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走六十裏路，行嗎？
不行嗎？
這是一個極爲微妙的距離，微妙到像極了一家每天下午5點準時下班的公司，突然老闆親自通知，說接了一個大單，今天晚上全體加班到12點一樣。
空手沒有負重的人，一小時輕松走八到十裏路，走六十裏路隻不過是大半天的事。
但是，就像是上班時間并不完全是用來工作一樣，商隊時間也并不是用來行路的。
因爲大量的牲畜替代了人力，所以商隊每次啓程和休息，都需要花大量的時間給牲畜卸貨，喂水喂食，接下來才是人。
當人吃飽了，休息好了，又要開始收拾東西，喂牲畜水食，裝貨。
現在黃小石提出，要将今天的行程直接加倍，除了加快腳程之外，黃小石還提出了一個合理化意見：中午人就不休息了。
這個法子行不行？
肯定行。
因爲黃小石之前就特意增加了20%的富裕運力，負重減輕了之後，以人走路的速度行走，對牲畜而言根本談不上累。
犧牲員工休息來超負荷工作，這個法子好不好？
這就得看福利待遇如何了。
要是公司原本就是錢少破事多，老闆這一聲令下，大部分員工都會親切地問候老闆家人安康。
但是如果福利超好，老闆原本給你的就是買命錢，那真的就二話不說。
三杯咖啡灌下肚，一針雞血打上頭，大家相互豪言壯語道：咱們ICU見。
問題來了，神農百草門的福利好不好？
那是已經好到足夠買一家人的命了。
而且石爺也說了，趁着現在離洛陽還近，不願意走的人，可以自己爬，甚至幹糧都不用帶，早上回頭，下午就可以到洛陽。
那，有沒有人想走？
黃小石走了後，老王把自己手下六個小隊長都叫了過來，然後把黃小石的命令變本加厲的傳了下去：“哪個小隊有一個人沒弄好，整個小隊就給老子爬回洛陽去。反正老子到了長安再招人也可以，多得是！
聽到了沒有？”
……
黃小石讓商隊提速，并不光是爲了讓姬無雙開開眼界，更重要的這是一種壓力測試。
從洛陽到長安，原本就是商隊的磨合期。
磨合期，有兩種磨合辦法。
一種是小心翼翼的呵護着，比如說自己攢了好多年的錢才提到的人生第一輛車。那真是溫柔到了恨不得把車給背上，讓它來開自己。
還有一種磨合辦法，就是在極限的邊緣高強度測試，這叫烤機。在這種壓力測試下，所有的問題一下就爆發出來了，然後抓緊時間馬上整改。
這次走商，絕不是一場輕松之旅。
黃小石需要對自家的商隊進行一次高壓測試，而付出的，隻不過是些許罵名。
更何況，挨罵的還不是黃小石自己。
……
第二天一大早，鞏光傑派出專門談判的人馬，分路去找各自的目标頭人。
毒龍教的這些教衆并不是像神農百草門一樣聚集在一起，而是以每個部族各自獨立成營。
這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些部族是沒有集中的後勤保障，全靠各部族自己帶的口糧。
而這些口糧差别就大了，有粗有細，有葷有素。所以，爲了不占别人的便宜（其實是不被别人占便宜），于是就是各家吃各家的糧。
從這也看得出來，打仗的關鍵就是後勤保障，特别是食物供應問題。
這也是鞏光傑要多龍請客吃飯的原因之一。
因爲鞏光傑根據多龍提供的情報推算，這些部族的糧食怕是再也吃不過下一個十天了。
這時候神農百草門要是再死守幾天，對方的人就跑光了。
從戰術上來講，敵人不戰而退是個大好事。
但是從戰略上講，好不容易才聚集起來了這麽多人，要是一下散了，鞏光傑還要自己挨個上門去找。
抓住機會的鞏光傑，一舉就把場面給打開了。
現在就簡單了，隻需要派出人去找那些頭人把具體協議給敲定了就行了。
合約的範本在張兵帶人過來時，就已經談好了幾份了，現在隻需挨個去細談就行了。
在雲嶺這邊，神農百草門還有一個最有利的語言優勢。
雲嶺和蜀中，話音雖然有所不同，但是說慢一些，雙方大抵是能聽懂個大概的。不需要另找通司（翻譯），雙方直接就可以交流，這就是極大的語言優勢。
若是去西北，神農百草門的人，嘴巴再會叨，那也要讓中間人吃個差價，具體對方能聽懂多少，全看中間翻譯的心思和個人能力，不可控因素就大了很多。
人派出去了後，鞏光傑又安心倒在床上了。昨天晚上那頓酒的後勁有點大，現在他的腦殼痛得很。（其實是土法釀酒很容易含有甲醇）
終于鞏光傑睡到頭不痛了，腦子終于可以轉起來了，這才翻身下床。
在躺在床上的時候，鞏光傑盤算過了，這次來的頭人一共有十五個，他覺得怎麽都可以拿下半數，最少也得有三四個。
等鞏光傑出了房門在自己營地裏轉悠了幾圈，正準備去吃個早飯時，他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返回來了。
“咦，咋這麽快喃？你們談的如何？”鞏光傑感覺不太妙。
談判時間長，那是不順利。
談判時間短，那是很順利。
談判時間短得不正常，那肯定是出事了。
“談啥子談，我連門都沒進到。”去談判的門人對着鞏光傑叫屈道，“我還沒靠近他們，就在喊話叫我快點走。我一邊喊話一邊想靠近，結果一箭射過來，差點射到我的腳背上。”
“啥意思，他們。”鞏光傑聽了彙報後，喃喃的自言自語道，随後鞏光傑返回寨子裏，走到多龍的門前一邊敲門一邊大喊起來，“多龍，多龍！”
今天早上鞏光傑就沒看到多龍，原本他還以爲多龍也是腦殼痛，在睡覺。現在鞏光傑覺得不太妙，哪裏不對勁。
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後，鞏光傑伸手推開房門，房間裏的那個鋪着厚厚一層毛皮的木床上是空的。
昨天晚上，多龍居然沒回來。
大意了。
鞏光傑下意識想叫人，但是他硬生生忍住沖動。
等一下，先不要慌。
鞏光傑正在用力壓住心中的焦躁，他正在想這到底是咋回事。
多龍沒回來，但是多龍寨一切如常。如果出現大變故，這是瞞不住的，從現在的情況看來，應該隻是多龍個人沒回來。
但是這又有一個問題了。
這一帶都是多龍寨的地盤，包括昨天吃飯的地方。
多龍寨的地盤，意思就是這是在多龍的控制之下。
多龍寨的地盤，并不是隻有多龍寨這個地方，而是說，多龍寨是這片區域的“行政中心”，是頭人多龍居住的要塞。
毒龍教衆現在散居的地方，也是多龍寨控制區的民居。要不然砍樹建屋，隻住十多天，實在是太浪費。不住房子睡露天，那是和自己的命過不去。
多龍寨隻有幾百人，但是不是說多龍的部族隻有幾百人。
隻有幾百的部族，早就消失在曆史的長河和雲嶺的崇山峻嶺之中了，萬萬是活不到現在的。
在多龍的地盤上，神農百草門躲進了多龍寨，毒龍教的人也不敢放手強攻多龍寨，隻敢在外面圍着。
所以，當李勇帶着人逃進多龍寨後，實際上雙方就是已經處于停火對峙狀态。
從這點來看，毒龍教的人絕對不敢動多龍，更不敢武力挾持他，除非他們想平白無故把多龍部族給逼反了。
既然不是武力挾持，這種情況下多龍還沒回家來，這就是說，多龍被人用話語給拿住了。
唯一能夠用話拿住多龍的，就隻有毒龍教。
毒龍教雖然是一個松散的部族聯盟，但是它畢竟是大家都共同承認的帶頭大哥。也是隻有這個帶頭大哥發話了，才能多龍連自己的寨子都不回了。
要知道，頭人不回寨，性質和皇帝不回京一樣，是一種不确定的不穩定因素。
……
“狗日的瓜皮婆娘，隻曉得給老子做壞事。”鞏光傑想到此處，氣得是破口大罵。
看着自己的門主在那裏暴跳如雷，四周沒人敢過去觸那個黴頭。
等鞏光傑把藍婷先人十八代都罵完了，這才坐在椅子上息氣。
現在這情況，也不是說昨天晚上那頓飯就白吃了，昨天晚上那頓飯，依然是大獲成功的。
最起碼，今天神農百草門的人去商談的時候，人家的箭是朝着腳邊射的。
這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畢竟，世間很多事情，并不是光是談利益就能搞定的。
很多人，并不是給他們講利益，就能說的通的。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些腦殼鐵的人，他們就是放着好日子不過，非要和你闆命（鬧事）。
鞏光傑重新坐回到躺椅上，他從懷裏掏出一封小心翼翼折好的信。
這是黃小石在聽說了神農百草門準備去片毒龍教後，專門托人火速帶給鞏光傑的信，其核心内容就是如何拿下雲嶺，建議分三步：
一，立下馬威。
二，打一批，拉一批。
三，搞定毒龍教。
在收到黃小石的信時，鞏光傑已經派出副門主去送禮了，他對黃小石的這個建議很重視，但是鞏光傑自己還是覺得先禮後兵會更好一些。
結果沒過多久壞消息就傳來了，去派人送禮的商隊，竟然被搶了。
以鞏光傑的智慧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什麽自己拿去送禮，人人都會有的東西，還有人去搶。不光是搶，還要殺人。
鞏光傑畢竟這輩子也就是困在了蜀中這麽一塊地上，他隻能理解他所見到的事情，所以他很難明白會有其他的邏輯。
這種破爛事反而是黃小石見得太多，所以他的第一條建議是立下馬威。
終于承認自己這群臭皮匠加在一起就不如黃小石這個諸葛亮後，鞏光傑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戰略。
所以，鞏光傑才派出李勇去亂殺一氣，一方面是報仇，去撒氣，另一方面是去立威。
等到李勇殺的差不多了，鞏光傑親自帶隊到雲嶺，實行第二步方案，打一批，拉一批。
這步目前看來也是成功的，果不其然一下就扭轉局勢了。
隻不過，昨天晚上鞏光傑的高光時刻來了，他一時心熱，準備跳過第三步，直接摘果子。
就在鞏光傑以爲自己可以輕松拿下雲嶺部族的時候，果不其然又出岔子了。
鞏光傑把黃小石的信拿起來，往自己額頭上輕輕敲。
雖然鞏光傑大字不識，但是他已經找人把這封信給讀了三五遍了，每一個字鞏光傑都記得清清楚楚。
“對付毒龍教，有三策。
下策，武力滅教。好處，一勞永逸。
中策，内外勾結，排擠藍婷。壞處，有二次反水的可能。
上策，伱把藍婷娶了。壞處，千萬别給嫂子說是我出的主意。”
鞏光傑發覺，黃小石真的是諸葛武侯轉世，他的主意就沒出錯過。
不把毒龍教搞定，雲嶺就拿不下來，這三步計劃，真的一步都少不得。
黃小石還有一句話：
無論是選上中下三策，都行，關鍵是要快。切不可猶豫不決。
确實，鞏光傑也發現了，通過第一步和第二步，雲嶺的部族已經暫時形不成合力了，隻要不去主動惹他們就莫得事。
但是這個莫得事，并不是永遠沒事，他們隻是在觀望，在盤算，在猶豫，還在等待。
這就是黃小石以前經常講的“時間差”。
趁着有時間差，這正是集中火力對付毒龍教的好時機，這就是說書人愛講的“兵貴神速”。
鞏光傑躺在躺椅上思考着黃小石的上中下三策。
這上中下三策，黃小石都隻說了一半的話。
也不是說黃小石故意不說全，而是另外一半的後果不需要再反複啰嗦。
武力滅掉毒龍教，好處是一勞永逸。
以現在鞏光傑手裏的人馬，打，肯定是不成問題。壞處顯而易見，要打仗，要打死很多人，很多毒龍教的人，也要打死好多神農百草門的人。
這個中策，好處就不說了。隻要把藍婷搞下來，扶一個聽自己話的人上台，毒龍教也算是就拿下來了。
但是這策現在最鞏光傑而言，最大的難點還不是二天會不會遇到反水的問題，是他哪裏去找内應搞事的問題。
這是水磨工夫，是細活，而且搞了半天還未必能成。
那麽，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
聽說藍婷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躺在躺椅上的鞏光傑是仰天長歎一聲。
真的是沒有辦法咯。
爲了我神農百草門的百年大計，隻有苦一苦婆娘了。
這罵名，讓我來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