶馬、奔馳嗎？華夏竟然有這麽多車……之前我聽外公說，華夏這邊都是牛拉的車！”
“這是紅綠燈嗎？”
“這商場好大！”
“……”
湯姆的朋友分外的聒噪。
他們穿着最廉價的衣服，對華夏的一切都分外好奇，他們到處上蹿下跳，讓圍觀的路人紛紛側目。
湯姆戴着口罩，身體站得筆直，盡量跟這幾個朋友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萊西！克萊特！你們見到老闆的時候，千萬不要露出這種沒來過大城市的表情，老闆不喜歡特别貧窮的人……”
等爲他們挑了幾件還算入眼的衣服以後，看着這兩個頭發蓬亂，跟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的好友，他心中莫名就更加煩躁，不過最後還是看着兩位好友，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提醒道。
“達瓦，你老闆既然肯花錢邀請我們，就說明我們有被邀請的價值！爲什麽一定要讓自己變得虛僞？”一個穿着T恤，皮膚如小麥色黝黑的矮個男人聽到湯姆的話以後，非常的不舒服。
“萊西，我在華夏不叫達瓦，我叫湯姆.斯密斯！”
“我記得伱的華夏名不是傑頓.斯密斯嗎？”
“那不是華夏名，那是來華夏留學時候的名字……”
“爲什麽不用達瓦？達瓦，自從你上高中以後，我就感覺你有些變了，來華夏上大學以後，我覺得你變得更加厲害了！”
“這才是真正的我，我跟你們不一樣，在老闆面前，你們如果敢喊我達瓦，我就讓你們現在回去！”
“别啊，我們好不容易來華夏免費玩，别這樣……”
“……”
湯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看着土包子萊西，打心眼裏多了一份形容不出來的芥蒂。
特别是坐上出租車以後，他看着萊西和克萊特東看西看的模樣，頓時搖了搖頭。
他閉上了眼睛。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燕石化，他在司機那怪異的目光下，給了司機小費。
兩個同伴們覺得很不解，下車一路詢問着湯姆爲什麽……
司機都沒有向他們要小費，爲什麽湯姆一定要給小費？
湯姆隻是将口罩拉了拉，将帽檐往下扣了扣，什麽都不回答。
他帶着他們走進了學院，走到了實訓基地旁邊的【NC工作室】裏。
他看到張勝正坐在辦公室主位上。
他跟張勝介紹着兩人的名字。
“這個是我的朋友，萊西、這個是克萊特，克萊特是個啞巴，聽不到東西……”
“哦！”
湯姆用英文介紹着他的朋友。
萊西聽不懂英文，也聽不懂中文，第一眼看到張勝的時候，感覺張勝的眼神很深邃，簡單地掃了自己一眼後，自己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但這種不舒服隻持續了片刻，甚至是一秒鍾都不到的時間，便又覺得這個華夏的笑容讓自己非常舒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和力。
他不自覺便有些被感染到。
旁邊的啞巴，克萊特則是疑惑地看着張勝和湯姆，随後跟着坐了下來。
他聽不懂這個華夏人和湯姆在交流着什麽内容……
等聊到一半的時候，湯姆認真地用葡萄牙語跟他翻譯……
似乎是這位華夏老闆，想雇傭他們在巴西做點事情，好像是給他提供一份木匠的工作。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張勝和湯姆，總覺得這個華夏人跟他的好友說着不止是這些東西，但偏偏又因爲聽不懂，隻能跟着湯姆的翻譯點點頭，然後搖搖頭。
旁邊的啞巴克萊特則是全程茫然到處觀望。
他隻知道自己是跟着萊西來華夏玩的，至于到底有什麽項目玩，他卻不知道。
時間就這麽一點點過去。
萊西看着湯姆一邊點點頭，一邊跟張勝交流着什麽東西，起初聊得似乎挺愉悅，但随後聊着聊着，他發現這個華夏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地看着他和湯姆。
辦公室裏突然便壓抑了起來。
随後，他看到這個華夏人的眼分外的銳利，如一把劍一樣，盯着湯姆。
起初湯姆還想抗争點什麽，但似乎是受不了張勝那銳利的目光以後，開始漸漸低下了頭。
“怎麽了，達，湯姆？”
萊西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随後茫然地看着湯姆，問出了這個問題。
湯姆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用英文對着眼前的華夏人說了幾句，但眼前的華夏人卻依舊沉默。
華夏人眯起了眼睛。
無形之中，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壓力，突然便壓得萊恩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萊恩知道湯姆似乎跟這個華夏人有了什麽隔閡，或者是矛盾，甚至隐約間，他預感湯姆似乎騙了這個華夏人什麽東西。
他繼續看着湯姆。
湯姆目光越來越不敢跟張勝對視，隻是下意識地閃避，起初還能一邊閃避一邊辯解着什麽東西，但随後辯解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了。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大概一分鍾左右。
他看到華夏人稍稍地歎了一口氣。
那股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氣勢，瞬間便消失不見。
………………………………
“湯姆，告訴我，你爲什麽要欺騙我！”
辦公室裏。
張勝讓湯姆的兩個朋友去旁邊休息，随後，他眯起了眼睛盯着湯姆。
“我沒有欺騙你，你告訴我的話，我都告訴給我的朋友了！”湯姆低着頭。
“你們用葡萄牙語在交流的内容，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張勝依舊眯着眼睛盯着湯姆。
“我……”
當張勝說出這句話以後，湯姆突然背後一陣冷汗。
他擡頭，驚恐地看着張勝：“老闆，你，你懂葡萄牙語？”
張勝打量着湯姆：“我不懂葡萄牙語！”
“那，你……”湯姆隻覺得自己心髒跳得非常快，整個人近乎窒息。
“你說謊，或是心虛的時候，另一隻手總會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避……”
“……”
“你翻譯我的話的時候，你一直在重複着這個動作……”
“……”
“我們人總會有一些自保的小動作，我甚至能通過你的小動作，通過你的表情，猜出你跟萊西說的什麽内容……”
“……”
“你沒有告訴萊西，我們想在巴西做一個【南加州國際紀錄片金像獎】，也沒有說【南美國際電影節】，更沒有說酬勞……”
“……”
“你說的，大概是讓萊西聽你的話，做一些木匠，或者是什麽其他的活，對不對？”
“……”
湯姆全身下意識地一震！
背後瞬間便布滿了冷汗。
他想解釋，但是話到喉嚨邊，怎麽解釋都解釋不出來。
“不要以爲你很聰明，也不要看不起萊西，湯姆先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好朋友萊西，如果給他一個合适平台的話，他會跳得很高！”
張勝盯着湯姆。
湯姆嘴角微微一顫：“我，老闆，我需要錢……我現在，沒錢買雪茄了……”
“我沒有讓你抽雪茄！”
“但是，你教我做貴族，我覺得，我可以是一個貴族，貴族，高貴，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
張勝看着湯姆突然激動了起來。
甚至聲音都在顫抖。
他似乎想用最快的速度，跟過去做一個告别！
張勝平靜地看着湯姆說完了一切以後，靜靜地看着他:“自卑者，才用外在來修飾自己的缺失……”
“我……”湯姆嘴唇動了動，想辯解，但終歸是沒什麽東西可以辯解。
“湯姆，記住，我們不管以後多有錢，我們都要記得自己是誰！”
“老闆，我……沒錯，我也是爲了我們的事業，我并不是一定要當貴族，我隻是覺得，我演得好一點，我變成真正的貴族，就好了……”
“或許，這段時間你需要回歸普通的生活了……”張勝看着再次激動起來的湯姆，笑着搖搖頭。
“不，不，不！老闆，我，不要，我……”看着張勝的表情以後，湯姆突然不安了起來，連忙搖頭：“老闆，我，我不能回歸那種生活，我還能學習，我……老闆，如果我變成普通人，所有人都會認出我，都會知道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巴西留學生……老闆，這對你很不利，如果我被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騙局，那麽老闆你……”
“有些話，你想仔細了再說。”張勝笑眯眯地看着湯姆。
“……”湯姆本來魚死網破的話到嘴邊後，突然又咽了下去。
本能告訴他，有些話，他在張勝面前不能說。
當他說出來以後，張勝，甚至是張勝相關的企業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是他……
張勝似乎有後手。
“湯姆，好好休息一下，别想太多……有些事情我們不能急！”張勝拍了拍湯姆的肩膀，笑着說道。
“老闆，我……”
“去吧！”
“老闆，對不起，我說了一些過分的話，但是，我覺得……”
“去休息吧，下個月的代言費，會打到你卡上的。”
“好！謝謝老闆！我會很努力地學習一切東西！”
“嗯，好的。”
湯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本來驚恐與不安的情緒瞬間便變得興奮，他連忙點點頭，随後離開了辦公室。
在他的思維中，張勝既然肯接着給他下個月的代言費，那就是不會抛棄他！
他對張勝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畢竟他可是掌控着張勝從林夏簽售會開始，到代言的一切内幕！
等湯姆離開辦公室以後，張勝嘴角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不見。
他看着窗外，眼神變得極爲冰冷。
随後，冰冷又被一陣平和所替代，隐約又有些失望。
“可惜，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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