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這邊服侍柯降龍把那個硬馍給吃完後，他自己也是又餓又渴，于是拿着碗到胡人店裏又讨要了一碗水。
一碗冷水下肚，蕭遙感覺從食道開始一直到胃，有一種被撕開的痛。
這是因爲食道和胃已經餓得縮成一團了，靠着一碗水又把它給脹開了。
黃小石已經轉過頭從賬房裏出來了，他出門後看到蕭遙和柯降龍都在街邊上，于是黃小石走過去對着蕭遙說道：“蕭遙老弟，賬房那邊我已經給問過了，今天有不到百兩的現銀，但是銅子倒是多。
如果你隻是在洛陽城周邊用，用銅子也無妨，就是重了些，不過我可以派人幫你送過去。
如果你走得遠的話，我已經找人盡量去換銀子了，隻是最近官府都缺銀子，到處都是有錢兌不到銀，這大概要個十來天吧。”
洛陽的有錢人很多，有錢有權勢的人也很多，但是說到每天手裏的錢像是水一樣來來回回流，那就真隻有神農百草門了。
用後世的一句話講，就是神農百草門的資金流很大。
不管是地租還是房租，收租的時間，一年也就那麽一次；
做生意的人通常也就是牽涉到進貨和出貨時；
工坊裏除了進貨和出貨之外，還多了一個給做工的人開的工錢。
但是神農百草門就複雜多了，它是從種地開始到生産加工最後銷售，一條龍的産業鏈都占完了。現在誰都不知道神農百草門到底有多少錢，聽說他們賬房先生就有十個。
所以黃小石能夠随口給蕭遙說，隻要伱不拿銀子，銅錢要多少有多少。
蕭遙一聽，他哪裏有個十來天可以等，他對着黃小石說道：“不敢勞煩黃門主換銀了，用銅子也行。”蕭遙轉過身指着胡人的店鋪說道，“我們就在這家裏買東西。”
“這家？”黃小石皺了一下眉頭。
“怎麽……”蕭遙一看到黃小石的表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黃小石帶着奇怪的表情對着蕭遙說道：“你要是在這家店裏買東西，啥都不用拿，直接叫他們記賬，最後算好了後到神農百草門報一個數就行了。”
“啊？”蕭遙驚呆了，黃小石的臉面在洛陽，有這麽吃得開？
要知道，自己買東西賒賬，和報個名頭别人就能賒賬，這完全是兩回事。
黃小石對着蕭遙解釋道：“這家店我熟。”
這可不是熟的問題，老闆娘都和你滾床單了，而且現在夜叉部和神農百草門的利益捆綁得非常緊，兩家利用各自的優勢，正在瘋狂地吃着巨大的貿易紅利。
爲什麽洛陽城就隻有這家胡人店，那是因爲其他店根本沒有貨源。
……
雖然現在朝廷和西域遊牧部之間的仗明面上沒有停，實際大家都打不動了，但是還沒停戰，雙方商貿的通路就沒有打開。
中原這邊的商隊隻能走到朝廷的控制區，并不能越界，越過了界就别想回來。同樣的，胡人的商隊也不敢過來，過來了一律當做軍隊打擊。
朝廷的封鎖令是人可以走，但是貨不能來往。
這也是遊牧部扛不住的原因之二。
遊牧部和中原在民間一直都有貿易往來，不然爲什麽會有茶馬古道、絲綢之路。
朝廷對遊牧部是雙管齊下，一方面是軍事打擊，另一方面就是物資封鎖。
軍事打擊其實遊牧部還真不太怕，你大軍來了，我趕着牛羊遷徙了就是了，除了滿地的草，你啥也得不到。
但是物資封鎖就狠了，中原這邊最多是賺不到錢，遊牧部那邊生存都要受到影響。
物資封鎖又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來執行，不然你不賣，别人還不懂的自己去搶嗎。
朝廷用軍事力量拿下來了幾個重要關卡，現在閉關鎖國，看你們能撐多久。
當然了，有封鎖那就有走私。
那年，黃小石帶着人馬把西域的商道重新給殺通了之後，神農百草門的商隊就沒停過了。
這隻能說，神農百草門的覺悟太高了，自覺低價高質量地給朝廷大軍提供并且運送不斷被消耗的各種藥品。
神農百草門的藥在北征中起了極大的作用，不光是傷兵的緻死率從十有七八直接降到了十有一二，而且各種非戰鬥減員也極大的減少了。
要知道，通常遠征大軍，非戰鬥減員起碼占到了一半以上，其中氣候和水土不服導緻的各種病是主要原因。
特别是傳染病，因爲新來的人對當地的病沒有抗體，很容易一病就病一大片。
這些病，神農百草門的丹藥全部能治。
這麽說，現在北征大軍裏，糧食補給都不是最重要的，實在不行可以就食于地，但是藥是萬萬斷不得。
借着給朝廷大軍供藥，洛陽神農百草門的商隊可以毫無阻攔的走到朝廷控制區裏最遠處的邊關。
到了邊關處，商隊是不能入關進城的，隻能駐紮在野外。
于是到了天黑之後，夜叉部落的人就牽牛趕馬的帶着貨物偷偷溜過來，雙方在野地裏摸着黑把貨給換了。
一天弄不完，那就弄兩三天，反正大家要休整一段時間。
于是一到了晚上，神農百草門的那片駐地，熱鬧得就和集市一樣。
這事情，守軍當然是知道的，隻不過，這原本就在他們職權之外，關你球事。
就算是上級問起來了，也叫夜間疑有探馬活動，反正隻要你不敢半夜把人拉起來搞個夜襲，那就閉上眼睛睡你的覺。
一隊守軍孤懸在外，有人不來找你的麻煩就不錯了。
而且，神農百草門上下打點的也好，每次給守軍不光是帶來最好的丹藥，還時不時送來一些“撿到”的牛羊，而且每次來送貨，還順便幫守軍官兵來回投遞家書。
再說了，和遊牧部的關系越好，發生戰事的概率就越小，守軍也就越安全。
難道說，和你關系好的夜叉部幫你守在這裏堵門，你還不滿意，非要換個兇的來才高興？
所以，守關的人馬換了幾批，和神農百草門的軍民魚水情還真是越來越好。
到了後來，神農百草門不光是會突然一夜之間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貨，也會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人，一問就全是他們“撿到”的乞丐。
這些就是要跟着神農百草門商隊到中原去的遊牧部之人，其中有一部分是要去幫着做生意，管鋪子的人，更大一部分，被稱做胡奴。
……
朝廷并不禁止買賣人口，隻是規定不準買賣天朝之人。
當然了，這律法也有空子可以鑽，一邊自願給錢，一邊自願爲奴。
但是對于異族人的買賣，那就随意了，反正按着買賣牲口上稅就成。
上次流民大潮時，很多洛陽富人都買了奴仆，其中還很有一些是胡奴。
這些胡奴男女皆有，男的有男的使處，女的有女的用法，比起中原人，這些胡奴更便宜一些。
洛陽這邊的胡奴一下成了比較優勢方，有一些人動起了腦筋，從洛陽這邊買胡奴賣到其他地方去。
畢竟物以稀爲貴，在洛陽這邊不值錢的胡奴，賣到其他地方去了之後說不定能翻十倍的價格。
結果生意剛起來，流民潮一下就退了。
很多到洛陽城來淘金的人，像極了湯姆，明明是對着潮水紮了個猛子，結果潮水嘩啦一下就退光了，然後一頭紮在了沙灘上。
突然有人發現了意外的驚喜，洛陽城竟然有一家胡人店，這家店鋪裏有胡奴賣，而且質量還很高，就是價格有點小貴。
……
天龍教的教義是衆生平等，而且姬無雙也是窮苦人出身的，所以她才知道，有時候賣身爲奴是窮孩子活下去，甚至是人生能走向一個新台階的唯一希望。
很多胡人少年少女非常漂亮，然而身在窮人窟裏，長得漂亮并不會多換來一口飯吃，反而會受到無盡的欺淩。
姬無雙的這家店賣人，講究的是自己賣自己，标價多少他們不管，怎麽賣他們也無所謂，反正事成之後抽三成就行了。
當然了，除了這三成之外，還要扣除一些其他費用，每個賣身奴大概可以得自己一半的錢。
公允的講，這個就是放到後世都是不得了的良心抽成了，所以大批的家庭把自己生的好看的子女紛紛送到中原來，要不是姬無雙規定了一個最小年齡，怕是幾歲的娃都送過來了。
那些到了中原成功把自己賣出去的孩子，絕大多數都把錢又托商隊帶給了自己家裏。
别看才幾十兩銀子，這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攢不下來的錢，足以改變一個極度貧困家庭的生活狀态。
于是，胡人店鋪裏的胡奴生意一下就變得卷了起來。
送來的人太多了，總不可能全都要吧。随着生意的反饋，十歲到十六歲的少年少女最好賣，于是店鋪裏的胡奴基本上都是這個年齡段的，而且相貌都很端正。
薇霓公主正在院子裏挑人，這些孩子都長得很不錯，在自己的部落裏很難一下湊出這麽多的人來。
而且這些孩子也都很努力，都在認真學習中原話，有一些還在學習中原文字。
可是，薇霓公主她要的是不懂中原話的人，于是薇霓公主用中原話一個一個的問他們問題，比如說名字，年齡，從哪裏來的。
能夠回答上來的孩子被選到了一旁，帶着滿臉的沾沾自喜，那些一句話都聽不懂的人憋紅了臉站在原地。
結果挑選了半天後，薇霓公主把那十多個啥也不懂的孩子全給要下來了。
随後，薇霓公主給自己和這些孩子全部買了一身新的衣服，然後她又給自己挑選了一些自己喜愛的首飾，這一打扮，可真真像是一個公主了。
蕭遙進店的時候，薇霓公主正在後院馬廄中挑選坐騎。
……
當黃小石知道蕭遙竟然能要在這家胡人店裏買東西的時候，臉色一下變得有一些精彩。
這原因嘛，有點複雜，其中之一是，他擔心蕭遙消費不起。
這家店，東西賣的可貴了！
啊，不好意思，咱們這家店隻爲最尊貴的客人提供最優質的服務。
您覺得太貴了，隻能說明，你自己懂。
反正，标準絕對是不能降低一絲，價格也不是會降低一分。
黃小石當初給姬無雙這麽一講，姬無雙覺得黃小石腦子有貴恙。
什麽叫“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這不是腦子有問題麽。
結果，姬無雙驚呆了，還真有這樣的人，而且還不少。
……
阿比被天意城刺殺身亡後，姬無雙很是心痛了一段時間，她覺得像是阿比這樣的經商高手再也是找不到了。
有一天，在聽到姬無雙述說的心煩事後，黃小石到姬無雙店裏認認真真逛了一圈，然後給她叨叨叨提了很多意見。
本着對黃小石的信任，姬無雙雖然沒聽懂，但是照着做就是了。
結果，這家店的盈利直接翻了十倍不止。
姬無雙一下就不傷心了。
……
黃小石帶着一個乞丐進了店，看着那個乞丐又黑又髒的腳闆踩在羊毛編織而成的波斯地毯上，店裏的夥計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石爺帶進來的人，必然是最尊貴的客人。
這是黃小石在培訓的時候爲這些人特意強調了無數遍的事情。
在中原，社會地位和金錢，甚至外貌根本不一定劃等号。
社會地位高的人，就算他是一個窮書生、臭乞丐，那也是尊貴的客人。
剛才那位姑娘，雖然她滿身都很髒，但是她開口就用部落語說自己是乞兒吉思族的薇霓公主，所以她就是最尊貴的客人，立即享受了最尊貴的服務。
至于會不會有騙子上門，店裏的夥計還真沒遇到過。
天真一些的夥計認爲中原人淳樸善良，真的知道自家老闆是幹啥的人，對于這個問題會覺得很奇怪。
到底是有多麽不想活了，才敢騙到天龍教和神農百草門的頭上來。
走到了後院，蕭遙看到薇霓公主選上了一匹高大神駿的大黑馬。
蕭遙站在旁邊沒說話，他隻是聽胡人夥計正在低聲給公主介紹這匹黑馬的來曆，包括它的名字，它的父母，它生長的地方，它受到的訓練，它的一些愛好和習慣。
聽得這些話從一個夥計口中娓娓道來，蕭遙都驚了。
說實話，自己把一匹馬從小養到大，也就是這樣了。
但是蕭遙聽了很久，沒想到夥計講價錢的事情。
等到薇霓公主歡天喜地的牽着黑馬去選鞍的時候，蕭遙拉住夥計問了一下價格。
在聽到夥計報出的一個數字後，蕭遙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原本低血糖的他差點就昏倒了過去。
這，這哪裏是馬，分明就是寶馬！
用寶貝做成的馬。
蕭遙剛剛借到的銀子，還不夠這匹馬錢。
還是黃小石眼明手快，一下扶住了蕭遙。
“多謝黃兄弟，我沒事。”
蕭遙緩了兩口氣後，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更嚴重的事情，于是蕭遙三兩步跑到前店那裏，問了一下薇霓公主一共買了多少錢的東西。
随後，蕭遙的心都碎了。
真的是碎了一地的那種。
這麽多錢，就算是把丐幫賣了，那也還不上啊！
師父要是知道了，他老人家刀山火海都過來了，這關怕是挺不過去了。
看到蕭遙滿臉發青，黃小石趕緊過去扶住他說道：“蕭遙兄，你可千萬别急，可以挂賬，可以挂賬。”
蕭遙緩緩點了點頭。
這就是公主啊，人家又不是刻意要爲難你，她的尋常用度就是這樣的。
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而你連燕雀都算不上，就是一隻麻雀，這是哪裏來的自信可以負擔鳳凰的食飲？
選好馬鞍的薇霓公主轉過來了，她還要選一些随身用品和禮物。
看到蕭遙那副死人樣，薇霓公主走過來對着他說道：“不會讓你們出錢的。”
看他們那兩人的穿着打扮，薇霓公主也知道他們不是有錢人，何必爲難人家。
薇霓公主對着蕭遙說道，“這些都是我的陪嫁。你們中原人不是還要給聘禮麽，等皇帝給了聘禮，這些錢就用來還你們。”
蕭遙一聽，雖然感覺面子上有點挂不住，但是心中的石頭終于是落地了。
可憐的師父，一個上午了才啃了一個冷馍，自己也是忙到了現在隻喝了一碗涼水。
如釋重負的蕭遙走出胡人商店給柯降龍說了，薇霓公主買東西的錢她自己出。
現在，兩個乞丐坐在大街上，正在唱着蓮花落讨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