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大量民夫在北岸的和州修建水陸碼頭,并在碼頭上安裝巨大的床弩。
這是海鲨幫在秀出秘密武器大彈弓後,朝廷裏的能人想到對應辦法,他們把安裝在城牆上,專門對付攻城塔樓的床弩搬到了水軍營地裏。
這種裝着巨大三棱箭杆的床弩,隻需要幾發弩箭就可以射塌一個攻城塔樓,船隻這種皮薄陷多的玩意,更是一發入魂,堪稱水上克星。
朝廷的意圖很明顯了,在和州修建水寨,就是要進攻南岸的采石矶。
從長江北岸進攻南京,有三條路可以選,可以先攻占長江上遊南岸的采石矶,再進攻南京;或者是從揚州進攻南岸的鎮江,再進攻南京;要麽就是幹脆中門對狙,誰慫誰是狗。
直接進攻南京難度最大,如果沒有足夠的運力能一次性投入巨量的兵力,攻城戰就成了添油戰,兵再多都是一個字,送。
次難的,就是從揚州進攻鎮江。因爲長江到了揚州之後,南北江面足有二十裏寬,波濤浩蕩,實際上與海無異。
所以,自古以來,從北跨江進攻南京,多是從和州渡江。這裏的江面“僅有”數裏之寬,是最易渡江之處。在南下占領采石矶之後,重組整編軍隊,最後再向東進攻南京。
上一次采石矶大戰,是百年之前本朝的立國之戰。
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後,與南下的前朝大軍在采石矶大戰。
憑借長江天險,太祖大敗兵力十倍于自己的前朝大軍,并趁機反攻,一鼓作氣拿下了前朝的京城,完成了滅國之戰。
爾後,爲了驅逐前朝餘孽,防止他們再次南侵,成祖皇帝向北遷都,定都于現在的京城。
這次朝廷先鋒軍又在和州渡江,顯然是想再來一次賭上國運的采石矶大戰。
咱們啥也不說了,這一把梭哈定輸赢。
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誠王反而把自己所有的軍隊派往了南昌。
……
曆朝曆代,從北往南打,最難越過的一道天塹就是滾滾長江。
動辄數裏寬的江面,讓無數英雄競折腰。
從北攻南,共有三條路可以選,分别在長江的上中下三路。
上路是從漢中入蜀,從蜀順流而下,走長沙攻入南方。
中路就是從襄陽,走漢口南渡到武昌。
(前文中誤出現的武漢,在古代是三個縣城,分别是武昌、漢口、漢陽,它們呈現三角狀。
其中漢口和漢陽在長江北,它們之間又隔了一條漢江,武昌在長江南岸。
當時就是原抄劇情,沒想到原劇情做的并不嚴謹,所以我也跟着錯了)。
下路就是進攻南京。
南昌,座落在鄱陽湖與贛江交彙處,是誠王的一個重要防禦要點。
不管是走上路還是走中路,最終都要經過南昌。
誠王認爲,皇帝應該是在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在和州修建水寨,無非就是想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把兵力用于防守南京,結果朝廷大軍走中路,橫着一刀插過來。
誠王的判斷依據是,朝廷水軍并無擊敗海鲨幫的能力。
海鲨幫不滅,朝廷就無法南渡長江,即便是非要強渡,那也是排着隊送人頭,伸長脖子往别人刀口上撞。
皇帝不會做這麽傻的事情。
八月,朝廷大軍整隊南下。
九月,朝廷大軍達到和州,足有二十萬人。
這次,不光是誠王,所有人都迷糊了,這戲也演的太真了吧,再這樣麽下去,我都快要信了。
熊天霸也看不懂對岸在做什麽,他唯有的辦法就是每天盯着北岸,看看他們到底想要怎麽過江。
……
九月中旬,熊天霸接到急報,說海鲨幫放在鎮江的十來條船被朝廷的船隊給全滅了。
熊天霸一聽,感覺不太妙。
水戰和陸戰不一樣,水戰沒有奇襲這個說法。
無論是在廣闊的江面、湖面還是在海面上作戰,從發現敵人到雙方接戰,往往要走很長的一段時間。
期間,雙方能随時觀察對方船隻的大小、多寡和陣型,來調整自己的陣型和戰法。
所以,水戰都是打明牌。
朝廷的水軍原來的戰術指導,“船大打船小,船多打船少”,本身就是水戰的一個經驗總結,隻不過因爲海鲨幫裝備了秘密武器,這才把朝廷水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海鲨幫雖說隻在鎮江口放了十來條船,但是這些都是大型戰船,就是防止朝廷偷偷從揚州過江。
可是沒想到的是,這十來條船竟然被打得全軍覆沒。
沒道理啊!
之前說過了,水戰是明牌之戰,要是發現對方來勢洶洶,另一方完全可以退避三舍。
打不過還不知道逃麽。
除非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海鲨幫的這十來條船,是想逃都沒逃掉。
但是,不可能!
要知道,海鲨幫的船全部都是遠海戰艦。
就算都是戰艦,海船和江船還不一樣的。
江上風浪小,随時都可以靠岸下錨,所以江船往往都是平底船,而且船身造的非常寬闊和高大。
這樣一來,除了能夠提高船隻的運力,還可以在船上修建高大的箭塔。戰船可以在靠近岸邊時,直接利用箭塔的射程加成對岸上的士兵進行遠程打擊。
但是這樣一來,江船的移動速度就非常慢。
海船,尤其是遠海戰艦,首先注重的就是速度。
如果說陸地上,誰擁有騎兵誰就擁有戰争的主動權,那麽在海上,誰的船快誰就掌握了海戰主動權。
隻要船夠快,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打就打,想逃就逃,船慢的那方隻能幹瞪眼。
海鲨幫的船全采用了當下最先進的造船技術,船速遠超朝廷的海船,更不要提江船了,所以海鲨幫才能輕松滅掉朝廷的水軍大船。
現在,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配備了強大的火力和超高機動性的海鲨幫戰艦,竟然被朝廷水軍給全滅了。
熊天霸和史義兩人關着門想了一晚上都沒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
三日後,朝廷水軍的數百艘大船耀武揚威一般從江面逆流而上,誠王站在南京城樓上登高遠望,他的手快把城磚給捏碎了。
皇帝竟然真的打明牌了,他就是要從和州渡江。現在,誠王的大軍全部在南昌,離南京足有上千裏。
就算是誠王當下飛鴿傳書到南昌,大軍立刻拔營出發,按照一天三十裏的行軍速度,走到這裏也要一個多月。實際上,拔營和安寨都是非常花時間的,沒有兩三個月,大軍是撤不回來的。
誠王心中一陣發緊,他對着身邊的貼身太監說道:“傳我命令,封水師指揮使熊天霸爲昭勇将軍(三品參将),封水師指揮同知史義爲廣威将軍(四品副參将),望二人能再接再厲,大破閹賊亂軍。”
……
在自家小敗的情況下,突然收到了誠王的加封,熊天霸和史義都感覺這次怕是大事不妙。
熊天霸和史義兩人早已知道朝廷水軍逆流而上的消息,現在兩人正在商議,到底是趁着朝廷水軍在下遊逆流而上時,先給他們來個當頭一擊,還是放朝廷水軍入港,再來個火燒連營。
最後,商量的結果就是史義先帶三十艘戰船去“碰”一下,看看朝廷的虛實。
數日後,朝廷的水軍終于是到達了和州附近的江道,史義站在船頭上望着遠處緩緩行來的龐大船隊,身體如同鋼槍鐵塔一般筆直。
不需要看第二眼,史義已經認出來了,走在前面的那些戰船全部都是倭船。
倭船和朝廷的遠海戰艦不同的是,它們舍棄了龐大的體型和堅固的船身,船薄體輕,走的就是一個“快”字。
因爲倭人自知在造大船上無法與中原朝廷抗衡,既然再怎麽造都比不過,那麽就徹底放棄大船,換另外一條路走。
所以,倭人打海戰非常重視跳幫戰。
倭船的船速很快,它們沖近了大船之後,自己的整條船都不要了,全員帶刀跳幫。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給海鲨幫造成了巨量的傷亡。
一見到朝廷水軍裏出現了倭船,海鲨幫全員上下都出現了同仇敵忾之情。
倭賊、閹賊,果然是一丘之貉。
我堂堂海鲨幫男兒,與賊人不共戴天!
然而,百來條倭船壓前,史義也自然不會想到頭鐵去沖陣。
就算是他可以不要命了,史義也要考慮自己手下幾百号兄弟的死活。
史義這三十來艘船隻得停在南江面上,眼睜睜看着遠處百帆過江。
就在此時,一艘倭船脫離大隊朝着這邊直馳而來,海鲨幫的人一看,可是拍手叫好。
“他奶奶的,來了一個送死的。”
這群剛剛才轉爲正規軍的水賊,可沒有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說法。
能白白打死一個敵人,爲啥不打?
正在大家準備用大彈弓上霹靂彈和火油,招呼這艘不知死活的倭船時,史義卻下令不準攻擊。
這個船帆上繡着一個巨大的“黑冢”二字的倭船越走越近,史義的心莫名其妙的越來越緊。
黑冢,這是與海鲨幫血仇最深的一幫倭寇,海鲨幫曾經借助猛火油和霹靂彈,一舉殲滅了黑冢船隊,并摧毀了他們在中原小島上的一個重要據點。
之後,黑冢倭寇就從中原海域消失了,史義以爲再都看不到這隻倭寇了。
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沒想到時隔多年之後,大家能在這裏遇到。
倭船越靠越近,它在離史義的船隻有三十步時,停了下來。
倭船的船頭上,站着一個穿着倭人官服(大名服)的倭人,當船停下來後,他對着這邊大聲喊道:“師父,别來無恙?”
誰他媽是你師父!
老子怎麽不知道有個倭賊徒弟!
史義張口正準備罵回去,那個倭人又大聲喊道:“你還記得牛小二嗎?”
小二?
史義用力捏緊了手中的蟠龍長棍。
不,不可能,絕對不是。
倭人又大聲喊道:“想當年,你是海兵我是賊,你把我殺的躲在地洞裏幾天幾夜不敢出來。
沒想到現在咱們一見面,我是海兵你是賊,咱兩的身份倒換了個。”
“放你媽的屁!”史義對着倭人破口大罵道:“老子就不認識你!
告訴你,不管你是倭賊也好,閹賊也罷,都是我史義不共戴天的仇人!
仇人!!”
史義撕着喉嚨大聲吼道,聲音中夾雜着一股血聲。
“刀劍無眼,水火無情,戰場無父子。
師父,既然我們各爲其主,那便是隻能兵戎相見。
殺死你,是我對您最大的尊重。
小二拜别。”
倭人對着史義做了一個禮後,倭船朝着北岸劃去。
史義站在船頭上,身體如同鋼槍鐵塔一般筆直,然而他的眼淚卻止不住落了下來。
……
黑冢利家抽出了自家的所有船隻和水軍,聽從陸少臨的安排,從倭島渡海到高麗,與朝廷北水師彙合,然後船隊渡過黃海,來到中原。
與哥哥黑冢羅王心念念想成爲倭國大名不同,在中原以中原人的身份生活了幾年時間,見識過中原繁華的黑冢利家,根本就看不上倭島這種窮水惡土。
就在黑冢利家在爲倭島的生活而窒息時,陸少臨來了,這個能量超乎自己想象的男人,他的每一次出現都代表着自己人生将會迎來一個巨大的轉機。
果然不出黑冢利家的所料,陸少臨這次是作爲中原皇帝的密使到倭島來的,他開出來的條件極爲誘人。
結果哥哥黑冢羅王拒絕陸少臨的要求。
一方面,這是黑冢羅王舍不得自己花了十多年的心血才攢下的那點家底,另一方面,他不相信陸少臨真的能兌現他的承諾,甚至他懷疑陸少臨的身份,這隻不過是一個招搖撞騙之人。
但是黑冢利家不一樣,他知道這是一個自己夢寐以求,一旦錯過了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機會!
去中原天朝當大官的機會!
哥哥從小到大都在倭島長大,他是永遠不能明白,能夠當天朝人,是多麽多麽的幸福。
于是,就在陸少臨提醒自己,要好好把握最後一次機會時,黑冢利家終于忍不住了,他拔出腰間的脅差從身後插了黑冢羅王一刀,最後在用太刀将他斬首,幫黑冢羅王完成一次切腹。
海鲨幫的實力很強,黑冢水軍确實有可能與之同歸于盡。
但是,那又如何?
我既然成了天朝大官,爲何還要在乎那小小的倭島大名之位?
中國有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爲俊傑。
師父,我會像對待哥哥黑冢羅王那樣,爲你留下最後的尊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