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小山村後,陳生、玄奘、白晶晶繼續前進。
此地已經離長安不遠。
長安正是如今唐朝的京城,自從隋朝滅亡之後,玄奘與陳生便再沒去過這種級别的城池。
白晶晶想去看看長安這種地方,是不是比之前一路經過的人類城池都要熱鬧繁華一些。
而玄奘則是想去當今的京城去看一看,看一下這裏有沒有新的佛學理念。
一路上,衆人盡皆無言。
白晶晶在剿滅山賊時聽到了玄奘的分析之後,就一直高興不起來了,她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在師兄的口中,因爲什麽扭轉參與到時代大勢中産生的影響,師尊的離去似乎将會是一種必然。
那麽之後,他們倆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師尊說出要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的那一天開始,她便暗中認定要一直跟随着師尊。
在這個世界之上,白晶晶隻想一直待在師兄與師尊的身邊,默默地欣賞這一路上的風景。
别的她便再無所求。
她想問問師尊能不能留下來。
可是當她擡頭望向沉默着前行的師尊時,心中那無數想要說出的話語卻又在這一刻說不出口。
這一刻的她,似乎變回了那個初遇時怯生生的女孩子,感到迷茫無助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她便隻是低着頭,一直跟在師尊與師兄的身後。
而玄奘也是一言不發,緊跟着師尊那看似很緩慢,但是卻好像又有些急迫感的腳步。
他維持這樣思考且低沉的狀态,要比白晶晶久上不少時日。
當白晶晶因爲師尊的愛護而變得愈發活潑時,一向搞怪的他變成了動不動就沉默下來的樣子。
畢竟師妹白晶晶是才知道師尊可能要走,他則是早就猜到了。
在那天玄奘一拳拳打死那位貪污赈災糧的貪官之後,他就從師尊欣慰而又無奈的眼神中明白了什麽。
自那一次的對視之後,他就再也無法恢複往日那興奮的對着惡人拳拳到肉的狀态了。
師尊将要離去的可能,一直重重的壓在他的肩頭。
這種可能讓他喘不過氣。
明明熟讀諸多佛法的他應該比誰都要更懂别離的傷痛,應該比誰都要更能看破這一切。
但是事實卻是,他看不破。
從十一年前師尊在淨土寺的齋堂裏詢問他的名字時,玄奘就再也無法忘懷這個将影響自己一生的男人。
這十一年來憑借高深的佛法造詣而給太多人做過心理治療的玄奘,此刻卻是自己也陷了進去。
他隻是亦步亦趨的跟在陳生後面一言不發。
這個樣子像極了小時候,師尊握着他的手臂帶他揮拳的時候。
那時候的他雖然什麽也不會,但是卻會懵懂而又堅定的跟着師尊。
久久的沉默氛圍,一直萦繞在這兩人一妖的隊伍之中。
而陳生也是感受到了這種氛圍,明白了兩個弟子其實都已經意識到了他将要離去的事情。
不善面對離别的陳生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加快了一絲自己的腳步。
事實上時空擾亂阈值消耗的速度太快了,在離去之前能夠抵達長安城自然是最好的。
這一路上,正好思考一下自己要交代給兩人的事情。
其中自然是對玄奘要交代的事情最多,不過仔細一想似乎也完全不需要過多的交代。
玄奘,足夠優秀。
猶記得自己一開始想要尋找玄奘,是因爲那爛陀寺的戒賢法師需要一位天才弟子,能夠達到第八識境界并且繼承他體内封印的妖魔。
于是他立馬想到了原曆史中戒賢法師的那位弟子——玄奘。
十一年前來到淨土寺的他做了一個決定,收玄奘爲徒,讓玄奘加入永晝。
于是,一切都變了。
原曆史中的玄奘,在西行路上面對的是來自各地惡人的刁難陷害、難以抵抗的天災的壓迫、無盡的孤獨感的折磨……
猶記得《大唐西域記》中所說,流沙河上無飛鳥,下無走獸,無水無草。白天狂風裹挾的沙裏鋪天而來,晚上滿天鬼火,閃如繁星,魑魅魍魉,形狀恐怖。
陪伴玄奘的除了一匹老馬,隻剩下無盡的妖魔幻影擾亂心神。
而如今的玄奘,已然大不一樣。
任何景象與幻覺都不能動搖他的心神,任何狂風與沙塵都不能吹動他的身軀。
别說是所謂的幻覺中的妖魔,哪怕是有真的妖魔出現,也隻會被如今的玄奘兩拳送上西天。
這樣的玄奘,讓陳生放心。
剿滅最後一隻怪物生機的任務,大抵可以交給他去完成。
繼承戒賢法師體内的怪物封印,大抵也是可以交給他的。
沉默着,陳生又思考到了白晶晶。
這個被他賦予名字的妖魔,在六年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然後,在他與玄奘的陪伴之下,一路從怯生生的樣子變得活潑開朗。
對于她,陳生唯一的期待是她能夠一直開心下去。
隻可惜如今他要離去,白晶晶以後大抵是高興不起來了。
沉默着,陳生繼續前進。
跨過一片片綠水青山,來到官道上的兩人一妖漸漸遇到了行人。
空氣中的水分濕潤起來。
放眼望去,在遠處似乎依稀可以見到一條大河。
這是渭水,黃河最大的支流。
來到這之後,便已經距離如今唐朝的京城長安不遠了,接下來大約隻有不到二十公裏的路程。
兩人一妖繼續前行着,在周圍已經有行人的情況下,他們并沒有表現出太誇張的腳力。
不過就算這樣,也很快在天黑之前便抵達了長安。
對于出生六年以來沒去過大城市的白晶晶來說,眼前長安城的一切着實是讓她開了眼。
以至于一直因爲師尊要離去而情緒低落的她,都不免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唐長安城,以隋大興城爲基礎。
其營建制度規劃布局的特點是規模空前、創設皇城、三城層環、六坡利用、布局對稱、街衢寬闊、坊裏齊整、形制劃一、渠水縱橫、綠蔭蔽城、郊環祀壇。
象天設都,依據天象星辰位置布局都城中宮城、皇城與郭城衆坊裏,體現着天人合一與君權神授的神秘色彩。
在白晶晶瞪大眼睛的時候,玄奘也是有些驚訝的四處環顧。
周圍的街道之上,佛教弟子的數量似乎有些多的出乎尋常。
在他們準備去往長安城最大的興善寺借宿的路上,玄奘沿途看到了太多的僧人們在就地論道。
有不少家店鋪甚至立起了素面的招牌,接待諸多看起來風塵仆仆、遠道而來的僧人。
沉默着,玄奘拉着師尊與師妹去往一家沿街的店鋪,點了三碗素面之後便坐了下來。
“長安城裏有這麽多僧人麽?”
白晶晶有些驚訝的左右環顧,說出了這一路上走來的第一句話。
顯然,她也發現了這裏的異常。
“不知道,或許可以和店小二問上那麽一問。”
玄奘如此說道,他的話語中也有一絲好奇與探究的意思。
最近一直在秦嶺周圍依山傍水的趕路,對于外界的各種消息并沒有什麽靈通的獲取渠道。
所以,他并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不過一旁的陳生卻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望向玄奘:“今天,确實有一些特殊的活動。”
如果說在發現陳生要離去之前,白晶晶是想來大城市長安看熱鬧,玄奘想來長安興善寺交流佛法。
那麽陳生的目的,就是趕在公元626年這一時間節點,把自己的弟子玄奘送來這個他本該身處的地方。
公元626年,從印度而來的波羅頗迦羅蜜多羅和尚,在大唐長安城内進行公開講法。
諸多佛教徒前來聽其講法。
而原曆史中的玄奘,在這一場講法之中對于佛教中的諸多理念有了新的理解,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也是在這一場講法之中。
原曆史中的玄奘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的迷惘究竟是什麽,明白了自己一直隐隐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印度來的這位僧人給了他啓示。
如果在國内,各種佛教理念殘缺不全、找不到救世濟人的正解。
那麽若是去往西域,在佛教的起源地是否能探尋到各種佛學理念的真意?
在完善佛學的同時,能否去探求一種普度衆生、救世濟人的正解?
自此,玄奘正式下定決心前往西域。
而陳生,如今便是帶玄奘來到這個命中注定的地方。
“佛學活動麽?”
玄奘聽到陳生的發言,看着陳生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好奇。
“是的,一位西域來的佛教徒,将要沿街進行講法。”
陳生對着玄奘回答道。
聽着這個回答,白晶晶顯然是略感無趣的嘟了嘟嘴,然後便是對着店小二送上來的素面大快朵頤。
什麽佛不佛法的她不感興趣。
這些年每次在師兄學習佛法的時候,她都會溜到後廚把吃食一掃而空。
這樣,她就能看到貪吃的師兄在學習結束後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
這是她最喜歡的樂趣之一。
而相比較白晶晶的不感興趣,玄奘則是眼神中閃爍過一抹光芒。
默默無視師妹對着他的那一碗素面伸過來的手,玄奘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什麽。”
“你從小就一直覺得現在的諸多佛法中有太多錯誤對吧?你從小就一直覺得在佛法中找不到普度衆生的正解對吧?”
“現在,是不是有一個全新的決定在你心裏誕生了呢?”
陳生望着玄奘的眼睛。
接連的問題讓玄奘愣了愣,随即便是一聲無奈的苦笑:“确實,什麽都瞞不過你,師尊。”
“在我的影響之下,其實你早就知道西域的那爛陀寺裏有一位我都比較推崇的高人吧?”
“爲什麽從來不和我說想去?”
陳生望向玄奘問道。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現在或許就要開始交代好一切了。
“我想跟着師尊。”
玄奘的回答毫不猶豫。
這個回答讓陳生頓了頓,接下來準備交代後事的話語都戛然而止。
而白晶晶也是驚訝的擡起頭,嘴裏的素面都來不及咽下。
她也有些驚訝于師兄的表現。
那個一向隻知道貪吃、臭美的師兄,那個動辄打打殺殺不像佛門弟子的師兄,竟然會說出這麽煽情的話語。
一時之間,桌子上陷入了久久的甯靜之中。
良久,陳生緩緩開口說道:“那麽過不了多久,我就要離開了。”
對于玄奘所說的隻想跟着他,陳生沒有說些什麽,隻是開門見山的叙說着自己之前從未和弟子們攤開來說的話題,
他,就要走了。
這番話語,讓周圍的氣氛更加低沉。
如果說剛才隻是沉默中帶着點尴尬。
那麽現在就是沉默中充斥滿了不舍與迷茫。
這個兩人一妖沉默了一路,都不敢說明了的問題,在此刻被挑明。
見弟子們都不說話。
陳生繼續開口說道:“玄奘,你以後的擔子比較重,我給你這個師兄留下的任務比較多。”
“我還沒剿滅完的那一縷怪物生機,你一定要給我找到并解決。”
“然後,正好你想要前往西域,西域的那爛陀寺又有我給你安排好的第二位師傅在等着你。”
“在那裏,你要學習變強,并且繼承戒賢法師體内的怪物生機,在有生之年将其磨滅。”
陳生說到這,見玄奘依舊一言不發的低着頭,随即便又看向了面都不吃了的白晶晶:
“小白,以後多聽師兄的話。”
“然後也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量去剿滅那一縷還沒找到的怪物生機。”
說着,陳生摸了摸白晶晶的腦袋。
白晶晶低下了頭任由陳生撫摸,但是她也是依舊一言不發。
在陳生交代完了一切之後,兩個弟子依舊低頭沉默,似乎并不想面對眼下這樣的處境。
“好啦,我都要走了,你們就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陳生歎了口氣,用心靈修行體系的力量挑起兩人低下的頭。
“必須要走,對麽?”
白晶晶試探着詢問道,她的眼角似乎有淚花浮現。
對此,陳生點了點頭。
白晶晶聞言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道:“我會去找你的,師尊!”
“一言爲定!”
陳生聞言認真地和白晶晶拉了勾。
而一旁的玄奘則是默默地望着這一幕久久不語。
他早就知道了師尊會離去,也已經思考了很久。
雖然目前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但是他更明白有時候有些事情确實無能爲力,所以越是這種時候他反而越是平靜。
“一個人的影子無法鋪滿大地,但有些聲音卻可以傳的很遠。”
“未盡之事,就交給你們了。”
陳生認真地望向兩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
對此,玄奘與白晶晶堅定的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