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慣例坐在屋頂上彈琴。
——這是近六年來他養成的習慣,方便他時刻觀察那片曾被他斬開一線的天空。
一曲完畢,他低下頭,卻沒有看見過去一年時不時來串門的道姑。
實際上,自上一次呂折旋出門後,她已經七天沒有再來找過陳曠,也沒有離開道觀,似乎是在閉關。
陳曠并不這麽覺得,畢竟她之前出門那一趟,就是爲了買禮物。
如今禮物還沒送到這兒來,人怎麽會突然閉關?
雖然之前呂折旋自認爲是在道觀裏自言自語,但實際上,這方圓上百裏的範圍,都在陳曠的神識感應之中。
換而言之,每次呂折旋以笛聲應和,他都是聽得見的。
種種線索,都不能叫做蛛絲馬迹,而是明擺着就拍在他臉上了!
陳曠不是不知情,而是還想不好該怎麽處理。
在察覺到苗頭的時候,陳曠就有些頭痛了。
這件事最麻煩的,就莫過于要是兩人有了一段,那以後他回到了原本的時間線,萬一被逮到了,該如何與沈眉南說。
幸好,既然呂折旋也羞于開口,那他幹脆就當做不知道……
前些天,呂折旋突然外出買禮物,讓陳曠感覺到,這可能會是一個關鍵的轉折點。
他就一直等着呂折旋上門。
但沒有想到,呂折旋這一個決定,居然要考慮上七天時間。
倒讓陳曠開始擔心不會真是她突然頓悟了,要閉關突破吧?
别這禮物一買,心中觸動,放下執念,反倒直接勘破紅塵,棄情得道了……
陳曠忍不住腹诽。
按照後世呂折旋那個樣子,還真有可能啊!
正這麽想着,陳曠忽然停下了彈琴的動作,望向了下方半掩着的院門口。
大約幾息之後,熟悉的敲門聲響起。
陳曠下意識松了口氣,咳嗽了兩聲,才道:“門未曾落鎖,道友進來就好。”
呂折旋輕移蓮步,緩緩推門走了進來。
陳曠霎時間眼前一亮——呂折旋今日的模樣格外不同,竟然有極其驚豔之感。
雖然身上還是道袍,卻不是穿的往日一身素黑之色,而是換成了一件深藍色的款式,顔色更加鮮亮一些,且内裏加了腰封,将原本就纖細的腰肢完全勾勒了出來。
這本是極其細小的改動,但呂折旋上下皆是極端的豐腴,這一勒,就将她整個都勒成了個葫蘆一般,十分惹眼。
陳曠再細細看去,竟心神一震,愣在了原地。
隻見她原本就美豔的臉上,别扭地在唇上添了一抹淡淡嫣紅,似乎嫌棄太濃,刻意用清水抹淡了幾次,透着一絲豐盈潤澤。
陳曠前世見過很多化妝技術頂尖的女子,呂折旋這連化妝都稱不上,就像是小孩子偷偷用大人的口紅一樣拙劣。
但……正是因爲這份拙劣,與平時刻意隐藏起來的樸素對比,才令陳曠難以自持。
女爲悅己者容。
那天出門,她竟還特意買了凡人的胭脂?
呂折旋深吸一口氣,看上去并不顯得十分局促,像平時一樣向陳曠作揖。
陳曠走下來,将琴放好。
呂折旋捏了捏藏在袖子裏的香囊,明明已經做了七天的心理建設,但事到臨頭,她竟然還是一時說不出口。
兩人相對無言,眼看呂折旋面無表情的臉上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半晌。
陳曠才看着呂折旋,主動開口道:“今日……還論道?”
呂折旋幾乎聲如蚊蚋地“嗯”了一聲,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開的口:
“論……是論道。”
陳曠瞅了瞅她,不動聲色,轉身朝屋檐下的矮桌走去,道:“今日恰好沒了茶葉,招待不周,道友見諒……”
呂折旋面色嚴肅,忽然磕磕絆絆、毫無起伏地道:“哎、哎呀,我看外頭天氣不大好,壞了雅興,不如、不如換成書房如何?”
天氣不好?
陳曠擡頭看向天空,今天的天上雖然雲有些多,但還是能看見一些陽光……
但下一刻,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湧來了一大坨漆黑的烏雲,四面八方,直接把天空蓋了個嚴嚴實實!
“轟隆!”
緊接着雷聲大作!電閃如蛇!
“呼呼!”
狂風吹拂,院子裏的樹都東倒西歪了。
“嘩啦啦……”
又有傾盆大雨落下來,将天地間的一切都淋了個濕透。
一切,隻發生在數息之間,叫人措手不及。
陳曠:“……”
他啞然拿出了那把大部分時候單純用來凹造型的海塵扇,輕輕一扇,那院子裏即将落下的雨水便逆流向天空。
這海塵扇,确實有搬海如塵之力量。
陳曠一邊搖着扇子,一邊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如此輕松的呼風喚雨,可是真正的神仙手段了。
有高人出手?
那這高人也太不務正業了一點,居然幫呂折旋做這種事情……
但既然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陳曠自然也隻能配合了。
他回頭看向呂折旋,一本正經地道:“既然如此,那也沒有辦法了……麻煩道友移步随我來。”
呂折旋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陳曠在前面帶路,拐了兩個彎,才到了後院。
這也是呂折旋第一次見到這屋子的全貌……比她想象的還要大而精緻一些。
直到陳曠開門走進房間裏,呂折旋一步跨入,才察覺不對。
這并不是書房……而是卧房。
呂折旋看着那房間裏整整齊齊的床榻,腳下步子剛剛僵硬地停頓,又看見陳曠拐了個彎,打開了側邊的一道門。
那門後,正是書房。
呂折旋愣住了。
陳曠回頭看了一眼卧房裏的床,笑着解釋道:
“這屋子實際上是我弟子的,他良心不多,隻願分給我一間房,我就隻好把中間隔開,分成了卧房和書房,因此隻有那一扇門能進來,道友不要見怪。”
呂折旋聞言,霎時便有些窘迫。
原來是她想岔了……
陳曠領着她走進書房,請她坐下,才問道:“道友今日,又有什麽疑惑?”
呂折旋的座位正對着門口,一擡頭就能看見那不遠處的床榻,但她一眼都不敢多看。
道姑偏過頭來,捏緊了手裏的香囊,小聲道:
“雙修……”
陳曠故作驚訝地道:“什麽?”
呂折旋狠下心,閉上眼睛道:“雙修之道……我近來對雙修之道有所困惑,還望、還望前輩賜教。”
她說完這一整段話之後,白皙絕美的臉上已經是一片羞紅,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清水粉蓮,隻在水中央顧影自憐,将那嬌柔花瓣怯怯舒展,隻等待有人采摘。
孤男寡女,共論大道,如何賜教?
陳曠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道:“當真?”
呂折旋睜開眼睛,陳曠的臉已經近在咫尺。
她澀聲道:“當真。”
陳曠笑起來:“好。”
他、他同意了。
呂折旋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緊張,心裏一團亂糟糟的,心跳比以前和人生死搏鬥還要快一些。
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呂折旋來之前,已經把《鳳綱經》的雙修篇給讀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事到臨頭,她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陳曠又直起身來,從她身邊走過,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
他嘴角含笑,翻開手上的書,喃喃自語道:“陰陽兩齊,化生不已……先前與道友說了外丹之道,而這雙修之法,正是正統的内丹大道之一。”
陳曠認真地講解道:“大修行者,求先天真鉛,必從一初生授氣生身之處求之,方以得彼先天真一氣,以期還其元而返其天也。”
呂折旋一愣,随後嗫嚅道:
“這些理論……我都學過。”
陳曠踱步到她身後,扶着椅背,假裝驚訝道:
“哦?那道友可知,何爲‘先天真鉛’?何爲‘初生授氣生身之處’?”
他如此認真,呂折旋不敢表現出什麽“邪念”,回答道:
“所謂‘先天真鉛’,便是女子……女子……”
陳曠将手上的書卷起來,拍了拍椅背,一副老師考驗課文的架勢:
“女子什麽?道友不是學過了嗎?”
呂折旋都快把香囊給揉碎了,才小聲而快速地說出了答案。
陳曠笑吟吟地道:
“那‘初生授氣生身之處’又是何物?”
呂折旋這下說不出口了。
陳曠歎息道:“唉,看來道友學藝不精啊。”
“不如再看看我這本?好好學會了這些基礎,再來與我論道。”
他将手上的書遞過去。
呂折旋心中有些洩氣,惱恨自己都準備那麽多天了,怎麽事到臨頭,還是這麽不中用?
她正想将陳曠手上的書接過來,卻發現他将經書翻到了某一頁。
而上面,赫然是對于此句的圖文詳解。
是的……這本書,上面竟然還是帶了插畫的,且畫工極其了得,堪稱纖毫畢現。
呂折旋頓時紅了臉:“這……這書……”
陳曠一本正經地反問道:“這書怎麽了?”
呂折旋掃了一眼旁邊的文字,發現這書還真是正經的功法。
“……”呂折旋隻好支支吾吾道:“精妙高深。”
實際上嘛……這書就是故意這麽畫的。
修行者當中,無聊且有惡趣味的大有人在,這功法确實是正經功法,隻是畫不是正經的畫而已。
正常功法給配圖,可不會是全彩的……
呂折旋壓下心中的羞意,将書往自己這邊拿,卻發現紋絲不動……她看向了陳曠。
陳曠道:“道友,這便是那‘初生授氣生身之處’了,可曾看明白?”
呂折旋這下不得不把一直偏移的視線給轉回去了。
向來性子清正的道姑隻看了一眼,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立刻移開了目光,咬了咬下唇,道:“看明白了。”
陳曠又往後翻了一頁,繼續道:“我這本功法,是給男性修煉,因此唯有記載如何取得‘真鉛’,若是給女性修煉的,應當還會記載如何取得‘真汞’……”
他轉頭看向呂折旋,道:“道友那裏可有這樣的功法?”
呂折旋點了點頭:“有的。”
陳曠又問:“那道友可曾知道,何爲‘真汞’?”
呂折旋滿臉通紅,目光在陳曠身上各處亂飄,道:“離中之陰……是爲‘真汞’。”
陳曠追問:“那何又爲離中之陰?”
他一本正經地道:“我沒有讀過其他功法,一知半解,實在不知,希望道友也能幫我解惑。”
論道,論道,如果隻有單方面的講解,當然不算是“論”。
呂折旋這麽想着,又想起此前陳曠幫自己良多,如今對方竟也有不懂的地方來請教自己,那自己肯定也是要幫忙的。
況且,在她看來,陳曠幾乎是無所不知的前輩大能,每每想到自己天賦有限,難免有些自卑。
此刻對方向自己請教,她心裏便生出些許自信來。
無論如何,也是要教好的!
呂折旋想到這裏,一時完全投入到了“論道”的氛圍當中,克服了心裏的羞恥,道:
“離中之陰爲至陰,從男子身上取。”
陳曠笑意更深,道:“如何取?”
呂折旋竟然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剛想開口,然後突然一愣。
不對,她這會兒認真個什麽?!
現在……現在不就是個好機會?
他不懂。
那直接教他不就好了麽……求道者,必在道中求。
呂折旋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道:
“口說無憑……我可、我可爲道友示範,試一次,便知道了。”
她一邊說着,聲音卻越來越小。
道姑擡眸看了一眼陳曠,一雙狐仙似的丹鳳眼宛如蒙上一層雲蒸霞蔚的霧氣一般,濕漉漉地透着絲絲熱氣兒。
她的手松開了那本功法,從下面将那香囊偷偷塞進了陳曠的手心。
陳曠眼神一沉,也不再逗她,低聲道:
“極好……從哪開始?”
呂折旋拿過那本功法,順勢也拉過了陳曠的手,照着功法指點他道:
“‘初生授氣生身之處’……便是這兒。”
陳曠抓着她,兩人換了個位置,讓她坐在自己身上,笑道:
“剛才怎麽不記得?”
呂折旋咬着嘴唇嬌哼了一聲,身心沉醉,暈乎乎靠在他身上:
“不實踐,就記不得。”
平時一身清正氣的道姑撒起嬌來,真是要命了。
陳曠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煞有介事地道:“看來爲了道友的修行,還得多實踐實踐才行……”
(本章完)