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到天色泛白,熬了一夜的黃小石向無瑕子拜别。
臨走之前,黃小石對着早起送客的谷月軒叮囑道:“這藥雖然叫萬金丹,但是也沒多珍貴,該吃就吃,沒了我再拿點來就是了。”
谷月軒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無瑕子精神都不太好,昨天還是黃小石送來了一盒【湘芸萬金丹】,無瑕子下午吃了一顆後,精神好轉,這才有力氣去給大家夥講事情。
“黃師弟,師父他?”谷月軒對着黃小石擔心地詢問道。
黃小石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他沒有再說其他,谷月軒也明白了。
心病隻有心藥醫。
“有勞你了。”谷月軒對着黃小石答謝道。
“都是一家人,不說這種客套話。”黃小石擺了擺手,下山去了。
江天雄昨晚婚宴之後就回家了,人家富貴老爺自然是不可能在這山間小屋裏和别人擠着睡地闆。
當然了,都是習武之人,習武就是對自己狠,這點罪都受不了,也不至于。
江天雄急着趕回家是還有其他事情。
于是,江天雄沒能見到黃小石,黃小石也沒再遇到江天雄,所以關于【聖堂鑰匙】的那條重要消息,江天雄還沒有來得及告訴黃小石。
當然了,按照江天雄的計劃,這重要消息也不是這時候能說的,作爲混了半輩子官場的人,江天雄對于這種事情可是老把式了。
要獻投名狀,有兩個最佳機會。
第一個最佳機會,是帶着投名狀去投奔老大的時候。
這時候獻出投名狀,可以體現出自己的決絕與忠心。
第二個最佳的機會,就是被老大收了,自己在他手下做了一段時間的事情後。
這時候獻出投名狀,可以體現出自己的工作能力。
第一個機會錯過了,那就得等下一個機會。
眼下馬上就年底了,等到明年了再說吧,這樣也順便解決了明年的KPI問題。
結果這一拖就導緻了,黃小石現在還在和姬無雙一起屁颠屁颠的做突襲少林寺的計劃。
黃小石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怕是要氣得吐血。
這次,信息這個巨大的資源,掌握在了别人手中。
……
黃小石休整了兩天後,動身去武當了,他還惦記着尚精忠。
很快,騎着快馬的黃小石來到了武當山下的小鎮。
這個小鎮約有百來戶人,因爲屬于是“武當經濟圈”,所以往來的人很多,小鎮的經濟也比較紅火。
黃小石來到小鎮後,先沒有去找尚精忠,而是走到了茶鋪裏喝茶。
結果黃小石一走進茶鋪裏,就被人給認了出來。
這不是前段時間在武當山上給人看相算卦的黃大仙嗎?
黃小石一坐進茶館,立馬有人求算命和求看病。這本是摟草打兔子,兩不誤的事,于是黃小石一邊和人聊天,一邊給人看病看相。
黃小石想要提前了解一下尚精忠的事,這樣等一下他才能有的放矢。
聽的何未峰說,尚精忠在武當下的小鎮裏開了個門面賣豆腐,叫尚記豆腐店。
每天,尚精忠就推豆漿做豆腐,阿霞就當豆腐西施,在外面賣豆漿、豆腐,還有豆渣餅。
這也是夫妻小店的基本配置。
說到這裏,何未峰歎息着說道,說阿忠小兩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過的是其樂融融,你要拉攏他怕是不太容易。
但是,黃小石不信。
黃小石不信,在小鎮裏賣個豆腐,日子能過的多好了。
賣豆腐是個苦力活,一般人根本幹不下來。
要磨的豆子,需要前一天的下午就要先選一遍,洗一遍,然後泡在水裏,
淩晨時分,人就得摸黑起床,點着油燈撈豆子,這樣早上的時候,熱騰騰的豆漿和豆渣餅才趕的上趟。
把豆子撈出來後,最吃力的地方來了,就是推豆漿。
磨豆漿的石磨都是小磨,也就是不用牲畜的那種,最小的磨盤重兩三斤,大一些的磨盤重十多二十斤。
要想賣豆腐,就得用大磨盤,要不然等你把黃豆磨完了,天都亮了。
推石磨非常吃手勁,一般手力不好的人,磨完十來斤豆子,手就要廢了。
不光是要磨豆子,還要煮豆漿,爲了讓老婆能多睡一會,一般都是男人一個人在幹。
于是,在漆黑的竈房裏,一盞昏黃的油燈之下,一個男人汗流浃背的在幹活。
竈台裏火燒得很旺,竈台的大鍋是一鍋水,大鍋上面架着兩片厚木闆,木闆上放着一個石磨。
男人這時候需要一手推石磨,一手添加豆子和水,一邊還要給爐竈加柴,一邊攪和鍋裏,免得沉在鍋底的豆渣被煮焦了。
等到一鍋濃濃的豆漿煮熟了,把石磨抱下來,換成一個墊了紗布的大漏盆,然後把鍋裏翻騰的豆漿用勺舀起來倒在紗布上。
等着豆漿緩緩流到鍋裏,這樣,豆渣被濾到了紗布中。
整鍋都過濾完了後,把豆漿全部舀到桶子裏,再翻倒在豆腐盒子裏,這才開始點豆腐。
随後,再去做第二鍋。
爲什麽黃小石對做豆腐這套流程這麽清楚,因爲洛陽就有個賣豆漿的大力老白。
……
自黃小石徒手醫術出名了後,老白就來找黃小石求醫(其實是怕被暗殺,不敢出洛陽城了)。
随着給老白治傷,黃小石才知道了他曾經的過往。
白展基的雙手就是在洛陽被廢的,要不是當時厲蒼龍顧及不能随意殺人,白展基已經成死雞了。
話說起來,想當年,白展基是六扇門總捕頭,一手大力鷹爪功是爐火純青,管伱的江湖宵小,還是綠林豪傑,被他一手擒拿之人不凡了了。
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武功又好,八面威風,于是人就難免有點飄了。
有一天,白展基在辦完一個大案子後,押送人犯交與洛陽府衙,然後與手下一起去喝了點小酒。
醉醺醺的白展基在回客棧的路上,看到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于是忍不住起了調戲之心。
調戲這個行爲,是最招人煩的,因爲它可輕可重,可大可小,純屬就是擦邊球、耍流氓。
當街強搶民女,身爲朝廷捕頭的白展基還是不敢的,不過攔着一個小娘皮,說點葷段子的膽子,那還是有的。
尤其是喝了點酒之後,不光是有,而且還很大。
哪知道,白展基剛調戲了一會,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了小娘皮的身後。時至今日,白展基還記得那個男人的眼神。
白展基被那個男人的眼神驚了一下,随後他怒了。
狗賊,眼瞎了嗎,老子還穿着官服,信不信這就送你去吃牢飯!
白展基一招大力鷹爪朝着那個男人抓了過去,哪知道他剛一出手,手就被人給捉住了。
惱羞成怒的白展基做了一個讓他終生後悔的事情,他的另一隻手朝着那個女人的臉抓了過去。
也是手剛一擡,白展基兩隻手都被人給捉住了,随後他聽到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這手,還是别要了吧。”
隻聽“咔”“咔”兩聲,白展基疼得昏了過去,等他醒來之時,自己已經在床上了。
剛一清醒過來,大怒的白展基要手下去抓人,結果他得到的彙報是,洛陽的江老爺把衙門裏的捕快給攔住,将那兩人給放跑了。
白展基還沒來得及大發官威,恰好,江天雄帶着厚禮和傷藥來看望白展基,他向白展基解釋,那個人惹不得。
“有多惹不得?!”
白展基還不信了,就憑自己六扇門總捕頭的身份,還有惹不得的人?
“我若要是去攔他,猶如螳臂當車。”江天雄對着白展基實話實說道。
此時的江天雄年不過三十,雖然還沒破5階,但是已經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實力猶在白展基之上。
聽了江天雄的話,白展基這時候才知道,自己踢到鐵闆了。
六扇門聽起來挺威風的,專拿江湖之人,但是它是有局限性的。
什麽叫“超一流”,關鍵就是那個“超”字。
大都會的法律能制裁超人嗎?
不能。
朝廷的律法能制裁超一流高手嗎?
也不能。
所以,如果對方是超一流高手,白展基這頓打就白挨了。
當然了,從法理上講,白展基還是可以要求朝廷發通緝文書,但是這種通緝文書毫無執行能力。
另外,對方明顯已經手下留情了,如果因爲發通緝文書再次激怒了對方,對方完全可以折回來殺人洩憤。
超一流高手,就是可以這麽爲所欲爲。
吃了一個啞巴虧,真的是打碎牙齒也得往肚子裏咽。
令白展基更想不到的是,他的雙手傷得很重。
白展基的兩隻手被擰成了麻花,骨傷大夫好不容易才把雙手的骨頭給他接上,但是斷掉的手筋(韌帶)就真沒辦法了。
大力鷹王就這麽一下被人給廢了。
出于自己的安全着想,白展基沒有敢離開洛陽城,他派人把自己的老娘接了過來。
随後,白展基六扇門總捕頭的差事自然也就沒了,他拿了朝廷發放的撫恤,在洛陽城安了家,一邊養傷,一邊苦練腿功。
坐吃山空多年後,手傷沒有養好,腿功也沒練成,白展基實在沒辦法了,這才想到了做買賣。
白展基雖然手筋被廢了,但是他的力道還在,于是白展基幹起了最吃苦力的活,賣豆漿。
這樣,洛陽城多了一家“小白豆漿”店,這一開就開了十多年,小白慢慢變成了老白。
……
你說,磨豆漿賣豆腐,這麽辛苦的活,那一定能賺不少錢吧。
肯定不是咯。
買豆腐吃的人,往往都是吃不起肉的人。
要是錢多的話,肉不香嗎?
所以,豆腐自古以來都賣的很便宜,大塊豆腐隻賣一文錢,也就是一個大包子的價。
這個價格甚至一直到今天也沒怎麽變化。
一斤黃豆價七文,出四斤豆腐。
每塊豆腐重四兩,四斤豆腐剛好賣十文錢。
除去黃豆的七文成本,不計算材火、工具等損耗費,毛利潤三文。
武當小鎮因爲流水客很多,而來往的客人大多都是善男信女,所以也愛吃豆腐,在這裏賣豆腐,可謂是生意興隆。
一天就算賣一百斤豆腐,不能再多了,再多就是夫妻店根本做不下來的規模了,這麽一天下來,能大賺特賺七十五文錢。
更何況,豆渣加點面粉,還可以做成豆渣餅,這也是可以賣錢的。
兩項一合計,一天可以入賬将近百來文錢。
好家夥,足足有一串錢了!
一天收入一百文錢,這錢少嗎?
别看不起這點錢了,真不少了。
要知道一斤米也不過才十多文錢,按照一斤米十五文計,這幹一天的活足夠可以養活一家老小了。
一百文錢,這錢多嗎?
對于幾年前在洛陽,随手就能買下一件雪貂皮大衣的人來講,真的是窮困到了極點。
而且,哪裏能每天都賣出一百斤豆腐的。
做生意,算的是平均收入,而且還要折掉沒能賣出去的貨物作爲成本,實際上平均下來,每天的收入有四五十文錢就已經是生意興隆,羨煞旁人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黃小石從來就不相信真有“有情飲水飽”。
沒有物質基礎,一切感情都是虛幻缥缈的空中樓閣。
說到底,尚精忠小兩口遇到的問題,是絕大多數武林人都曾經或是即将要面對的問題,那就是沒有能賺錢的一技之長。
比如說黃小石,算是神農百草門一夜之間飛灰湮滅,他就靠自己的一手醫術,也能夠讓姬無雙穿金戴銀,吃喝不愁,甚至想要再拉起一個神農百草門,那也是舉手投足之間。
比如說逍遙谷弟子之一東方未明,他就是雙手雙腳都被龍王給打斷了,他去賣字賣畫賣唱,也是一條出路。
天山派的弟子,從小到大就脫離了勞動生産,整日裏除了練習武功外,就是談情說愛,打鬧嬉戲,從來就沒遭受到過生活的毒打。
但是,天山派再有錢,那也是何未峰的,阿霞之所以有錢,還不是因爲和易蘭關系好,易蘭賞賜給了她堪稱巨款的零花。
隻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總以爲千金散盡還複來。
實際上,一旦天山派這個源頭斷了,這一群從來沒有經曆過風雨的小年輕,很快就被生活打得鼻青臉腫。
随後,黃小石在聊天中聊到了尚記豆腐店。
黃小石這才知道,何未峰對尚精忠還是很大方的,足足給了他好幾百兩銀子。
多也不能再多了,也沒有聽說過誰給大富豪看個病,就要人家把家産全部給他。
小兩口拿了銀子後,在這小鎮上置辦了些産業,也就是買了一個臨街的房子,還買了十來畝好地。
這種固定資産投入,是個花錢的長遠打算,但是緊接着,置辦了一整套家具,買下了各種生産用具,還有大量的黃豆之後,兩人手裏就沒多少餘錢了。
這小兩口日子過的恩恩愛愛,但是也緊緊巴巴。因爲自己就是賣豆腐的,每天賣剩下的豆腐都自己吃了,這麽久了,鄰居才看到他們家吃了三回肉。
了解到了這些,黃小石心中有數了,他在茶鋪了悠悠閑閑地混到了下午,待到日頭快偏西之時,這才轉到了尚記豆腐店外。
“這位客人,要買豆腐嗎?現在買可便宜了,一文錢買兩塊。”一個頭上抱着布的大肚子女人一見到黃小石就熱情地招呼道。
“嫂子好。”黃小石對着阿霞點頭微笑道。
“啊!黃門主!快,快請進!”阿霞連忙招呼道,随後她扯開嗓子朝着後院大聲喊道:“阿忠,有貴客來了!”
過了一會,滿身都是汗水的尚精忠從後院轉了過來。
賣了一天的豆腐了後,尚精忠正在提水泡豆子,順便把模具全部清洗一遍,明天好用。
“去,買點好酒好菜。”尚精忠對着阿霞大聲地說道,話語神情之間,完全沒有當年的那種鹌鹑樣。
晚上,一個方桌上放着一盞豆大的油燈,桌上擺有一盤肉,一盤菜蔬,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大盆豆腐,還有一壺酒。
肉和酒,看樣子都是今天黃小石來拜訪,這才臨時加上去的。
“嫂子呢?”黃小石對着尚精忠問道。
“她。女人不興上桌,她在竈台那吃就可以了。”尚精忠對着黃小石說道。
有客來,女人不興上桌,在很多地方都是一個傳統。
但是這個傳統并不是說看不起女人,也不是說男人不心疼女人,而是因爲家裏菜飯不夠。
男人要陪客人,所以才需要上桌。
黃小石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兩人提着筷子開始喝酒吃菜,黃小石看到尚精忠一個勁的夾花生米和豆腐吃,他終于忍不住了。
“啪!”
黃小石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抄起袖子對着尚精忠喝道:“男子漢大丈夫,讓女人吃糠咽菜,算什麽本事!”
尚精忠沒有吭聲。
“啪!”
黃小石伸手把桌子一拍,對着尚精忠再次喝道:“我這次專門來請你給我做事,一個月十兩銀子外加十股,你來不來?”
黃小石這番話,說的尚精忠滿臉通紅,他呼的一下站起來後,對着黃小石也是大聲喝道:“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