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王府。
自入夜後,白久池就一直沒睡,現在他臉上非但不見絲毫困意,反而神采奕奕。
有一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工作就是給工作狂最好的獎勵。
其實這句話說的也沒有道理,社畜加班和爸爸加班是一回事嗎?
但是不管怎麽說,白久池現在上瘾了,他大有一種書生不出室,天下盡在掌握中的爽快感覺。
從昨天晚上開始,早已安排好的諜子們将情報像是雪片一樣傳到了白久池手中,通過這些隻言片語,白久池似乎親眼看到了各方慘烈的厮殺。
白久池在杭州城的牛刀小試之計順利完成了,可以說是極爲圓滿的完成了,海上的信息還沒來得及返回,但是料想不會太差。
唯一讓白久池覺得有些意料之外的,竟然是昨天和誠王見過面的,遺落江湖的前太子世子,黃小石。
這黃小石,竟然還是武林高手。
說實話,昨天的計劃出現了極大的變量,這變量就是黃小石。
原本在得到杭州城的線報後,準備回到房裏強迫自己睡一覺的白久池,他在房間裏躺下又起來,起來了又躺下,思來想去,一直沒能入睡。
正在這時候,白久池聽到有人敲門,他打開門後發現門外已經天色大亮。
白久池有一個怪癖,他的房間密不透風,白日也需要點燈,根本無分黑白。
其實這不是怪癖,是白久池在密室裏呆久了,見不得光。
他一見到陽光就需要适應好一會,所以爲了讓自己舒服一些,他直接把自己的卧室也弄得和密室一樣,不見天日。
“有什麽事?”白久池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後,對着管家問道。
說起來也奇怪,不見太陽不發困,一見到陽光了後,白久池反而有一些睡意上頭了。
“白先生,有位書生求見。”管事對着白久池小心的說道。
書生?
莫非是那些讀書人又拿名帖送文章來了?
白久池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書生叫什麽名字啊?”
管事的回道:“他就叫書生。”
白久池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他連忙說道:“快請進!”
書生和丹青在門外焦急的等着,他們還不知道光憑自己一句話,門房到底能不能把話傳到白先生那裏。
有句老話叫“宰相門前七品官”,王府門房怕也隻高不低。
書生和丹青兩人衣着簡樸,二來也沒什麽排場,在聽了他們的述說後,門房客氣的回了一聲“稍等”就關上大門了,誰知道他是去通報了還是去睡回籠覺了。
正在這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着白衣的中年人從門中邁出,對着書生和丹青說道:“二位請裏面請,白先生在等你們了。”
竟然真的行了。
百姓皆稱誠王爲賢王,誠王之賢,實不欺人。
……
書生和白久池已有數面之緣。
白久池還和書生長談過一次,大家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雖然最後走的路不同,但是并不妨相互視爲知己。
白久池對書生的書法尤爲贊賞,其字既有古風,又靈動跳脫,守樸之中還有灑脫之意,光憑這一手好字,書生便足以被稱作大家。
讓白久池更爲欣賞的是,書生不光是書法好,還真正的飽讀詩書,學富五車。
雖然書生看上去整日裏一個不正形樣,其實白久池非常了解書生現在内心的苦悶:讀書越多,越會覺得自己所學無用武之地。
去考取功名?
呸!
同樣屢試不中,連秀才都考不上的白久池對于制舉可謂是深惡痛絕。
所以,真正的飽學之士,要麽就走上白久池現在這條路,要麽就會走向書生這樣遊曆于山水間的脫俗之道。
書生和丹青被帶進了一個燒足了火炭的小客廳,他們倆進屋後,管事退出客房,順手關上了門。
見此處沒有第四者,書生急着幾步上前,對着白久池拱手說道:“白先生,昨天晚上出大事了!”
白久池一聽,頓時難掩臉上的驚訝之情,他連忙請兩人坐下,并指了指座上已經配好的糕點和茶水。
忙活了一整夜,又趕了幾十裏路,書生正覺得焦渴難耐,他端起一杯茶水吹了一下,呡了一口,茶水溫燙剛好。于是書生一口氣将茶水一飲而盡,緩過一口氣後,這才對着白久池說道。
“先生神機妙算,可謂是步步都算準了。”書生打開扇子給自己快速扇着風。
過了一會,書生将手裏的扇子一收,他帶着黯然的神情說道:“我等有愧于白先生。戚将軍,戚将軍他遇害了。”
書生說到這裏,語氣中帶着難以自抑的哽咽。
一個月來的奔走,費盡心力的聯系江湖中人,半夜裏的亡命厮殺,結果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
對方用了一招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抽空了杭州城的武林人手,然後安排了一記殺着,直接到大牢暗殺了戚将軍。
虧書生自稱學富五車,策算隻在瑜亮之間,結果他發現自己真到做事時,竟是紙上談兵之人。
這一場對倭寇之仗,他們打赢,但是他們最核心的任務,失敗了。
書生是既難過又内疚,他帶着哽咽之聲簡短的将昨夜之事與白久池講了一個大概,當說道戚将軍被賊人毒殺之時,已是泣不成聲。
白久池陪着長歎一口氣後,說道:“盡人事,安天命。世間一切豈能盡在人算之中。”
看到書生情緒有一些失控了,丹青對着書生拱手說道:“在下丹青,與書生乃是至交。今日杭州城大亂,丐幫的李浩堂主被官府給抓走了,白先生得想辦法将他救一救啊。”
李浩被官府抓了?
白久池一聽,眉頭一皺。
李浩雖然沒和白久池直接見過面,但是他也是知道倭人行動情報是出自王府之人。
雖然王爺看不起這群叫花子,但是白久池敏銳的發現,作爲諜子,叫花子可謂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叫花子第一個好處曰多,可謂是滿街都是。每一個叫花子都是一雙眼睛,他們能将滿城之事盡收眼裏。
叫花子的第二好處是賤。低賤的好處就是不引人注目,隻要不進到一些叫花子不該去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太會注意叫花子的。
賤的另一個好處是省錢。說起來好笑,白久池隻給了李浩十兩銀子的撫恤費,他竟然拉了幾百号的亡命之徒去攔截倭人,換作其他打手,怕是招不到十人。
叫花子的第三個好處就是沒學識。
很多人可能不認同,作爲諜子沒學識哪點好了,得到啥機密情報也看不懂。
好就好在這裏了,白久池就是要諜子看不懂情報。
懂的越多的諜子,就會知道的越多,知道的越多的諜子,洩密的危險性就越大。
這是一個自古以來就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但是在白久池手上解決了。
根據白久池的要求,每個諜子負責的事情不同,不同事情的諜子之間不能妄談,否則重處。
于是,有諜子回報:“這是一根柱子。”
這個諜子回報:“這是一堵牆。”
那個諜子回報:“這是一根大蟒蛇。”
還有諜子回報:“這是一個大蒲扇。”
這些情報彙總在白久池腦中,白久池就知道,他們發現了一頭大象。
前人用盲人摸象來諷刺他人,結果白久池反而從中學到了如何拆分和彙總情報網絡,就此一項,白久池被譽爲誠王第一謀士實乃名副其實。
白久池的這套情報法,第一個實驗對象就是丐幫,現在杭州丐幫堂主李浩被官府抓了,白久池自然得出手相救。
說句誇獎的話,像李浩這樣不講錢财、忠義當先的二缺乞丐頭子,還真不好找,屬于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才。
一聽李浩被抓,白久池腦子裏快速的轉動起來。
最新的一條情報,杭州府尹發出通緝文書,捉拿三個“江洋大盜”,一個是乞丐,一個是和尚,還有一個是滿身血氣的書生。
現在白久池知道爲什麽黃小石會被認爲是書生了,原來他穿着書生的衣服。
李浩兩個乞丐被抓了,白久池自然是要快速判斷,到底是把他們給撈出來,還是讓他們永遠閉嘴。
總之,李浩和蕭遙兩人絕對不能被提審,否者有一些事情就不好處理了。
白久池在房子裏轉起圈來。
……
杭州府尹現在真是想找人大哭一場,這事原本和他毛關系都沒有的。
超出府尹管轄範圍的人犯昨夜被人殺死于大牢中,不光是如此,東廠張公公也命喪于此。
雖然錦衣衛總旗李兵自剝了衣物,打散了頭發重鐐加身,但是這事實在是太大了,光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可背不起。
不管這事到底算不算府尹的管轄範圍,但是若是要背鍋的話,定然是少不了他。
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杭州府尹連夜審問,從七個生還者口中分别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七人的供述大體一緻,還有兩個是本地人,應該不存在串供的可能,事實很清楚:昨夜有強人劫獄,張公公以身殉職,人犯戚某死混戰。
事實是很清楚了,但是事件的性質該怎麽定,這又頭痛了。
那四個來劫獄的強人,到底是來救戚某人,還是假借劫獄實爲暗殺戚某人的。
這可是極爲重要的原則性問題,一個不小心,親娘啊,那可不是影響仕途那麽簡單了。
杭州府尹站在院子裏仰天長歎,老天爺啊,你還是發個雷劈死我吧!
他真的很羨慕張公公,可以安安穩穩的躺在那裏休息了,此事不光是無過,可以還說略有小功。
杭州府尹寒窗苦讀十多年,待到金榜題名時,轉臉無情踢了糟糠之妻,迎娶了貴人的悍女,又在婦威之下戰戰兢兢地過了十多年,這才混到一個府尹之位。
也不知道走了哪個背時運,在這種杭州府尹職權完全插不進去,也不在管轄範圍内的事情翻船了,但是他卻要受到連帶責任。
說到冤枉,他自認第二,窦娥都不敢認第一。
對了,杭州府尹突然想到,不是還有三個人嗎?那三個打跑劫獄強人的人,定然是知道某些内幕的。
于是,杭州府尹連夜求到了杭州城裏的繪圖高手,根據衆人招述的口供,畫了三個人的意相圖。
圖剛畫好,杭州府的通緝文書就發了出來,通緝三名“江洋大盜”。
結果,江洋大盜沒抓到,臭乞丐抓了一堆。
偌大的杭州城,其他的不說,真的敞開要抓,乞丐管夠。
杭州府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事後補過瞎操作,居然真的把昨天晚上的正主給抓到了。
在這邊。
在一個小巷子裏,書生将白久池手寫的一張便條交到了錢捕頭手中,錢捕頭看了一眼後,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錢捕頭隻身來到杭州大牢,他穿過三門兩院後進到了地牢裏,對着忙得同樣焦頭爛額的捕快大聲喝道:“還有地方裝人嗎?這又抓了百來個臭要飯的。”
“錢捕頭,大牢都滿了。”捕快一邊擦着汗,一邊對着錢捕頭回道。
“這是臭死了!”錢捕頭帶着滿腔快壓抑不住的暴躁對着捕快問道:“最早抓的那一批審過了沒有?”
“審……,審過了。”
審得出個毛啊,無非就是挨個問問姓啥,叫啥,昨天晚上在哪裏。
捕快覺得這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昨天晚上做了那麽大事情的人,還能被自己這等人給抓到?
想屁吃吧。
“去,把審問過的都放了,騰出地來裝新抓的。”錢捕頭對着捕快說道,“這些臭乞丐,一個人賞幾棍子,給我打出杭州城,免得等下抓重了。”
“是。”
……
杭州城外。
書生和丹青二人在上百個被亂棍打出城的乞丐堆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毫不起眼的李浩和蕭遙。
想要隐藏一滴水,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滴入大海裏。
同樣的,要隐藏李浩和蕭遙的真實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混入一堆乞丐裏。
四人找了一個僻靜之處,書生開始給李浩講此事來龍去脈。
書生已經看過了朝廷的通緝文書,他告訴李浩,昨天黃小石三人去天牢救人,結果被官府誤認爲了是匪人的同夥,這個誤會三兩下也解不開了,得自己小心一些。
書生已經通知無颠和虛真,虛真折斷了自己的長棍,兩人重新化身爲遊方僧人,悄悄潛回少林。
李浩仰天長歎,但是事已至此,真怨不得他人。
這一戰,不光是辜負了白先生的厚愛,還辜負了江湖好漢們的期望,李浩真有一掌把自己拍死在當下的沖動。
“勝敗乃兵家常事,李堂主莫要過于自責。”書生安慰李浩道。
但是蕭遙此時心中卻是既冤又怒,他自認忠義無雙,結果沒有功勞苦勞且不說,還要被人抓去頂鍋。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啊!
何時才能撥雲見日,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啊!
從小便是身負奇冤的蕭遙,再一次被天下之不公激怒了。
随後,李浩和蕭遙脫下破衣丢掉,書生遞給他們新買的兩件舊衣服,再給他們兩片布,包在了頭上,把滿頭的髒發給蓋住了。
現在,李浩和蕭遙更像是兩個窮苦之人,雖然也不上檔次,但是起碼不像乞丐了。
杭州之地不宜久留,于是四人就此拜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