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陳曠持着那紙鶴,聽見了這一聲清脆的驚天裂響,不由得随之心神震動,頭皮一麻。
這聲音分明近在咫尺,他卻感覺,好像是從萬裏之外傳來,直直落入耳中,不需要任何媒介。
宛如當頭棒喝一般,令人頭腦一清!
雖然這紙鶴傳達不出畫面,但陳曠立刻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夫子已折戒尺,出自由山!
這事兒可太大了……
陳曠此前,就已經在林二酉和張智周兩人的口中,知道了這位自由山夫子曾言“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他見世間有道,便避塵世,尋自由,廣納學子,以天下之道成就己身,因此,自由山,其實是他求道求學問的“道場”。
而若有朝一日,他見天下無道,便會以身涉險,親自幹預這世間紛争。
具體而言,就陳曠目前已知的情況,夫子已經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兩個弟子,讓他們尋找自己心目之中的明君人選。
一旦夫子認可此人,想必便會出山輔佐,成爲如東皇、望姝一般的鎮國之聖。
而當前的兩個人選,一個是周國二皇子周延維,還有一個,自然便是梁國的小公主蘇懷嬴。
說實在的,陳曠心裏也說不準這兩人誰的赢面更大一些。
原本他覺得周延維太過良善,行事時總是過于沖動,像俠客多過像皇子,若是與這種人當朋友,意氣相投,快意恩仇,自然舒服自在。
可若是當皇帝,就缺乏了一些心機權術的支撐,容易猶豫不決,被人左右。
但偏偏挑中他的林二酉,是個多智近妖,不太在乎别人想法和感情,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任性謀士。
兩人一結合,反倒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小公主蘇懷嬴,能在幻境輪回之中屢次險些以女帝身份複國,向周國發起複仇,智謀、能力、手腕上是自然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她的問題完全不在于她自身的能力。
而在于陳曠。
幻境當中那麽多次輪回,爲什麽蘇懷嬴總是棋差一着?
不是因爲她的智謀、能力、手腕,也不是她運氣不好,而是因爲梁國的“國運”在陳曠身上。
隻要蘇懷嬴仍是打着梁國的名頭,想要光複的還是梁國,那麽隻要“國運”不歸位,她永遠也不可能成功。
這也是蘇煜的一層算計,他帶走了“國運”,自然就能夠保證在自己複活之前,沒有人能夠真正占據梁國皇位。
至于這過程之中,梁國的百姓被各方傾軋,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痛苦,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内了。
對他而言,欲存一國,自然不能在意這微不足道的犧牲。
不過,隻要陳曠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那麽他自然覺得蘇懷嬴赢面更大。
隻是無論如何,夫子要輔佐的人,一定是這兩個皇儲當中産生人選。
陳曠贈出這一首詩,也沒有想過夫子會直接出山,他隻以爲最多會出手幫自己一把而已……
如今周延維和蘇懷嬴都還在發育階段,夫子如何會出山?
僅僅是因爲他這一首詩?
不可能的……
陳曠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但除非夫子親自确認了這個想法,否則陳曠自己也不敢說出口。
“你贈我這首詩,才氣極佳,若非你未曾啓蒙修習文道,這一份才氣,可助你再上一層樓。”
夫子的聲音從紙鶴當中傳來,充滿了溢于言表的贊賞。
若是讓自由山的弟子聽見了,必然直呼“不可思議”,這成日臭着臉的夫子何時誇獎過人?
他們隻見識過那戒尺有多硬。
從來不見夫子如此和顔悅色的模樣……
夫子接着道:“投桃報李,我也該回贈你一些東西。”
“想來你這一路,箴言谏語都聽出繭子了,我亦不是你老師,沒資格教你,便不贈什麽爛大街的空口白話了。”
“便拿些實際的,送你一幅畫,如何?”
陳曠擡起頭,那錯身而過的周國宗師,已經反應過來,重新沖了過來。
這種時候,自然也沒有他挑剔的份。
陳曠立刻點了點頭:“夫子的金玉良言,若是說給我聽,我當然是奉令承教,從善如流。”
“不過夫子要給我一幅畫,想必應當别人沒有,我自然更加高興。”
夫子罵道:“奉承市儈,溜須拍馬!”
陳曠眨眨眼,笑了笑,他自然聽得出來,夫子不是真的生氣。
夫子道:“下回記得,不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肉麻的廢話,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
好嘛,原來是嫌棄他感激得不夠真心實意……
陳曠忽然感到手中紙鶴翅膀一扇,再度飛了起來,但不過離開他掌心一寸,便瞬間散開,變回了一張略有些泛黃的白紙。
這白紙迎風見漲,頃刻間便化作了一張極長的卷軸。
這卷軸宛如一條飄帶,随風舞動,霎那間飄到了那五位周國宗師的身前,将其團團圍住。
那周國宗師瞳孔緊縮,心中驚疑不定。
他自然聽見了那夫子說話,可眼前的卷軸上沒有半分特殊氣息,就仿佛隻是一張普通的紙質卷軸一般。
此際無論如何,是絕對不可讓陳曠跑了的。
那宗師僅僅猶豫了一瞬間,便沖過了那并沒有合圍的層層卷軸。
可就在他踏出這一步時,他的神情便呆滞了,無法再動作。
并沒有人限制了他的行動,隻是他的眼前……
已經改換了天地!
隻是一個眨眼,他的眼前,竟然化作了一片綠茵遍地,鳥語花香的仙境。
他隻當自己入了迷障,施展自己種種手段,在這真假難辨的仙境之中亂撞,可不管他走了多遠,竟然都會回到原地!
嘗試十遍,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從堅定到憤怒到茫然到絕望。
他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最終連自己的思想都已經變成了一片混沌,隻剩下了空白,癡傻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陳曠伸出手,接住了那飄回來的卷軸。
他将卷軸展開,共有五尺長。
這卷軸上,以寫意筆墨描繪着一處奇花蔓草、山石嶙峋的美麗仙境,每過一尺,又畫了一個人物,各個衣帶當風,笑意盎然,仿佛逍遙自在的仙人。
——在凡人眼中,這五個人,也确實是仙人了。
這五人,赫然便是那五個周國宗師!
此刻,已經變作了活靈活現的畫中人。
不過隻是一眨眼……
陳曠默然,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衆人,以及僵在原地的姬忘荃,朗聲道:
“多謝夫子贈我這五仙圖,小子一定悉心保管!”
夫子淡淡道:
“你倒會貼金,這些小人,便是修成宗師也枉然,終日蠅營狗苟,二三百年已到頭,倒不如入我畫中來。”
陳曠道:“夫子的禮太厚,小子不知如何相報。”
夫子笑道:“我尚且不能入世,臨别贈禮,自然要厚一些。”
陳曠啞然。
他确實要走了。
不過,在走之前,他要先向姬承天收下一份利息。
陳曠收起卷軸,冷然的目光,看向了那驟然色變的周國大皇女,姬忘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