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神農百草門的大院子裏。
黃三看着這滿地的殘骸，真是欲哭無淚。
完了完了，全完了！
好端端的煉個丹，怎麽就被雷劈了呢，這可是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銀子啊！
當然了，銀子還是小事情，關鍵是丹藥沒了。
黃三已經知道了東邊的事情，現在想要活命，得盡快逃回京城才是。
其他人還好，這位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側，鏟除閹黨。
對号入座一下，黃三覺得自己要是被捉到，最便宜都是被祭旗。
最安全的地方，還是京城。畢竟京城可是天子腳下，要是京城都保不住，那這天下也就完了。
這次黃三出京城已經好幾個月了，KPI落後同僚好多，今年怕都追不上了。
想要不被養蠱式的末位淘汰掉，黃三把一切都壓在了這個神丹上。
黃三可以肯定的是，神丹是真有其事，黃小石是一個有大本事的人。
隻要黃三能帶回神丹回京，不光是今年的KPI超額完成，而且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那不是伸手就來。
很多人喜歡攻擊閹黨如何，他們可是不知道，公公們對手下的能人從不虧欠，封官許願，重金厚賞，人家真的是說給就給。
不像那些正經讀書出來做官的，說的是天地玄黃，落在你手裏就隻有一個雞毛。
眼看着馬上事就要成了，哪知道，哪知道。
老天爺啊，你不如再發一道雷連我一起劈死了吧！
……
就在黃三魂飛魄散，心若死灰之時，黃小石過來清理現場來了。
在衆人的圍觀之下，黃小石挽起衣袖，小心翼翼清掃殘骸。
他先徒手抓起幾十斤重的丹藥爐碎片移到一邊，再把小一些的殘片逐個撿開，現在地上就隻剩下了一堆厚厚的木炭灰和混在其中的碎渣。
随後，黃小石拿着一個小刷把蹲在地上，耐心地慢慢将白灰給刷平鋪開，看看能不能從這裏面找到點啥。
沒想到的是，刷了半天之後，黃小石在衆目睽睽之下從灰裏掏出來一個圓滾滾的玩意，他用食指和拇指夾起那顆小丸，将它放在眼前端詳了良久。
“成了……，成了。”黃小石激動地說道：“丹練成了！”
……
在接到神農百草門的商隊回報後，黃小石立馬發現壞事了，誠王居然忍不住氣，在皇帝還沒咽氣的時刻就反了。
原本，黃小石認爲，誠王說不定會耐心地等到皇帝咽氣，然後立馬動身進京，嘗試能不能用合法的身份坐上龍位。
隻要誠王敢進京城，那就等于是烏龜鑽進了壇子裏，别想再出去了。
誠王所仗勢的，無非就是沒人敢殺他，但是本來也不需要殺他，隻要能把誠王給軟禁起來，然後抽絲剝繭一般，一點一點将他的勢力給瓦解掉。
結果，誠王沒按着黃小石預計的套路出牌。
當然了，這關系也不大，因爲按照黃小石的估計，誠王手裏根本就沒兵了，他這時候起事等于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但是有兩個事情超出了黃小石的預計。
一就是幾萬從西北遣散回家的欠薪軍士，都集中在江南之地。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傷了這些将士們的心，當他們回到了家鄉，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面帶菜色的家人，拿着手裏的那張永遠兌不了現的欠條，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誠王爲了這次造反準備了很多年，他手裏有大把的金銀，也有大量的儲糧。
不要覺得人們爲了錢财賣命有多可笑，可笑的不是他們，而是逼着他們去拿買命錢的世道。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誠王成建制的拉起來了數萬的百戰老兵。
二就是黃小石對造反的理解有偏差。
黃小石腦子裏對造反僅有的認知，都是來自于後世的影視作品或是國外新聞，他對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感覺。
有人用燎原烈火來形容造反，這是對它的波及速度和威能的形象比喻。
以黃小石的理解，這哪裏起火了，肯定是八方來人撲火。
你誠王舉旗造反，周圍的那些官兵、錦衣衛可不是吃素的，一擁而上就把你給踩滅了。
要是真有這麽簡單，就不會有陳勝、吳廣振臂一呼，天下百應這件事了。
對内平叛，實際上比抵禦外敵更難。
其一，本朝實行的是文武分治，并沒有确定緊急情況下指揮權移交和統一，各府、州、縣的官員，并無權調動、指揮、組織軍隊。
也就是說，文官隻能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到了最後關頭，他們要麽請降，要麽自絕以謝天子之恩。
要平叛，文官不行，那武官呢。
同樣沒招。
無論是守城的百戶還是千戶，他們的職責是守城，沒有軍令不得出城半步。
唯一有資格組織軍隊前去平叛的，是各地的衛所。
隻是衛所百年來武備松弛，世襲軍士都成了指揮使手裏的農奴，哪裏還有戰鬥力。
更倒黴的是，因爲皇帝對衛所極爲不滿，他把分配給衛所的武械直接抽給了邊軍，現在衛所就算是要去平叛，手裏的武器也隻剩下鋤頭扁擔和鐮刀了，這仗怎麽打？
所以，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官，隻能死守自己這片地，然後看着誠王東征西讨，逐個擊破他們。
說到絕望，這些朝廷命官才是最絕望的人。
令人絕望的不僅僅是本朝的軍制，真正最讓人頭大的，是聽聞誠王起兵後，本地難以壓制的民怨。
連續多年的窮兵黩武，雖說朝廷對外用兵接連大勝，但是對百姓而言卻是興旺皆苦。
在這期間，鄉豪土紳借機兼并，以極低的價格從破産的農戶手裏收來土地。
這是一個劣币驅趕良币的過程，這過程中，但凡是有良心的地主都破産了，但凡是黑心的土豪劣紳全部都發了大财。
這就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去吃人，就會被人吃。
當土地出現極大範圍的兼并後，土地的盤剝就會進一步加重。
皇帝頒布了攤丁入田，減少苛捐雜稅，打擊了一部分隐瞞田産的地主，但是後來大家回過神來了。
既然上蒼難欺，但是下民易虐，皇帝增加田稅，那我轉頭加租不就是了。
随着失地破産的農人越來越多，爲了有一口飯吃，大家打破頭去求地租種，這純粹的租方市場裏，上飙的地租很快就失控了。
肥田的地租，最高能達八成，最低也是六成（民國時期四川的真實史料）。
佃戶租了地主的地來種，一年之後算盤一扒拉，佃戶還倒欠地主的錢。
于是，佃戶就陷入了越是種地欠債越多，要是種不上地了，立馬就餓死的困境之中。
越來越窮的佃戶，先是賣女，再賣老婆子，等到爺倆都活不下去了，就隻有去逃荒。
這天下已經成了惡人所把持的天下，這就是蕭遙願意去當閹狗，舍棄了名聲和性命，也要推到這個令人絕望世界的原因。
現在的朝廷就像是坐在了即将爆炸的火藥桶上，各地的地方官員都是自身難保，哪裏還有餘力去平叛救火。
這一對比就能看出神農百草門爲什麽在民間聲望這麽高了，它不光是賞大家一口飯吃，還不砸大家的碗。
雖然神農百草門兼并了很多土地，但是這些土地都是自願入的股，神農百草門隻要這土地上的收成，而且還是用錢買，根本就不去想到把這點土地吃幹抹淨。
這一方面是因爲鞏光傑畢竟還是窮人出身，在自己窮的時候，鄉裏鄉親信得過自己，幫襯着自己，等到自己富裕了，那出于感恩，也要帶鄉親們一把。
另一方面，還是泥腿子的時候，黃小石就多次強調了：種地不賺錢。
别天天盯着那一畝三分地。
大家都把眼光盯着有限的土地，一旦開始内卷，那必然要出大事情。
這諸多因素疊加在一起，誠王舉旗，真的是一呼萬應，遠遠超過了黃小石的判斷和預計。
……
那，有句話叫“打不過就加入”，黃小石能不能反手加入誠王大軍，把皇帝給搞死呢？
很遺憾，并不能。
不是黃小石放不下太子世子這個身份，這本來就是他騙來的，也沒啥放不下。
關鍵是，誠王起事有個緻命弱點，他的大軍過不了長江。
自古以來，從南往北打，十有九輸，從北往南打，隻要能過長江，便是一路暢通。
關鍵的原因并不是戰略、兵卒、氣候等因素，而是牽涉到一個最重要的戰争資源，馬。
隻有北方才能大量養馬，而這個時代，隻有騎兵能對抗騎兵。
誠王的軍隊再多，但是全都是步卒。在水道縱橫的江南之地，騎馬不如行船方便，步卒說不定還有一定的靈活性優勢。
但是一旦過了長江進入了平原地帶，誠王的軍隊就會面對呼嘯而來騎兵的暴擊，随便誠王用啥計謀，随便誠王換個啥統帥，結局基本上大同小異。
勝一百次，敵人不傷皮毛，輸一次便是一敗塗地。
所以誠王無論他的聲勢再大，短時間内他是打不下京城的，必然會形成拉鋸戰，必然會逐漸會在反複拉鋸中把天下打爛。
但是反過來，有充足騎兵的朝廷，是有能力把誠王一戰而定的。
多的不講，十萬邊軍雖然遣散了一半，但是他們的軍馬和器具都在，隻要把人再組織起來就行了。
既然是抱着快速結束戰争的想法，黃小石不是看誰有道理幫誰，而是誰強幫誰，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勢弱的那方給錘死。
這叫長痛不如短痛。
都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現在黃小石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神經病皇帝給拉起來，讓他來把這個爛攤子給收拾好。
這時候黃小石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哎呀，老子手裏剛好沒有【生生造化丹】了。
……
因爲這次黃小石就沒想過要成，所以他壓根也沒有準備【生生造化丹】。
現在雖然說黃小石已經掌握了【生生造化丹】的煉制方法，但是這倉促之下，他趕忙搓也搓不出來啊。
黃小石腦袋一拍，他想到了一個人。
黃小石曾經留給了成都總門兩顆【生生造化丹】，這兩顆【生生造化丹】都被鞏光傑用來救治重傷的部下，黃小石煉的那爐【生生造化丹】就算是全部用光了。
接下來，沈湘芸又煉了幾顆出來，除了一顆她用來喂了狗，黃小石給自己留了一顆，給沈湘芸留了一顆，其他的全部被他拍成了粉末，最後“發明”了千金丸和萬金丸。
黃小石警告過沈湘芸，不得再煉【生生造化丹】，這玩意很容易引來殺身之禍，沈湘芸是一個很聽人勸的女生，所以她沒有再搗鼓【生生造化丹】了。
黃小石的那顆【生生造化丹】送給了江天雄，買了他的忠心，那麽，現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生生造化丹】，就隻有沈湘芸手裏那顆了。
于是，“二師兄”黃小石找到了沈湘芸，厚着臉皮向她讨要【生生造化丹】。
“師妹，師兄手裏沒藥了，等着應急。我想借你的【生生造化丹】去救一個很重要的人。”黃小石對着沈湘芸說道，“你放心，我這真煉出來了，立馬還你。”
“啊？”沈湘芸吃驚地說道，“你說的真是什麽意思。”
“哎呀，這事你先别管。”黃小石拿到了藥後，對着沈湘芸又說道：“這段時間沒事别出洛陽城，遇到有危險或是有人來通知你的話，你就一定帶着爹娘立馬住到神農百草門裏去。”
沈湘雲這事上沒有糊塗，比洛陽府衙還安全的地方，就隻有神農百草門了。
拿到了【生生造化丹】後的當晚，黃小石執行了他的罪惡的計劃，黃小石将一個自己悄悄做好的竹筒炮仗點燃後丢進了丹藥爐裏。
半夜裏，一陣巨響把神農百草門的人都給驚醒了，黃小石先勸身邊的姬無雙繼續躺下睡覺，然後他換了一身衣服後回到了現場。
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還有人陸陸續續正在趕過來，在現場，黃小石也懵了。
原本黃小石隻想來個内爆，結果自己加了雞蛋清的黑火藥似乎威力大過頭了，或者是竹筒填裝的火藥太多了，這個炮仗被做成了爆破筒，把上百斤重的丹藥爐都給炸爆了。
一見到黃小石到來，衆人打着燈燭圍了過來，隻見黃小石一下雙膝跪地，雙手撐在地上大聲幹嚎起來：“天道無情啊！我這丹明明都成了，怎麽就發雷把爐給劈了啊！”
大家一聽，明白過來了。
神農百草門這次煉丹，既是成功了，也是失敗了。
神丹成型的那一刻，一道天雷降下，把丹爐給毀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起來後，立馬有人說他躺在床上的時候，似乎看到窗外有一道火光從天而降。
還有人說他睡在床上，感覺到地皮震了一下，這道天雷起碼有水缸子那麽粗。
呃，這之後的話題黃小石就沒參與了，他轉了幾圈，叫衆人不得靠近殘骸之後，回屋子睡覺去了。
人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生物，當有一件在他們認知之外的事情發生後，隻要有人描出一個輪廓，人類的想象力就會不自覺的按照輪廓去自動填補自己的認知。
這就是所謂的群體性洗腦。
……
早上，黃小石睡醒了後，他裝模作樣轉到了被炸毀的丹藥爐那裏。
黃小石圍着丹藥爐轉了幾圈後，突然一拍腦袋說道：“哎呀，大家讓讓，我來掃一掃。能找到星半點的碎丹也算是好啊。”
于是，大家全部退讓開來。
這麽重大的事情，隻能是黃小石親手來做。
黃小石趁着彎腰搬東西的空檔，把手裏藏着的【生生造化丹】掉到了廢墟裏，過了一會後，又裝模作樣的把它給掃了出來。
“成了，成了。”黃三捧着那顆【生生造化丹】，激動地淚都掉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