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神農百草門的商隊從洛陽出發，在七十多天的跋涉，終于在五月底，神農百草門的龐大商隊到了甘州。
望着遠處的甘州土城，黃小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于是到了。
商隊有幾裏路才能到城下，不過黃小石一馬當先，先到城裏去了。
今天天色還早，黃小石希望今天之内把朝廷的差事給交脫，盡量不要隔夜。
有道是夜長夢多，萬一等到明天，朝廷一紙文書發過來，叫他把貨運到嘉峪，那不是還要脫層皮。
這将近兩個月的行程，黃小石累了，他人也累，心更累。
商隊這一路走來，最難走的路是從蘭州到武威這段。
這段完全亂套了，流民、流匪，是民還是匪，根本就已經分不清楚了。
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在一旁蠱惑和煽動，這段路簡直就是用刀子殺出來的。
到了武威，反而一下就好走了，因爲朝廷在武威還有重兵把守。
武威附近一路上都是哨所，還有騎兵來來回回的巡邏，他們不光是要切斷商道，還包括對流竄的部族的清繳。
這一帶的流民早就沒有了。
所有的老百姓，要麽就在自己村子裏等着朝廷安撫發糧，看看能不能苦捱到那個時候；要麽就出門尋吃，被朝廷兵馬當做流匪殺掉。
至于過往的商隊，隻要沒有過硬的手續，早在到武威之前就被擋住了。
第一道關口隻是好言相勸，如果你非要過去，他們也不會強加阻攔。至于過了關口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自己負責就是了。
依靠着小旗和手函，神農百草門的商隊順利通關，還順手利用商隊剩餘的負荷，收了不少其他值錢貨。
這些值錢貨都是其他商隊“遺留”在此地的，已經是無主之物，就那樣随意堆在關口處日曬雨淋。
守着關口的兵拿着這些東西也沒個什麽用處，所以黃小石隻用了很少的上等金瘡藥和銀子，就把這些貨給收了。
對于這些兵丁而言，金瘡藥和銀子才是硬通貨币。
當商隊走到了武威之後，果不其然，所有的物資補給都被軍管了，銀子都不好使了。還是黃小石拿着手函，又用手裏的物資進行兌換，這才拿到補給品。
從武威出發到甘州這條路，雖說再無匪患之憂，但是一路上吃食差了許多，基本上人和畜生吃的是一樣一樣的。
這終于是走到了甘州，還不知道甘州的情況如何。
反正黃小石打定主意，堅決不再往前走了，再走不說得就要賠命進去了。
不多時，黃小石帶回來了一隊官兵，官兵一過來後直接就分成幾隊，開始挨個點貨。
貨物捆得很規整，官兵清點的很快，他們隻是粗略地在門人指引下，數了馬匹上的大包，然後連大包都沒拆看，直接點。
就這樣，也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把六個分隊的三千件貨給點完。
這是粗驗。
點完貨後，官兵回城複命，他們到時候要過來通知商隊去哪裏卸貨。
這是最容易出幺蛾子的時候，有一萬種方法折騰你，于是黃小石連忙又跟了上去，直到了黃昏之時才回來，半公半私，總算是把事情給搞定了。
甘州，地如其名，因爲這裏是大漠邊緣的綠地，因泉水甘甜而得名。這是大漠之東，最重要的一個物資集散地和補給地，具有無可替代性。
如同黃小石猜想那樣，他們隻需要把貨卸在這裏就夠了，之後的分配和調度，這是朝廷的事。
雖然之後還有一次驗貨，但是問題不大了，那些都隻是細節問題。
公家的事情忙完了，這下該說私貨了。
神農百草門這次一共帶了六千件貨，其中三千件是捐獻給朝廷的軍資，換來的是朝廷對商隊夾帶私貨的默許。
朝廷對夾帶私貨的默許，可不是從黃小石這裏開始的。
比如說現在朝廷裏使用的“鹽引制度”。
由于這個時代運輸的成本過于巨大，巨大到朝廷根本沒錢支付。而朝廷手裏，最大的支付手段其實是各種通關權。
于是，本朝就鼓勵商人輸運糧食到邊塞，然後爲他們發放鹽引作爲報酬。
但是官鹽的利潤其實也很微薄，因爲大量的利潤都變成了鹽稅，所以有一個默許的規矩，就是夾帶私貨。
這些私貨才是商家販運時真正的利潤，而私貨的多少，通常有個約定成俗的比例，隻要你不太過分，朝廷是睜隻眼閉隻眼，甚至是默許的。
所以爲什麽私鹽屢禁不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同樣都是私鹽，誰說得清楚這包私鹽是合規的，還是不合規的？
神農百草門既然是獻藥，他們夾帶一些自己的藥來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應該說，神農百草門夾帶私貨才是情理之中，他們要是啥都沒帶，反而才不正常。
黃小石返回商隊後，他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人頭。
啥情況？
黃小石過去後，拉過一個門人一問，才知道這些全部是看到商隊後，一湧而來的各路商人。
朝廷和部落之間的惡戰，并沒有吓跑那些提着腦袋賺錢的商人，他們一直雲集在甘州，就等着到武威的路放通了。
這時候，誰要是能第一個過關，那錢真的是彎腰撿就行了。
神農百草門商隊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跑過來打探消息來了。
神農百草門的商隊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從武威過來的商隊。
當這些人得知商隊運輸的全是極其珍貴的藥品時，整個甘州都快炸鍋了。
還等什麽通關，這不就是現貨麽。
現在，分隊長們被一群群的人圍着，不知道還以爲他們拉女婿。一貫身形低調的黃小石，則是從旁邊就悄悄溜過去了。
公事還沒完，具體說，還有一件。
黃小石找到了姬無雙。
“我隻能送伱到這裏了。”黃小石對着姬無雙說道。
還是得益于朝廷收服了甘州，黃小石才能帶着那封手函跑到甘州來，要是武威就被攔下來了，黃小石還得想辦法把姬無雙定下的八百件貨怎麽給送過來。
總之，龍王給黃小石的命令就是運輸八百件貨到甘州，他已經完成了。
姬無雙一邊拿着馬刷給自己的馬匹刷着毛，清理着馬身上的沙塵，一邊望着遠處昏黃的夕陽出神。
黃小石知道，姬無雙看的不是夕陽，她看的是夕陽之下的大漠，她想的是大漠之外的故鄉。
“你下一步準備怎麽辦？”黃小石走到姬無雙身旁後問道。
姬無雙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随後，姬無雙對着黃小石反問道：“你呢?”
“我啊，準備也就在這裏把貨給處理了，看看再買點啥特産，然後就轉回洛陽了。”黃小石對着姬無雙說道，“要不，我幫你把貨一起賣了，折成金銀給你，這樣方便你西去。”
西邊是大沙漠，穿越沙漠不說是九死一生，那也是層層艱難險阻。
這八百件貨想要帶過大漠，沒有一定的組織能力，沒有經驗豐富的老向導，不付出一些傷亡代價，是不可能的。
姬無雙現在這些條件她都沒有，她沒有把這些藥品運過大漠的能力。
但是面對美人，黃小石沒有半點挽留之意，他知道姬無雙的性子，找不到總教她是不會罷休的，他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幫她點忙。
多年的生活經曆讓黃小石明白，想要他人好，那就得放下助人情結。
黃小石的建議是有違命令的初衷的，因爲是在西域這塊地方，無論是什麽時候，丹藥都是比金銀更加貴重的東西。
姬無雙想了一會後，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也沒得選了。
和中原不一樣，甘州這地方由于從西而來的胡商很多，大家爲了橫穿大漠時盡量減少負重，所以通常都是使用金銀作爲貨币。
貨币不是金銀，但是金銀天然是貨币。
相對于金銀，還有價值更高的東西，比如說寶石或是玉石。
但是這種玩意，它帶有一定的文化屬性，地域一換，價格暴跌。
全世界範圍，隻有金銀是價值最穩定的通用貨币。
把不方便運輸的丹藥折換成金銀，無論賺了多少，運輸難度都會小了不少，若是純度高一些的金餅，多幾匹馬就夠了。
姬無雙對着黃小石問道：“那八百件貨如果在這裏賣的話，能賺多少錢？”
黃小石對着姬無雙伸出了一個巴掌。
“啊？竟然能賺到五倍！”姬無雙吃驚了。
雖然姬無雙從小跟着天龍教走南闖北四處流浪，但是她可從來沒有涉及過經營這塊。
因爲不需要她掌握這方面的知識。
看到黃小石伸出的五根指頭，姬無雙覺得這一路的辛苦，太值得了。
黃小石對着姬無雙，面帶嘲弄的神色說道：“小姐姐，你這是啥格局？
才他媽五倍，我是土沒吃夠麽，跑這麽一趟。”
黃小石正色對着姬無雙說道：“是五十倍。”
“啊！這！”姬無雙這才是真真正正被驚呆了。
“藥，從來就不是給窮人吃的。”黃小石對着姬無雙說道，“這世界上隻有一種病是無藥可治，那就是窮。因爲窮，就沒得藥吃。”
“這……”姬無雙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是說黃小石說的不對，而是他說的太對了。
就是小時候見過了太多的人間悲慘，姬無雙才曾經将天龍教作爲自己的畢生理想。
“我雖然不能說讓人人衣食無憂，但是總不能讓孩子這樣餓死，讓年輕人這樣病死，讓老人失去所有尊嚴後，極其痛苦的死。”
夜叉恍惚了一下，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就是那種，當你幸福時會遺忘，在痛苦時才能記起的人。
就當姬無雙心生傷感時，一個聲音在他們兩人身後響起。
“夜叉，你來了。”
聽到這句話後，黃小石順着聲音轉頭一看，頓時一股寒意從他的腳下升起，直沖背脊。
……
站在黃小石和姬無雙身後的，是一個極爲高大，但是頗爲瘦弱的男人，他身着寬大的黑衣，人仿佛随時都會被下一陣大風給吹走了。
然而他站的極穩，無論是從姿态還是動作，或是臉上的神情，都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黃小石見過幾個超一流高手。
無瑕子像是大海，不知其寬廣。
江天雄像是一座山，讓人仰望。
尚精忠像是一個溫和的巨獸。
而這他是一隻鷹，鋒銳、野性、霸氣、羁傲不遜。
黃小石忍住了自己心中想閃感知的作死沖動，并且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對着這人作禮後說道：“黃小石。”
那人點了點頭，他無需再報名。
這人就是天龍教的首領，龍王厲蒼龍。
曾經，在黃小石心目中，所有土著都是婁比，沒一個能看得上眼的。
經過了多年的摸爬滾打，黃小石雖然眼界還是那麽高，但是他的心氣放低了很多。
黃小石不得不承認的是，但凡站在頂點的人物，無論是哪一個，都堪稱人傑。自己也就是占了【穿越者】和【玩家】這兩點，才能從心态上和他們平起平坐。
若是抛開以上因素不論，黃小石平心而論，他未必能超得過鞏光傑。
不要小看鞏老農了，人家敢于帶頭往前沖的氣度，用人不疑的胸懷，共患難後還能共富貴的心氣，絕大多數人都比不過。
曆史上很多次的農民起義，但凡首領有鞏光傑這個水平，大概已經成事了。
反而是六大派的很多掌門人，都是守成之輩。
天下太平，這些人還成，一旦天下大亂，光是靠他們，根本就頂不下來。
……
厲蒼天從來不是走尋常路的人，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輸光了籌碼被清掃下桌的時候，他反手就是一擊。
是的，西域部族戰敗了，它們逃了。
天龍教受到重創，它不得不跟着西域部族随之西去。
但是龍王沒有走。
龍王隻身留在了甘州，一方面是他對部下下了命令，他就願意在這裏等。
另一方面，天龍教雖然損失慘重，但是八部天龍還在，龍王也還在。
隻要龍王在這裏，天龍教就在這裏。
隻要龍王沒有倒下，天龍教就沒有輸。
朝廷把龍王逼得親自了下場，讓他狼狽不堪，極爲不體面。
有道是：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行淺水遭蝦戲。
純屬放屁。
虎在那裏都是虎，龍在何處都是龍，除非這原本就是假虎假龍。
龍王就像是遊戲裏最後才會入場的Boss，他被迫提前走出了自己的巢穴。
接下來，誰都不知道這個Boss要向哪裏走，但是無論龍王想幹什麽，必定是驚濤駭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