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陳曠計劃得挺好。
然而就算在地球上,不參戰争,沒有軍隊,想要一口氣殺死幾百個普通人,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本以陳曠保留下來的實力,倒是有機會。
但他也隻剩下了一天時間,明天他要經曆的,就是“神衰”。
到時候,他的神識實力也會徹底消失,徹底變成普通人。
那之後,他們想要殺死所有“天魔”,無異于癡人說夢!
沈星燭沉聲問道:
“按你所說,四天之後,你就會死,到了那時候,我們又怎麽才能将他們一網打盡?”
陳曠當然不會死,這是騙沈星燭的,爲了讓她先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以及取信于她。
但到了那時候,陳曠應該也和死了沒什麽區别。
沈星燭提出疑問理所應當。
陳曠長處一口氣,伸手按在旁邊的窗戶玻璃上,看着繁華夜景,道:
“那就……讓他們提前!”
陳曠笃定道:“讓他們把計劃提前到明天!”
沈星燭皺眉:“他們既然已經定下計劃,憑什麽改動,而且一改就是三天。”
她看着不說話的陳曠,忽然愣了愣,心中冒出了一個讓她心跳都漏了一拍的猜測。
要讓“天魔”提前那麽多天計劃,那必定是發生了足夠大的變故……
而如今,唯一的變故隻有一個——
陳曠。
沒錯,正是陳曠本身。
就算以沈星燭如今的心性,也不由得爲之一震,走上前沉聲道:
“你要以身爲餌!”
陳曠轉頭看向沈星燭,微笑道:
“仙子還是那麽聰明。”
沈星燭深呼吸,平複了自己莫名煩躁起來的心緒:
“伱要怎麽做?”
陳曠忽然笑起來,道:
“我突然想起來了,你騙了我是不是?”
不等沈星燭回答,他就繼續道:“你在進入地球的瞬間,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道’。”
“無情者,視天下爲刍狗,隻爲維系大道,殒身不恤。”
“你現在,已經是道岸境了。”
沈星燭沉默了。
陳曠又道:“故意示弱,想看我到底是不是‘天魔’,沈仙子,你真的很聰明。”
“所以樓陀羅會說,你是一個很好的養料。”
沈星燭是被四個夜蠻祭司召喚出來的“蠻神”樓陀羅給送入“欲界”的。
這件事,沈星燭對陳曠沒有隐瞞。
或者說,她也沒有辦法隐瞞——陳曠可以判斷一個人說出的話是真是假,這一點她頭一次和陳曠見面的時候就領教過了。
當時樓陀羅便曾對她說過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
陳曠歎了口氣,道:
“他說你将會蛻化。”
“如今看來,意思其實也很簡單。”
他盯着沈星燭,一字一頓道:“因爲你是道岸境,你死了也不會進入兩界之間的輪回。”
“他們是想要讓你死在地球上!”
“一旦你死在這裏,你的靈魂就會被困在這裏!你将會成爲一個新的‘天魔’!”
沈星燭瞳孔緊縮。
她緊皺眉頭:“可這與你的計劃有什麽關系。”
陳曠道:
“當然有,他們不會讓你回到滄元,你隻要給出一個自己必死的理由,就能夠取得他們的信任。”
“因爲你注定成爲‘天魔’,成爲他們的一員。”
“反而我……”
陳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猜他們從一開始,就隻是想把我這個‘變數’困在地球而已。”
沈星燭一愣:
“他們……早就知道你不是‘天魔’?”
陳曠點了點頭,目光沉凝。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是“天魔”!
世界的底層規則是不會改變的。
縱然表面的規則真真假假,但道岸境的标志,便是跨越苦海,不入輪回,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如果他是地球原住民,且以靈魂的形式附身在滄元的陳曠原身身上,那麽他從穿越的那一刻開始,就應該成爲聖人了。
但事實上,并沒有。
因此,陳曠認爲,自己有可能并非地球原住民。
也就是說,他或許穿越了兩次,但第一次穿越,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
陳曠理了理思緒,目光幽深地道:
“換而言之,你才是‘天魔’的自己人,隻要你将我的計劃透露給他們,他們一定會選擇提前行動。”
他補充道:“他們會相信你的,一是我會選擇自己暴露,二是你的‘無情道’太有欺騙性了。”
無情道是個好東西,任誰聽了,都得覺得,沈星燭的背叛是理所當然的。
再加上,陳曠對沈星燭還那麽“羞辱”。
沈星燭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但是……屆時,他們一定會先圍剿你。”
陳曠聳了聳肩,道:“反正我也快要死了,有什麽關系?”
他看了一眼沈星燭,似笑非笑道:
“怎麽了?仙子心疼啊?”
沈星燭看着他,竟然擡手撫上心口,仿佛在感受什麽,良久,搖了搖頭:
“眉南在難過。”
陳曠一愣,歎了口氣。
是了,現在,不管如何,秀心應該都已經将消息送出去了。
沈眉南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淨土如今的處境有多危險,滄元大戰,淨土封閉失聯,她自然會擔心陳曠的安危。
但現在,能夠起關鍵作用的,也隻有陳曠了。
他若是退縮,整個滄元都将覆滅。
陳曠隻能輕聲安慰道:
“她會明白的。”
……
陳曠目送沈星燭離開,然後挑了個更高的建築,在頂上坐下來,遙望下方的景色。
他在思考,如果他不是地球本地人,那他又會是誰?
陳曠沉吟着,取出了那把三尺殺劍。
劍柄之上,雕刻着一個“朔”字。
他曾經有過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猜……他可能就是那個發動了“狩天之戰”後隕落,導緻天運四散人間的上古人皇——朔。
在時光長河之中,因果已經閉環。
斬草歌的源頭應當來自陳曠自身,但依附于斬草歌的三尺劍上卻刻着“朔”字。
唯有這個解釋,能夠令因果自洽。
這或許也可以解釋,爲什麽實力應該遠超聖人的人皇,會隕落得毫無蹤迹。
他的确轉世了,但卻轉世到了地球位面,不知爲何失去了所有記憶,無法破解胎中之迷。
陳曠忽然神色一凝。
人皇既然能夠轉世到地球,那麽……那些忽然在某個曆史階段全都銷聲匿迹的“參寥境”呢?
陳曠猛地站了起來。
“天魔”!
“‘天魔’不是因爲渴望力量所以要打開兩界的通道,而是他們……想要回去!”
“你終于明白了。”
忽然有人說道。
陳曠眼神一凜,轉頭看去,樓梯盡頭緩緩走出來的是一個樣貌陌生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陳曠,露出了一個微笑。
陳曠皺了皺眉,随後忽然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開口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奚,夢,泉。”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陳曠沉聲道:“你是‘天魔’。”
奚夢泉低頭看了看自己,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襯衫,撓了撓頭,道:
“我不像嗎?”
他自問自答:“好像是不太像。”
奚夢泉走到陳曠身邊,說道:
“當年很多人誤以爲這裏就是上界,而想要飛升的代價,便是抛棄自己的那一條‘大道’,因爲這裏容不下。”
“所以他們散去了自己‘道’,得以融入這裏,卻沒想到,這裏不是天界,而是真正的地獄,一旦來了,就被永生永世困在這裏,隻能成爲不斷輪回的凡人。”
“但實際上,隻是這個世界在嫌棄滄元那些破破爛爛的廢品罷了。”
“唯有不穩定的殘次品,才會被渺小的蝼蟻攫取……”
“而我留了個心眼。”
奚夢泉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你有我的傳承,就該知道,‘樂理’即‘天理’。”
“他們的每一條‘道’,我都能夠模仿,隻是若正主存在,我隻能算是暫借,既然他們散去了自己的‘道’,那麽我就能夠取而代之。”
“在那之前,我就研究過夜蠻,察覺到了兩界之間存在的漏洞,沒有将自己‘道’散去,而是令我的‘道域’漸漸與整個滄元融爲一體,與我藕斷絲連。”
“因此,我和一般的‘天魔’不一樣,被我附身的存在,并不會很快衰竭,甚至,我能夠代替這個人,一直存活直到死亡。”
陳曠瞳孔緊縮。
聽他的口氣,他絕對不止活了三千年,而是從上古活到了現在!
從上古時代開始,他就一直不斷地附身在
宛如閃電劃破黑暗,他瞬間意識到了從前種種問題的答案。
“滄元的天道,被你篡改過!”
爲什麽滄元的證道規則如此死闆?
非要先作出符合自己“道”的行爲,才能算證道成功?
因爲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規則,而是一個人爲制定的假規則!
因爲奚夢泉看不見每一個人的内心所想,因此,必須通過實際的行動,才可以判斷他到底在證什麽道。
因爲……奚夢泉有可能,已經頂替了滄元的天道。
奚夢泉眼神複雜,歎了口氣:
“如果他們修煉到了參寥境,最後卻發現自己要前往的,隻是一個望不到盡頭的地獄,那就太可憐了。”
“與其如此,不如一輩子都活在滄元,活在謊言之中。”
他伸手拍了拍陳曠的肩膀。
陳曠沉默了。
他是一個穿越者,同時體會過地球和滄元的生活。
倘若要他來選,他也必定選擇留在滄元。
若要讓他重新成爲一個必須經受生老病死的凡人,那他的心中也有不甘……甚至不用假設,他此刻正在走向“天人五衰”,這種不甘心,他已經體會到了。
奚夢泉誤導所有人走向錯誤的道,導緻滄元萬年來再也沒有誕生一個參寥境。
但如奚夢泉所說的那樣,也的确難說好壞。
陳曠擡起頭,看向眼前這個陌生的奚夢泉:
“但你并不止爲了做一件好事。”
奚夢泉笑起來:
“自然。”
“我既然能夠掌握天道,又如何能不嘗試?”
“待兩界打通,彼此融合,這世間必定煥然一新。”
陳曠面色不變,卻沉下心來。
倘若奚夢泉沒有說錯,也就是說,他之前的猜測還是太保守了……這些“天魔”并不是聖人,而是真聖!
整整二百六十三個真聖!
上萬年來所有參寥境!
倘若他們再度回到滄元,整個滄元的格局都會改寫!
而靈氣若是改造了地球,又會如何?陳曠有預感,這不會是什麽好事。
滄元的修行者與凡人之間宛如兩個物種。
如果給地球相同的處境,恐怕會真正血流成河……
奚夢泉沒有說他之後會如何,但陳曠已經猜到了。
成爲天道。
這意味着絕對的權威。
陳曠和奚夢泉相處過四年時間,有他作爲“樂聖”假扮琴師的時候,也有他懵懂無知的小時候。
但此刻,他知道,那都不是真正的奚夢泉。
奚夢泉隻是這個人的其中一副皮囊而已。
他的性格,經曆,都是虛假的。
三千年時間,也僅僅是他漫長生命之中的一小段。
陳曠深吸一口氣,道:
“你現在來找我,又是爲什麽?”
奚夢泉聳了聳肩,道:
“别這麽緊張,你畢竟是我真正認可的弟子。”
“雖然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當過我的朋友,也當過我的敵人,但如今的你,隻是我的弟子。”
“我知道你想要讓他們停止打開通道,但那是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來讓你知道。”
“你不應該阻止我。”
陳曠沉默了一會兒,道:“沈星燭呢?”
奚夢泉道:“她會好好的。”
意思就是……如果陳曠不放棄自己的計劃,她就不會好好的了喽?
陳曠暗暗皺起眉。
奚夢泉又道:
“你的決定是什麽?”
陳曠擡起早已拔出來的手槍,對準奚夢泉,目光冰冷:“我現在應該叫你什麽?”
奚夢泉笑起來:“你可以叫我……波旬。”
“你現在殺了我沒有用,我的意識同時存在于兩個世界,我随時可以換一具身體。”
陳曠知道自己殺了他也沒有用。
他既然出現在這裏,就意味着他的計劃肯定暴露了。
那些“天魔”知道了他想要讓他們提前行動聚集在一起,而現在,隻要再拖一天時間,陳曠就無能爲力了。
這是個死局。
他眉頭皺得更緊:
“你想要我做什麽?”
奚夢泉搖了搖頭:“你什麽都不用做,隻要你不阻止我。”
陳曠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咧嘴笑了:
“你想要我死在這裏。”
“我還沒有忘記呢,蘇煜,他混在國運裏,與長生藥融爲一體,正等着在我死後,占據我的一切。”
“你費盡心機,讓修竹——這家夥早就被‘天魔’徹底占據了——把我騙回這裏,限制我的實力。”
陳曠又取出那盞琉璃照影燈,晃了晃。
“這東西,也根本不是什麽容器吧?它是用來破解隐藏着‘天運’的封印,讓它們一一顯現的神妙靈寶。”
“你費盡心思——”
“是因爲你不希望我把最重要的九條大道,再次藏起來,讓你掌握一個殘缺的天道嗎?”
奚夢泉猶如面具一般的笑容,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你……”
陳曠失笑,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想起來什麽東西,看來我當時爲了分解、封印這些大道,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