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沒有回頭,但也知道那三個魔頭應當正在一臉欣慰地看着自己。
至于他們的眼睛……亦或者窟窿裏面,究竟是什麽情緒,陳曠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多半是充滿了惡意。
自欲界而來的“魔”,對于現實世界,應當正是天然充滿了占有欲和破壞欲的。
這一場伽藍寺集會之後,淨土果然舉行了爲期七天的素宴,信衆身披鮮花,手持香氣撲鼻的瓜果,走到大街上歡歌笑語,互相祝禱。
僧侶放下木魚念珠,遊走在街頭,享受着這場歡宴。
人人臉上帶笑,夜不閉戶,經幢佛塔四周燈火通明,香火煙熏幾乎要遮天蔽日,看上去一派天堂景象。
陳曠作爲歡宴的中心,歸來的佛子獅心,也被拉着坐上據說是佛祖留下的金蓮座,乘着華美轎攆差不多遊遍了整個淨土,每到一處,必定萬人空巷,花果盈車。
這朝拜禮贊的場面之大,甚至令陳曠想到了那看殺衛玠的傳說。
若非他始終記着那三個魔頭猙獰的面貌,也要被這繁華景象所迷惑,沉浸在了淨土這超然物外、澄澈空靈不似人間的氛圍裏。
而越是清楚那三個魔頭的模樣,陳曠坐在那華美的轎攆裏,隔着飄飛的層層紗簾經幡,看着在香火之中放縱歡樂的人們,就越是冷汗涔涔。
這才叫捧殺啊……
按這三個魔頭的打算,便是算準了人的欲望,經過這樣的場面,哪怕陳曠有異心又如何?
誰會舍得這樣萬人之上的權力,誰會舍得那些發自内心的虔誠贊頌和狂熱朝拜?
隻要陳曠坐在那金蓮座上,他一聲令下,一念之間,便能左右人的生死和思想,這樣無上而無約束的力量,比凡間的皇帝可怕萬倍。
一旦起了一絲這樣的欲望,便隻能附和他們,爲他們所用了。
隻可惜陳曠的個性是真的異于常人。
他對于權力、财富,雖然算不上深惡痛絕,但也沒有太大的感覺,他想要的東西唯獨存在于生死之間。
換而言之,要麽在死中求生,要麽就在生中求死。
這在一定程度上,其實算得上是前世種種給他留下來的魔障和心魔。
但正因如此,對一般人難以抗拒的欲望,對陳曠來說卻一點用也沒有。
遊行僅僅用了三天時間,接下來的四天,陳曠都留在伽藍寺内,與慕名而來的淨土僧衆論禅。
他本身雖然對佛學沒有研究,但那朵業火紅蓮之中,卻蘊含了獅心過往種種思想。
因此即使是與衆多的高僧大德對談,陳曠也不曾露怯。
偶爾還能以前世接觸的一些詭辯學說占據上風。
這七天裏,陳曠通過辯論時摻雜進去的一些天魔之說,已經确定了那三個魔頭一旦離開禅房,感知力就幾乎爲零,神識被困在身軀之中無法外放。
否則他們不會放任陳曠暗中示警。
仔細想想也是,這三個聖人若是能夠爲所欲爲,那還有陳曠什麽事,淨土早就毀滅了。
不過,陳曠也借此發現了僧衆之中,還有這三個魔頭的内應,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占據了軀殼的“魔”。
但更讓陳曠費解的,還是自己禅房前的那棵菩提樹。
集會那天回到房間裏,他就發現了異常——
那菩提樹下,多了幾滴鮮血。
而且是新鮮的,屬于人的血液。
陳曠心頭一沉,判斷這鮮血出現的時間應該是昨晚。
但他那時并沒有感知到有人出現在他的房間附近……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性了。
這菩提樹,問題很大!
然而,無論陳曠如何試圖和這菩提樹溝通,它都隻會重複一句“你回來了”。
旁人若是來這菩提樹下悟道,也沒有任何問題。
陳曠與那秀心逐漸相熟,提及這菩提樹時,後者也未曾發覺過異常,甚至他也曾在這菩提樹下悟道。
陳曠甚至想把這菩提樹剖開來看看,但這可是淨土聖樹,他就算是佛子,無緣無故砍了這樹隻怕也得被追殺。
但這個想法卻沒有消失。
倒是逐漸變成了一個更加完善的想法、
陳曠找來修竹與他商議了一番,隔天便來了一場以“修心”爲題的論禅。
陳曠認爲經曆種種紅塵之後才能洗滌内心,修竹認爲若心思早已如明鏡一般澄澈,自然不需要外力輔助,兩人各執一詞,不歡而散。
聽過這次論禅的僧人也分爲了兩派,争論了好幾天,始終沒有結果。
……
七天結束之後,淨土回歸常态,但陳曠走到街上,明顯能感覺到,無論是信徒還是僧侶,臉上都帶着意猶未盡的放縱之意。
而原本早已習慣的清規戒律,也仿佛忽然成爲了枷鎖套在身上,令人束手束腳。
接下來一個月内,這樣的情況開始愈演愈烈。
被束縛了太久的欲望得以解脫,三日尚可平複,七日卻隐約有些覆水難收之勢。
許多的信徒開始以善意爲名自發組織起流水宴會招待僧人,而本該自持自戒,嚴禁享樂的僧人們,也有不少選擇了接受邀請。
有一個,自然有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最後連一些寺廟都幹脆放開了約束。
宴會的規模開始越來越大,因爲組織的需要,原本隻居住在淨土外圍的俗家弟子以及信徒,開始向内流動,夾雜在了衆多的廟宇之間。
與此同時。
犯戒的僧人在逐漸增多……一開始無人在意,等到伽藍寺的主持一統計,才發現這一個月竟然是過往的數百倍!
這并不是說犯戒的人就很多了。
因爲過往的犯戒人數基本上是個位數,一般情況下都是零。
就算翻了幾百倍,也不過就是幾百個人,相比于數萬佛弟子的淨土而言,這數量實則是九牛一毛。
但這樣的現象,卻不得不讓人警惕。
伽藍寺的主持法名慧覺,同樣有玄玄境,是個境界高深的僧人。
慧覺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事情的嚴重性,也明白這和那七天的素宴脫不了幹系,但那素宴卻是三位大禅師提出來的,而且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通過了……
他就算是想說這件事不好,也不好開口。
這不就是指着大禅師的鼻子罵了麽?
可這樣的事情,也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慧覺于是去找了秀心,秀心同樣憂心忡忡,皺眉道:
“我那時便知曉會有這麽一出……因此想以質疑那陳曠的法子,來阻止三位大禅師,可此刻他的地位已經穩固,我也認可他是獅心師兄,已經不可行了。”
慧覺心裏一驚。
秀心這句話,便是在說,他當日發難,其實并不是在質疑陳曠,而是在質疑三位大禅師!
這可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可慧覺心裏對于大禅師這次的布置,也十分不滿。
“獅心師兄必定是站在大禅師一邊的,現下還能聯合的人,唯有修竹了。”
秀心想了想,立即拍闆:
“去找他,明日我們一同向大禅師谏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