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竹知道這事兒是躲不掉了。
對方帶着這麽齊全的證明材料,很明顯有備而來,況且她要替原主還生育之恩這份因果,便隻能認下:
“兩位進來坐會兒吧,等我換身衣服,打理一下再詳談。”
話音落下,她請陳家父子進了舒雲觀。
兩人本來不想進去的。
在他們看來, 位于這個窮鄉僻壤的道觀,外面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内部肯定更破爛,怕是沒什麽招待客人的地方。
可他們爬了這麽長時間台階,也的确累了,目前還不清楚這位安竹小姐是個什麽樣的态度, 總不能一直站在門口等。
于是他們屈尊降貴,勉強進了道觀, 但已經做好了道觀很破的心理準備。
可沒想到, 一進大門,便看到了精緻的前庭——
一個寬敞的院子。
左邊是一片青林翠竹,四季常綠,長勢極好,郁郁蔥蔥,偶爾清風徐來,竹葉沙沙作響,像是這山間一曲清冽的歌。
右邊是一塊花圃,栽種着各式各樣應季的花,以及一些可以用來入藥的植物, 花朵微舒, 枝葉搖晃,有香味随風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中間則是一段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半邊被茂密的竹林遮住, 投下一片涼快的陰影,半邊卻展露于陽光底下,清透而明亮。
整個院子布局精巧,花草樹木錯落有緻,端的是一副中式園林的模樣,堪稱一步一景。
穿過前院,便到了正殿,裏面供奉的是三清祖師。
太清、上清、玉清三位祖師的雕像高坐明堂,既仙風道骨,又悲憫蒼生,威嚴和慈悲兩種迥異的氣質,卻在祖師爺雕像上融合地恰到好處。
正殿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功德箱、蒲團、香爐等一應物品擺放的整整齊齊,讓整個道觀半點不顯頹勢。
繞過正殿,走過檐下抄手遊廊,便來到了待客的廂房。
一個木質的茶桌擺在正中間,看起來古樸又精緻,桌上擺放着茶具和茶葉,還有一個紅泥小火爐,是給客人烹茶用的。
“請坐, 桌上的茶葉可自取。”裴安竹把他們帶到,開口說着, 然後離開廂房, 去洗漱換衣服了。
陳鶴年和陳思睿一時間都沒說話。
良久之後,陳思睿忍不住開口道:
“這位裴安竹小姐,跟我想象的,似乎不一樣。”
陳鶴年點了點頭。
是啊,确實跟他們想的不一樣。
在進入道觀之前,他們幾乎給裴安竹定了性:鄉野長大的、沒見過世面的、又窮又土的丫頭。
可在看到舒雲觀之後,他們才發現,似乎安竹小姐生活的地方,并不像他們以爲的那麽不堪?
父子倆誰也沒有動,盡管裴安竹說了茶葉自取,但他們也沒心思喝茶,隻是在想要怎麽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務——
如果裴安竹小姐的生活并不差,那也就意味着,一點小恩小惠,或許不足以讓她回到裴家。
她的胃口或許會很大,這并不是先生想看到的。
不過,等裴安竹換好衣服,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這父子倆又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無他,主要是裴安竹穿的衣服太普通了。
幾十塊頂多上百塊的衣服褲子,看不出什麽牌子,做工也不那麽精緻,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加一起,可能都比不上明珠小姐的一根頭繩值錢。
陳鶴年到底是個人精,一下子就猜到了關鍵:
舒雲觀畢竟是前人遺留下來的财産,底子深厚,隻要好好打理,不至于破敗不堪。
但舒雲觀的底蘊,不代表裴安竹的身價。
說一千道一萬,她也隻是個鄉野長大的底層窮苦土丫頭,跟他們最初的設想不謀而合。
思及此,陳鶴年便問裴安竹:
“不知道裴小姐考慮的怎麽樣了?若是可以,我們最好今天就走,夫人一直惦記着您,怕是在家等急了。”
裴安竹看着這人,眉頭緊蹙。
如果她沒記錯,他們從出現到此刻,一共不超過半個小時吧?根本沒給她多考慮的時間,怎麽有臉問的?
更何況,這位陳鶴年,表面上看是在征詢裴安竹的意見,但實則态度強硬,其實已經把事情定下了。
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通知。
啧啧,這虛假的恭敬。
裴安竹把一切看的透透的,但是沒說破,隻開口道:
“我暫時走不了。”
“收養我長大的爺爺,也就是這舒雲觀的觀主,他前段時間出了車禍,目前重傷未愈,我要留在平城照顧。”
“等他出院之後,我自會去雲城,尋找裴先生和裴夫人。”
找到他們,去還生育之恩的因果。
她沒稱呼父母,隻說裴先生和裴夫人,很顯然是把自己放在外人的位置上,這跟陳鶴年一開始想的并不同。
他以爲,裴安竹知道親生父母之後,是會很高興相認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一定是因爲自己沒有說清楚裴家的來曆,讓裴安竹小姐有所誤會,便開口道:
“是這樣的,安竹小姐,先生和夫人的意思是,您最好馬上回去。”
“或許您不清楚裴家在雲城是什麽樣的地位。”
“雲城作爲龍國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經濟最發達、名流最集中的城池,在整個龍國的地位首屈一指。”
“雲城的頂級豪門中,除了金字塔頂尖的封家之外,有‘三姓四家五戶’一說,指的是雲城頂尖的十二個家族,當然也是全國頂尖。”
“三姓,指的是沈、顧、秦;四家,指的是陸、傅、蘇、許;五戶,指的是淩、周、岑、紀、裴。”
“其中,周家就是夫人的娘家,裴家就是先生所在的家族。”
“所以安竹小姐,對于這樣的人家而言,是不會讓家族血脈流落在外的,您最好還是遵照先生的意思去做。”
陳鶴年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裴安竹,試圖從她臉上,看到一個普通人對豪門的憧憬和向往,對财富的渴望與野心。
但他失敗了。
裴安竹神色淡淡,從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就好像他說的一切,都事不關己,而她的态度證明了一切:
“所以呢?”
“裴家和周家很厲害,我知道了,那麽這樣厲害的人,是沒讀過書嗎?不懂知恩圖報,不懂仁義道德?”
“舒雲觀老道士替他們養了二十多年女兒在先,車禍重傷在後,他們既然能查到我身上,怎麽查不到老道士受了傷在住院?”
“在我想要爲老道士盡心盡孝的時候,非要我立馬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